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将猎下这人间 第240章

作者:白明弦

“啊啊啊嗷嗷嗷嗷!!”

一阵远较先前更为钻心的疼痛自肩头传来,一瞬间淹没了般若的理智,他的动作骤然被打断。

洞穿般若躯体,将他钉入地面的黑刀发出高频的震颤,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驾驭行宫。

就在此时,那道始终神秘莫测的幽影悄然现身。

“你...到底是...谁...”

般若死咬着牙强忍不断冲击头脑的痛苦。

“跟明空暗中勾连,设局埋伏我...你是,你是韦琼绮的人?不可能,区区广莫野的蛮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掌握高贵的空间力量?!”

幽影没有任何答话的意思,只是在他面前停步,而后...抽刀。

刀刃摩擦骨质的刺耳声响,再度在这寂静的夜晚响起。

有如炼狱剔骨之刑的痛苦折磨,令般若整个人如虾子般蜷缩扭曲成一团。

少顷,幽影,或者说李瞬淡漠地吐出了一个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字眼。

“【镜】。”

可般若的身体却恍如筛糠般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个自登临君位以后便再未曾感到过恐惧的空间能力者,直到上一秒还怒火勃然意图将对手碎尸万段的面具怪男,此刻终于被那个冰冷淡漠的声音植入一种久违的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仿佛被更高生态位的狩猎者所锁定,生死完全不由自己时,发自生物本能的恐惧。

他的本体...被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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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地狱变,阎摩心

猎人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目露惶色的般若,心止无波。

繁密的信息悄然于他脑海中浮现。

【镜,杂属灵物类,性乖僻,喜伪饰,无族属,因缘而生,存世几无。】

【注:古籍所载实谬,余遍考国中典藏,乃见其实。所谓镜者,曲笔伪饰也,其实乃概念种元妖【无象】。此妖独出元妖谱系源流之外,无流可溯,无迹可考,至存于不存皆疑。

谱载其无形无状,无可捉摸,性灵行诡,喜化镜物,天赋虚空法,无可毁伤,非寿限几近不灭,潜质极佳,或可成就天妖。】

【补注:*********】

李瞬家传的妖怪图录,词条内容通常按年代分成三部分。

词条开端均为这本图录里最初的内容,推测其成形年代应该是在更早于十二国时代的旧历前期。

“注”的部分,出自旧历中、后期——即十二国、夜国、执夜府时期——的编纂者之手,从行文各方面看,应该存在一个着手编纂内容的专门结社组织。

而“补注”部分,则是由活跃于自明历60-90年代的日冕兼太阳大贤者李曜在编纂时加入。

李瞬在炮制般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蹊跷,随后根据妖怪图录上的信息,很快就确定了般若的正体。

关于妖怪【镜】,前面两则词条内容相当简单,第一条等于什么也没说,第二条是对第一条的考据证伪,说镜妖怪是为了掩饰元妖【无象】的存在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所谓元妖,即元初的妖怪或万妖之源,现在与神州对立的“元妖界”,取的就是此意。

世上大约是存在这样一批妖怪的,这些妖怪大都拥有现在看来十分诡异、无法理解的能力,只是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终究成为历史的尘埃。

但这个【无象】到底是什么妖怪?却又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笼统描述,说了等于没说,也没有对狩猎有用的部分。

李瞬看透般若的情报,实则来自于“补注”部分。

这一部分内容有关的记忆不知为何再度出现了和辨认倾国/【络】的时候同样的情况,乍一回忆,完全想不起后面的内容,再想下去,就会感到一阵仿佛发自脑髓的强烈抽痛。

这很反常,李瞬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记忆力还不错,在父亲的培养训练下,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记忆这部妖怪图录,漫长的时间早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成为他狩猎的利器。

不论是往前十年,还是近期辨认皇甫空明/【震】、杜大风/【大风】、骆荔枝/【鸾】、白皇/【螳螂】等妖怪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倾国那一次,他是直到濒临睚眦状态的绝境之下,才福至心灵般地想起那句补注的后半部分,就这样还是有几个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字眼。

寻常状态下的李瞬对此无计可施,好在现在,他所处的状态一点都不寻常。

甚至可以说...高度危险。

在看到安酥留下的照片,意识到一切的真相之后,李瞬的理智直接被推到了崩溃边缘。

绝望、悔恨、痛苦...巨大到无可救药的负面情感,瞬间吞噬了他的整个内心。

对李瞬来说,家人是他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心灵支点。

父亲去世后,除了姐姐李照和妹妹李映,少年举目无亲,茫然无措,正是对家、对家人的眷恋和期盼,驱动着少年排除万难,成为猎人,在扮演日冕的荆棘之路上锲而不舍。

然而十年后,在明京,李照已经亲手毁去了他的期盼,她变得陌生、冷漠,利欲熏心,野心勃勃。

过于强烈的反差让素来冷静理智的李瞬都情绪当场暴走,甚至愤而对李照举枪。

事后他逐渐接受了李照改变的事实,一方面是现实如此不得不接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里仍怀有对小妹的一线希望。

但现在...

苦苦寻找了十年的妹妹近在眼前,可她改名换姓、改头换面,连性格都已经脱胎换骨般彻底改变。

幼少时的李映,是古灵精怪的调皮鬼,是一家人宠爱的开心果,是李瞬珍之重之的小太阳。

她善良、聪敏、明朗,虽然难免骄矜,难免毛躁,但那都只是些无可厚非的小毛病。

而现在,她叫做明空,诸多头衔加身,令人望之生畏,整个人却真的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样,空空如也。

她孱弱、孤独、冷淡,仿佛与世隔绝,甚至不用与她照面,就能感受到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和心境。

扭曲得如此彻底,叫李瞬如何能认得出?

他真的打破头都想不到,这个黯淡如空壳一般,将自我完全封闭起来的淡漠少女,会是那个曾如太阳一样明澈灿烂的妹妹。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言自明。

除去地天之间辗转的颠沛流离,和从李映变为明空背后的神秘隐情,最无可推卸的,就是眼前这座城。

这座名为“长治久安”的城。

他亲眼所见大贤者麾下的般若对她的监控、威胁,他亲眼所见这座城的意志如牢笼般将她困囚!

理事会对她长期的身心控制,给她施加了难以承受的重压,以至于她不得不依靠服用危险的药物,长期压抑自身的情感,只为了减缓痛苦。

她想要哭却无法哭,想要笑也无法笑,她无力反抗,无从逃脱,甚至连发泄都无门!

似乎唯一的一点好消息,就是她总算还活着。

是,一介孤弱少女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道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可很多时候,活着要比死了更加痛苦,为了活着二字所要忍受的折磨实在太多、太重,重到人心无法承受的程度。

最终,人心会无可避免地走向扭曲。

李瞬太明白这一点了。

为了活命,他都忘记自己究竟多少次在泥泞中滚打到遍体鳞伤几近濒死,那个曾经杀鸡宰鱼都心怀不忍的少年戴上了永远无法摘下的面具,成为了双手沾满血腥、杀生不眨眼的冷峻猎人。

这还是一个从小受父亲培养,在踏上这条路时,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力量的预备战士。

小妹呢?一个孤弱无力的女孩要如何熬过这十年?

究竟要经历什么,她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无法想象。

根本无法想象。

自来到长安后与“明空”接触的一幕一幕都历历在目,在这一刻,回忆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无比清晰。

那些围绕在她周围的人都心怀叵测,或是意图以她为饵,或是意图利用她的天才,对于这些人来说,“明空”只是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下少女所承受的恶意、苦痛?

那算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最可笑的是,他,李瞬,也居然一度成为其中的一员。

少女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这个世界却早已在她周围织构了致命的网,将她隔绝于世外,她被一步一步推入深渊,无法挣扎,近乎窒息。

她一定也曾有过希望,但终究褪色成失望,失色成绝望。

...

李瞬阻止不了内心的强烈代入,代入小妹的境地,代入她的苦痛,代入她所承受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深重恶意。

绝望。

绝望的渊底,是愤怒。

长安,长安,长安!

被巨大的绝望推到悬崖边缘的李瞬,已经彻底无法控制负面情绪的暴走。

一把勃然暴烈的怒火,烧断了他所有的理智,绝望与悔恨成为助力复仇怒焰熊熊燃烧的柴薪。

他要发泄,他要杀戮,他要让一切伤害小映的存在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命的代价,死的代价!

理性已经从彼时的李瞬身上完全抽离,先前被安酥舍身压制的妖血窥伺到了机会,开始不甘地蠢蠢欲动,意图乘着他前所未有的疯狂,完成前度未竟的支配。

就在这个如同坠入地狱般绝望的时刻,李瞬忽而感受到了一丝冰冷。

一缕冰冷的气机,不知何时悄然传递到他沸腾的灵海。

来源是...告死阎刀。

这柄神秘的极道至兵漆黑幽冷,透着如勾魂锁链般森寒的危险气息,李瞬将其入手后,还没有时间研究它的效力。

但身处地狱之中,玄冥已成了他保留生机的最后一线蛛丝。

即便他清醒时绝对会意识到,在这种时刻出现的玄冥能量,引诱他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也别无选择。

最终,猎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根垂下蜘蛛丝。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仿佛过山车骤然从高点落入谷底,好像从万丈高压跃入万尺深渊般深潜。

那些高亢的、灼烧的、癫狂的,在这一秒统统被冷却、暂停,冻结成完全无机质的冰冷。

仅用了一秒,李瞬就找回了理性。

这是心神浸入玄冥的状态没错,这种感觉李瞬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这一次的变化远不止于如此。

如果要描述的话,李瞬认为,他进入了一种比以往更加深邃难明的玄冥状态。

最直观的变化,就是他明明没有使用龙歃血也没有使用苍龙本相这两种超位阶能力,竟然就径直跨过了那道门槛,轻而易举地一步登临君位。

是的,轻而易举。

既没有龙歃血的痛苦,也没有苍龙本相的危险,俯拾之间,指顾之间,他就轻易攫取了这一份神州至高层次的力量。

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令人毛骨悚然。

显然,有一些未知未明的情况,在他选择抓住那根垂落地狱的蛛丝时发生了。

一个名词悄然浮现于他的脑海。

【阎摩心】。

和龙歃血/苍龙本相一样,这种状态,或者说这种超位阶能力有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只是,凡力量皆有其代价,越是超出自身掌握限度的力量,就越要付出严苛的代价。

沉入阎摩心的代价是什么呢?

李瞬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他无法感受到这种毛骨悚然,准确地说,从浸入玄冥,进而沉入阎摩心的那一刻起,无论是愤怒、痛苦还是恐惧,他所有的情感波动都已消湮。

唯有一点残余胸中。

杀意。

本就饱含仇恨的澎湃杀意不仅没有随着情感一同消湮,反而变得愈发高涨,愈发深沉,愈发...向不可控的方向演进。

而李瞬并没有察觉,或者说察觉到了,却不在意。

要获得力量自然要付出代价,这是亘古就存在的,如同交易一般的规则,没有问题。

主次要分明,现在的主要目的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复仇,为李映复仇。

要杀人,但乱杀一气是没用的,要选好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