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客服繁忙,请稍后再拨。”
他放弃了。选择相信这种客服就是纯粹的自找不痛快。
最终,少年的眼神落在微信新加的好友头像上。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吗?
他没有问“在吗”,而是直接打字“龙叔叔,我想买一张通往岭岳的火车票!”。这世界上,问“在吗”的人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借钱的人,第二种是你不想见的人。很明显,陆离两种都不是。
龙秘书的回复也很快:“是很重要的事吗?”
“非做不可的事!!!”他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同时打了一长串的理由试图说服龙秘书。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龙秘书不是非帮他不可,他没有资格去道德绑架别人,只想竭尽所能。
但他写出的百字小作文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龙秘书的回话已经来了:
“最早的是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行吗?”
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那股感情。删掉那一百多字的小作文,陆离简短回复了一句:
“感谢!”
楚静怡,我欠你的。
第二十一章 出门在外
作为班长,楚静怡很忙。她需要记住每一位同学的性格特点、家庭背景,还有分配班级任务,组织班级活动。但今天,楚静怡还多了一项额外任务——说谎,对老师说谎。
陆离昨天旷课一整天,今天又是一上午不见人影,班主任向楚静怡询问情况时,楚静怡只能硬着头皮说陆离请了病假。是真的生病了吗?楚静怡忍不住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陆离的课本都还放在原位,好似他只是惯常逃课了一般。
安百璃在一旁不满地嘟着嘴:“某些人看个空座位都会看得出神,真不知道某人有这么招人稀罕吗?”
“我、我这是担心朋友。”
“他前天去了一趟你家就不见了,是不是你爸爸下黑手把他沉到江里喂鱼去了?就是那种走在路上忽然一榔头,再睁开眼就……”
安百璃揶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恼羞成怒的楚静怡打断。
“我爸爸不是黑社会!百璃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楚静怡生起气来柳眉急蹙,不怒自威,竟然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安百璃砸吧着嘴,鼓着腮帮子看向窗外。从昨天开始,楚静怡就一直在走神,隔三差五地询问她“陆离去哪了?为什么不来上课?”安百璃听见这些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你楚静怡是谁,管得着我家陆离吗?
陆离去哪了?安百璃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明天就是邹雅梦六省联赛正式开赛的日子,陆离八成是去见邹雅梦了。
忽然,心中一股恶意翻腾,安百璃看着还未消气的班长,扶了扶眼镜框。
“我知道陆离去干嘛了。”
“你知道?”
“他去见别的女孩子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无可替代的,而且很漂亮的女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可她更想看到楚静怡的反应。
可楚静怡的反应让她大失所望,少女只是疑惑地歪头。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请个假?”
爱情是自私的,从没有什么爱情能够大方到与人共享——那不是爱情,那不过是欲望罢了。楚静怡对这句话没有反应,那也就说明楚静怡不会是她的情敌,一念至此,安百璃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她忽然认为自己有些可笑,在楚静怡的纯粹面前,她竟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楚静怡也沉默了,似乎是因为下节思想道德课的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今天讲的是“信任与友谊”。讲课的老师是个随时要咽气似的小老头,他连老花镜都没戴,就照着课本在那念书,哪怕第一排的学生都聚在一起斗地主,小老头也当作没看见。
只有楚静怡在认真听课。她拿着红笔在课本上涂涂画画,好似在做着笔记。可若是走近去看,就能发现班长并不是在做笔记,而是在课本的小人画像上添油加醋。
左边的小人说: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吧,这样大家都是朋友了!
右边的小人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很怕生!
楚静怡把左边小人的脸给涂掉,撅着嘴,喃喃一句:“才不要……”
“什么不要?”安百璃耳朵尖。
“没、没什么。”
*
把时间拨回一天前。
人在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渺小?对于陆离来说,是孤身一人踏入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的时候。它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吞噬着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的青春、热血与梦想,水泥地下铺的是数代人的汗水与心血。达者闻于朝歌,穷者泣于乱野。
人们总是歌颂大自然的伟大与玄奥,却总会忘记人类文明如齿轮精密咬合般的神奇与残酷。
他只带了两千块现金,为了省钱,他徒步从郊区的机场走到城区,在运动场边找了一个五十块一天的出租屋。老板娘或许是看他顺眼,没有检查他的证件。不止如此,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甚至在勾引他,多亏了他这幅好皮囊。这让陆离有了一种化身大庭叶藏的错觉,直让他浑身哆嗦。
他去运动场看到了雅梦姐,但没有上去打招呼。因为姐姐是如此认真地在训练,那不苟言笑、眼神坚毅乃至凶狠的姐姐,与他记忆里巧笑倩兮、眉目如画的女子判若两人。不止是姐姐,川海女体的队伍氛围也肃穆非常,每个人都似乎憋着一口气,想要在后天的正式比赛中发泄出来。
专注于自己事业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人,陆离没有去打扰这个状态的姐姐,而是默默在观众席上看到入夜。
雅梦姐是最晚离场的选手,她和丹教练走侧门离开,并没有看见陆离。陆离拍了拍坐麻了的大腿,一边伸展肌肉,一边往场外走去。来岭岳之前,他无比担心姐姐,担心她会不会受到打击一蹶不振,担心她会不会丧失斗志,可事实证明是他还不够了解邹雅梦。
白白嫩嫩的老板娘还在看着晚上十点半的电视,见到陆离进来,咯咯一笑:“小帅哥这么晚回来?已经没热水洗澡咯~”
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准能挑逗起年轻人的欲火。这老板娘体态丰腴,是个好生养的,用陆离的话来说就是上好的炮架。女人也是分种类的,有的适合远观,是艺术品,像楚静怡。而有的就适合把玩,是日用品,像这老板娘。
陆离却没精力也没心思和老板娘调情,他舟车劳顿,此刻腰板都直不起来,朝老板娘笑了笑:“我用冷水洗也行。”
陆离这一笑可把老板娘心肝都笑化了,她没见过这么怜人的少年,忙道:“洗冷水感冒了怎么行?我房里还有一壶热水,你将就着擦个澡吧。”说话间,忍不住伸手去拿陆离,陆离轻巧地避开她的抓握。
“那谢谢房东了。”
他不反对开大车,但他也懂得洁身自好。
老板娘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厕所有个老汉蹲坑,便秘着呢。你要擦澡就到我房里吧,放心,我不看你,你害羞什么?”这种出租房一般是七八个人共用一个厕所,房间也是拿纸板隔开,隔壁能有人说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其中一个房间传来喊话声:“包租婆,人家不稀罕你我稀罕你,我来陪陪你怎么样?”
老板娘拿起一个苍蝇拍“啪”地一拍:“别吵到老娘看电视!”这彪悍的样子与和陆离对话时截然不同。
陆离最后也没能洗成澡,他躺在不足十平的小隔间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脑海里却回忆着雅梦姐挥汗如雨、咬牙切齿的训练场面。不知怎的,他想起上一世升大学前,邹雅梦反复叮嘱过的话语: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第二十二章 必须赢下去的理由
岭岳市的早晨比川海的早晨更有人气,天尚未剥下暗幕,便有推着早餐车的小贩上街逡巡。陆离起了个早床,觉得肚子饿的生痛,这才恍然昨天只拿了一块面包充饥。他拍了拍因打鼾声而头疼的脑袋,浑浑噩噩地用清水漱口、洗脸,又仔细清点现金,反复数了三次,确凿是八百七十二块钱。
老板娘起得更早,陆离出门前,便看到虎里虎气的老板娘在门外洗衣服,污水顺着石板流到狭窄的巷道中,为这个世界平添几分扎实的烟火气息。见到陆离,老板娘还有些不开心,她嘟囔着说:“年轻人早点找个正经工作,别在这种地方混迹一辈子了……”
他出了巷子,在体育馆边寻了一家苍蝇馆子,点了一份干挑面。若说贫穷对人的摧残,最严重的莫过于对自信的破坏,陆离习惯于在这种其貌不扬的小店往返,面对那些装潢高档的店面总是下意识的有一股怯懦感。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则需要用一生治愈童年。
干挑面很好吃,开店的夫妻也忙得热火朝天,生意不错。
似乎是因为座位不够,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店外进来,径直坐在陆离对面,开始拆一次性筷子。陆离嗦着面,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子,神态为之一滞,居然是那个何萍。没有错,就是那个在采访中大放厥词的何萍。
她长相极为普通,头发剪得很短,甚至可以说杂乱。如果硬要挑出此人的特点,那恐怕便是她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吧。
“有事?”何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说话时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动,声音直接从她的喉间窜出来。
“你是何萍?”
“嗯。”
很淡定地承认了,她接过老板递来的汤面,旁若无人地吃面。想来也不奇怪,这里靠近体育馆,有运动员出没再正常不过了。
陆离突然生出一股好奇,他想知道这个把姐姐打得体无完肤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练出来的。
“你打球那么厉害,一定是从小开始练习吧。”
何萍动作顿了顿。
“我没那么有名吧。”
她说的没错,无论是她还是邹雅梦,说到底也不过是高中生预备球员罢了,在高校圈子里或许小有名气,但放在整个体育界只不过是一叶之荧辉罢了。若不是陆离特意去搜索六省联赛,甚至都不知道有此号人物。
“家姐也在打乒乓,她说你很厉害。”
“十二年。”
“什么?”陆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这女人思维可真跳跃。
打了十二年的球?这是从生下来就被当作运动员培养吧。难怪雅梦姐不是她的对手,和科班选手相比,雅梦姐只是个半道出家的“业余选手”。
十二年。人生有几个十二年?
“你很喜欢乒乓球吧。”他感叹了一句。和何萍相比,姐姐的决心和天赋都相形见绌,他甚至记得姐姐拿起乒乓球拍的契机只是为了教训廉租区嚣张的大孩子罢了。在那之前,雅梦姐连乒乓球的规则都搞不懂。
“不喜欢。”
何萍倒了一点醋,又在面汤里加了一点辣椒。
“我不喜欢乒乓球。”她重复了一遍。
这个回答把陆离弄懵了,他诧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何萍。六省联赛的统治级选手,最热门的冠军候选人,一个练了十二年的运动员,居然说自己不喜欢乒乓球?
他没有去追问理由,只是木然地点着头。
“但是我有必须赢下去的理由。”
何萍吃面的速度很快,她买完单,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在陆离身上。
“如果你姐姐遇上我,我是不会放水的。”
“她也是这么希望的。”
“嗯。”酷酷地点头,何萍潇洒地转身离去。明明只是在一家便宜面馆吃饭的普通人,明明只是个姿容一般的普通人,可何萍的背影却让陆离感到凛然与锐意,就像是一柄十年寒霜未曾试的利剑。金鳞岂是池中物,说的估计就是这类人吧。
陆离自嘲般笑了笑,他见到何萍时,心中居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恶意想法。他是这么想的:只要何萍明天上不了场,姐姐就不战而胜了吧?
他终于能体会一点安百璃的心情了,明明是在作践自己的尊严,可为了姐姐,他居然在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能性。
吃完早餐,陆离进体育馆,找到了乒乓球分区,找了一处空位坐下。今天是六省联赛正式比赛第一天,但只是初选赛。上午十点,他看到雅梦姐上场了,观众席有人举起“邹雅梦加油”的牌子,看来姐姐的粉丝还不少啊。
她的对手是一个干干瘦瘦的妹子,水平一般,在邹雅梦猛虎一般的攻势下很快败下阵来。陆离看出姐姐的球风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凶悍、激进了,后面几场比赛,她借着这股士气,连续击败三名选手,引得观众席一阵欢呼。
邹雅梦脸上却根本没有笑容,她板着脸,退出比赛区。
下午有何萍的比赛,她的球风十分稳健,稳打稳扎、无懈可击。第一天所有比赛里,只有何萍把对手打了个零封,和她对位的那几个小姑娘当时就捂着脸蛋哭了出来。
非常强。哪怕是陆离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来何萍的水平高到可怕,参加六省联赛对她来说就像虐菜一样。网上有人说,金东女子队的何萍甚至能和省男子队的主力过招,再集训一年,她能进国家队冲击世界赛。
以何萍的年龄来说,她或许不是神州最年轻的天才,但一定是最有希望冲击世界第一的天才。她的心态、技术、反应、体能都无懈可击,没有丝毫破绽,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乒乓球这项运动。
下午五点,第一天的赛程结束。陆离在出租屋内给雅梦姐发消息,多是一些嘘寒问暖的关切之语,没有说自己也来了岭岳市。姐姐一直没有回消息,等到入夜,邹雅梦才发来一句话:
“梨子,我一定会赢的!”
看着屏幕上这行小字,陆离眼眶莫名有些湿润。何萍说她有必须赢下去的理由,雅梦姐又何尝不是呢?
就在陆离打算关闭手机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陆离疑惑地接通电话。
“你好?”
“喂……”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陆离,你哪儿去了吖?为什么不来上课?”
是呆头鹅。语气就像走丢的、找不到家长的小女孩。陆离愣了愣,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精神与身体上的疲敝似乎被这丫头的话语扫净。有的人就是有这种魔力,她们自带情绪的魔法,能够影响周围人的心情。
“你打错了吧?”陆离故意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电话那头传来呆头鹅惊慌的声音:“不好意思,打错了。”连忙挂掉电话,半晌后又打过来。
“陆离,你过分不过分!”这次是班长兴师问罪的话语,听这娇憨的声音,他都能想象到呆头鹅一本正经叉腰的样子了——她在班会上训话时就是这个模样。
第二十三章 长夜漫话
“对不起,我只想和你开个玩笑。”陆离诚恳地道歉,对付班长这种人,乖乖低头服软是上上之策。
“下次不许这样咯。”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傻兮兮的,明明是在训话,可语气就跟在跟情郎撒娇一样。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的?”
“我是拿我爸爸的电话打给你的。”
难怪,楚晓东有他的号码再正常不过。仔细想想,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旷课三天——明天就是旷课第四天——的确不太好。头疼的不是他,应该是班长楚静怡才对。想到这,陆离话语温柔了许多:
“我姐姐有一场重要的比赛,我想亲自见证。给你添了麻烦,实在很抱歉,等我回去后,我会登门拜谢的。”
“不、不用这么正式啦!”
或许是陆离温柔似水的语调让她惊慌,也或许是陆离过于正式的话语让她不知所措,少女连忙解释。
“我也没有怪你啦,就是,就是担心你嘛。”你的原则呢班长?开学第一天还一本正经地要他不许逃课。
楚静怡绝对是很适合当朋友的那种人,她大方、温柔、单纯、无私。除了有些小呆,有些小毒舌外,呆头鹅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孩。能够和楚静怡成为朋友,对他来说已经是值得感恩上苍的事情了。
“谢谢你。静怡。”这次的“静怡”称呼没有其他用意,只是少年的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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