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26章

作者:月鸦

  于是——

  在定居雅典五年之后,约定之日。

  安·菲文捧着满是祝福的花束,背着更加斑驳老旧的琴,带着更加浓郁的爱慕与思念,来到了曾送别逝者的河畔。

  “我仍然爱着您。”

  对于踏着暮色,准时而来的吟游诗人,美貌的银发少女,用热诚道出了心意。

  安·菲文俏皮的笑着,很享受吟游诗人那一脸震惊的表情。

  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同,安·菲文不再是羞涩、不懂礼节、连话语也说不清楚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已经如此落落大方,能清晰的,将洋溢着无穷热情的爱意,说给心爱之人听。

  但经过五年,无论是她的容貌,或是吟游诗人的容貌,却像是被永恒洗礼过般毫无变化。

  高易羽僵硬的接过花束。

  品种繁多的花,被粗狂的束在一起。有些略显衰败,有些还莹亮着露水。但它们却洋溢着一种高易羽没感受过的力量,仿佛……就像是魔力一般,可并非如此。

  在花朵的芬芳之中,高易羽舒缓了表情。

  “那么,我给你回礼吧。”

  她从背囊里,掏出了一串卷曲在一起的细丝,那是来自其他历史的琴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形制不同的简易乐器。所有文明都会必然发现、然后发展出来的类似乐器。

  这些已经让安·菲文感动不已,但高易羽还是给了她一些新礼物。

  “你知道,人的嗓子也是乐器吗?”

  “……嗯。”

  高易羽用食指抵着自己的喉咙:“乐器的演奏技巧也可以用在嗓子上,将发声的地方上移,或者下潜,用气息控制,声音就会不同……你揉动琴弦发出的颤音,也可以用气息揉动嗓音。”

  “那……那……琴弦和琴弦之间互相共鸣的那种,人和人……”

  “和声,合唱。”

  虽然高易羽没有谈论爱,没有回应她的心意,但这话题已经足够让安·菲文极度兴奋。

  虽然安·菲文被一些无聊的人称之为异乡女神,可现在的她很清楚,自己至始至终,只是无知的乡下孩子,而眼前的存在,才是真正能授予世界音乐与进步的神祇。

  可惜高易羽并没有讲太多,只是到此为止。

  安·菲文很清楚,吟游诗人并不能长久停留。

  那么……这浩瀚的时间里,有属于她,或者说,她属于的时间吗?她是来自哪个不可想象的时代?但这疑惑只是稍纵即逝,因为安·菲文要抓住机会。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再来约定吧!”她热情的、自信的笑着,“下一次再见面,我仍会是爱着您的!”

  “……可……可是——”

  “我绝不奢求能被您回应,也不奢求随您一同旅行,下一次,我想展示我的音乐与情诗给您!”

  于是,吟游诗人与她再次立下约定,那是为期二十年的岁月。

  ……

147·结果昨天还是请假条了

  铜制的把手并不冰凉——高易羽转动它,推开了木门,并百无聊赖的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毕竟,在从这趟历史旅行回来的几分钟之前,高易羽第一次来到这家酒馆时,这把手是带着寒意的。

  而大门之内,那热烈非凡的气息,立马消弭了她的疑惑。

  酒味,人味,食物味。

  人们无暇关注是谁新踏入了这拥挤的酒馆,只是注目着台上。

  那略高于地板的木台,有着挤挤能站下十个人左右的空间,是酒馆特意划出的位置,也是这家酒馆的招牌所在。每周一次的戏剧表演,随着剧目一次次的精彩而名气非凡,以至于这家酒馆次次火爆,一座难求。

  但历史恶魔的面子颇大,为了这段稍显漫长的旅行,而订下了三张椅子。

  当然——是从历史之中。

  她就坐在那儿,身上裹着不可思议的黑色雾气,正和对面的小小身影一起饮酒,一起聊戏。

  高易羽单手捧着花束,缓缓走向那张桌子,轻轻叹息着,并将目光投向舞台。

  戴着金色假发的中年欧洲男人,一边唱着“仇恨、家族、爱情”之类的诡异玩意儿,一边用浮夸的台词说出高亢的台词。

  和他对戏的,则是一位奇妙的女士,因为人们看到她时,不会去在乎年纪、外表、演技和其他,只在乎她裹藏了一小半,却大方露出一大半的胸前白皙……不得不说,高易羽也偷偷看了几眼。

  “这是什么戏?这又是什么时代?”高易羽拉开椅子入座,仍然捧着花束。

  德利多利和达芙涅对她点头致意,而前者则回答问题:“一个才华横溢的剧团……的发迹之地。在很久以后,剧团会被一个名字简单概括,以至于,人们认为这名字代表了独自一人的伟大作家……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下次是二十年后?”达芙涅问。

  “是的。”

  高易羽的眼前出现了酒杯,里面的麦芽酒完全不在乎她是否已成年,她本人当然也毫不在乎。但她嗅不到酒的味道如何,因为来自古希腊的花束,仍弥漫着新鲜的、带着些许海潮的芬芳。

  以及——带着她的余韵。

  那拥有银发和永生的少女,用她的唇,高声道出了爱。

  那是无法被从心中驱逐的爱。

  “她的二十年后。”德利多利说道,“但对于我们来讲,只是随我们所想。我们想一秒之后去,或是一年之后去,都可以由我们决定。”

  高易羽听得心中戚戚。

  可没等她发表什么意见,德利多利桌对面的小小女生,就发出了嗤笑。

  “伟大的历史恶魔,说得像个大人物似的,啊,真伟大,历史或人类都将任由您揉捏是吧……但不承认自己赌输了……”

  “噢,你们赌博了来着。”

  高易羽其实没忘记这件事,毕竟她们是拿爱情打赌的,而高易羽自己也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什么“只要一年经过,这位小姑娘就不会再爱自己”之类的想法,也曾被高易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她也完全觉得德利多利会赢……

  可——

  安·菲文在漫长的年月之后,仍对她呼唤着爱。

  “并……不是……输了……”

  德利多利怨恨的说着,手从黑雾中伸出,举起自己的酒杯——然而那已经是空杯了,转而,她抢走了高易羽的酒一饮而尽,从中汲取了勇气。

  “我!”历史恶魔大喊,往外冒着酒味,“我没输!只能怪……怪我……把我们的吉他手变成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唉,那甚至散发着能超越时间的魅力,我也许是输给了自己,但绝不是输给你了。”

  “噢,所以赖账是吧。”达芙涅再次嘲讽。

  “这、这怎么能叫赖账,我又没输……”

  达芙涅用鼻子哼了好一阵,但比起乐呵呵的嘲讽这家伙,作为古希腊的女神,她有更忧心的事:“我不会赌二十年后的她,仍爱着我们的吉他手了。”

  “……别说是爱了。”高易羽小声说,“下次,应该就见不到她了。”

  在几分钟前的历史旅行中,高易羽见到了,努力生活、努力融入现实、并且成为整个古希腊传说的安·菲文。

  她在努力成为芸芸众生之中的一部分。

  按照之前德利多利和达芙涅的看法,安·菲文只要自己踏入现实,就会回到历史之中,结束自己永恒的历史,而现在,这个兆头已经无比清晰了。

  所以,下次见面时……她多半已经老去,多半,已经死去。

  高易羽不知该喜该忧,对她来讲,那是极度复杂的。毕竟——她们的历史之旅,正是为了抹掉她才随之开始的……

  “适当的悲伤——可以表达感情的深切……”酒馆的人们聚精会神的观赏戏剧,而台上的剧团也不负众望,“过度的悲伤,则说明你不大聪明……”

  兴许是那位胸前雪白的女演员不在,戏剧的力量和观众的热烈一起,弥漫在整间酒馆。即便这是粗糙的、简陋的、不知时代的老旧戏码,却也洋溢着高易羽也能感到共鸣的地方。

  被德利多利特意选中,作为他们历史旅行歇脚处,确实有它的道理……

  可惜约安妮丝不在……

  “你自己决定吧。”德利多利对她说,“想去哪里、想什么时候去,都由你决定,这是你的旅行,而非我们的……夜晚,也还长。”

  高易羽笑了笑,因为自己并没有酒杯,达芙涅也独占了所有菜肴。

  至于台上的戏剧,则是他人的人生。

  没什么值得多留一会儿的事了。

  将花束让达芙涅保管之后,她再一次呼出轻声叹息:“那就现在去吧——对她来讲的,二十年后。”

  ……

  对高易羽来讲,历史旅行的种种其实都已经非常熟悉。

  无论是城市、国家、整个文明体系的兴衰,或是人类轻描淡写的转瞬即逝,与这一切相比较,唯有这地球本身是稍显坚固的。

  但这一趟历史旅行却略有不同——

  除了大地、天空、海洋之外,不变的——还有她。

  ……

  对于雅典来讲,这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寂静之夜。

  某个区域,属于诗歌与音乐之女神的庄园,点着几盏不熄的灯。

  安·菲文坐在椅子上,面朝爱琴海的方向,合着眼,念着悼亡的诗歌。若是白天,或是月光皎洁的时候,这里所能目睹到的景色能令她想到童年,在莱斯波斯岛的短暂生活——但那已非常遥远了。

  随着最后一节结束,她睁开了眼。即便一切都被太阳褪去后的黑暗笼罩,自己的心与记忆也被年月漫长模糊,她仍然不会忘记。

  嘶……嘶……嘶。

  ——是脚步声。

  她不会衰退的双耳,抓住了声音从无到有的些微过程。

  那是某种皮靴,在羊毛地毯上踏过的声音,应该是位轻盈而灵巧的少女。

  并非自己的任何一位佣人,也非那些熟识或是哪一位好奇而来的孩子。

  而是——

  “是您。”

  安·菲文知道答案。

  “……嗯。”她的声音,从黑夜中靠近安·菲文,夹杂着很难察觉的叹息。

  比起任何一次浪涛席卷,比起任何一次钟声轰鸣,比起任何一次哲人争辩,比起任何一次民众齐鸣——来自历史旅人的轻声呢喃,都要清晰……清晰得多。

  “许久不见了。”高易羽又补了一句,“过得好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事。

  因为……安·菲文仍然是原来的模样啊。

  安·菲文站起身,将膝上的厚重书本放在桌上,微笑着、啜泣着、叹息着。

  她不敢看高易羽的目光,只是缓缓举起灯盏,点着,放在房间中间,又陆陆续续去点燃其他。

  安·菲文仍是她,漂亮的像是宝石、年少而无瑕,银发犹如整颗地球的所有银矿浓缩所雕刻而成。

  昂贵的灯被一盏盏点亮,每一次火苗跃动,高易羽就能看得更清楚一分。

  所以,她看见了,在安·菲文苍蓝色的眼眸下,唯独,深沉藏着对岁月的疲惫。

  “需要……喝点什么吗?”安·菲文问。

  “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带啤酒给你了。”

  “嗯。”安·菲文在床边坐下了,不知什么动物的羽绒柔软而温暖,“您这次要留多久?还是……很仓促吗?”

  “你想彻夜长谈,我们就彻夜长谈吧——历史恶魔现在输得很惨,我只要承诺之后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她大概就会放过我的。”

  高易羽俏皮的话语,比起任何一盏灯,都要更加明亮了安·菲文的眼眸。

  她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像是普普通通的少女。

  “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我是否还爱着您。”她诚恳的说,“因为很久……很久也没能再见到您……漫长的岁月真是讨厌,我甚至渐渐淡忘了您的样子……”

  “那……”

  “但再见面之后,我才明白……”她按着自己的心,柔和的低着目光,“我原来还是会感到这么幸福的呀……您守约了,您仍是您……真好。”

  高易羽本来想去坐她旁边,去跟她谈谈知心话啥的,再唠唠历史的嗑,分享分享未来或者过去的种种作为谈资,再劝她赶紧回到现实,然后顺利结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