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觉睡到下午醒
文武官员齐声拜见,俯身行礼。
看着眼前一名名身着黑色朝服的朝臣们弯着腰向自己行揖礼,饶是以嬴政少年老成的心性也不由得感到心潮澎湃。
他并非第一次上朝了,十三岁继位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上了多少次朝了,但这一次绝对是他最为期盼也最令他兴奋和激动的朝会。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手握大权举行朝会,因为这是他即将宣布“行冠礼,亲国政”的朝会,因为这是他亲政前的最后一次朝会。
权力就像甘醴,让人陶醉,不过嬴政却并非沉迷在其中,而是压下了心头的炽热,从那张由千年黑玄玉雕刻而成的王座上缓缓起身。
玄衣纁裳,腰佩辘轳剑,悬挂着一块黑色的玉佩,走下那名为“陛”的台阶,对着群臣行以相同的揖礼,而后挺直身躯,伸出双手作托状,沉声道:“诸卿请起。”
“起——!”
在嬴政的声音落下后,老宦者令用尖锐却响亮的嗓音高呼着。
“坐——!”
而后,群臣才缓缓直起身子,又在老宦者令的第二声呼唤下坐在了他们身后摆放的软垫上。
“王有诏命——!”
李斯轻声地喘着粗气,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起草和宣读王诏的事情理应是归郎官的,而昨夜嬴政因为自己的字横平竖直,圆劲均匀,称赞他的字“起如青山浮云,收如游鱼得水”,故而将起草和宣读王诏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李斯。
要知道,今天的诏书内容可不短,尤其是其内容还包括嬴政加冠亲政的内容,绝对意义非凡,能在朝臣面前宣读这样一份诏书,李斯又怎能不激动。
老宦者令在和嬴政对视一眼后,便眯着眼笑盈盈地走向郎官们的位置,双手捧着玄黑的王诏,递到了李斯的眼前。
但有些东西,纵然相距咫尺,却是遥不可及。
“先生,请宣读王诏。”
李斯目眦欲裂,瞪大了眼睛看向老宦者令,他很想拦住老宦者令说应该由他宣读王诏,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必然不可能是老宦者令私自做主,定然是嬴政的授意。
但瞥了一眼接过诏书后还有些迷瞪的张机,李斯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以张机如今的盛宠,输给他……真不丢人。
以一己之力获得秦王和王太后二人的宠信,屡次救驾不说,还被王太后认作义子,据内侍和宫女传言,张机伤口上的创伤药,正是由王太后亲手涂抹,再亲手以布条包扎。
这种待遇和宠信,只要张机不去谋反,并且能活到五十岁,那么张氏一族在秦国最起码能繁荣三代。
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中庶子蒙嘉、芈启、芈颠、冯劫、冯去疾、李信、羌瘣等其余郎官。大家不是背景优越,便是才俊,谁也不服谁。
李斯胜他们一筹也不过是因为李斯的字罢了,再加上李斯身长八尺有半,狼目鹰鼻,颧骨高耸,天方地圆,虽不及其师兄韩非的俊雅风流,但也绝对是生得一副英气逼人的好相貌,故而才被嬴政委以宣读王诏的任务。
但张机……先不说输给张机不丢人,其次张机如今的盛宠和手中权力以及名誉,绝不可能是与他们在同一阶梯竞争,对他们影响不大。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让同为郎官的人,尤其是李斯获胜,他们就没有意见。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所有人都清醒地意识到,这种事情一定是嬴政的命令,和嬴政对着干绝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张机便恭恭敬敬地弯腰双手接过老宦者令手中的诏书,而后深深地看了宦者令一眼,低声道:“多谢老宦者令。”
张机也不是什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看李斯那副模样就知道原本定下宣读诏书的人选是他,突然换成自己无非是因为老宦者令与嬴政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而且是老宦者令主动。
这无异于提醒嬴政这还有个更适合宣读王诏的张机,所以才有了嬴政的暗示。
老宦者令微微一笑,长满皱纹的脸上也因为笑容而挤出了不少褶子,轻轻点了点头。
侍奉了四代秦王的他自然对宫中虽然称不上了若指掌,但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少有瞒得过他的。
老宦者虽然明知张机与赵姬的荒唐关系,但他并不在意。
他效忠的是秦国,而非某一任秦王。
楚客报绝缨,秦穆饮盗马。
身为四代秦王身边的宦者令,这两个故事他也是耳熟能详。
如今的张机便如同绝缨的唐狡和盗马的秦人一般为嬴政屡次立下大功,那么他自然也愿意再如同昔年帮助吕不韦一般扶持张机一把。
当然,如果有一日,张机动了什么歪心思,那么他和赵姬之间的关系也会成为张机的催命符。
而老宦者令的这些想法,张机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手捧王诏,与身后王座上的嬴政对视一眼后,俯视着台阶下的群臣,缓缓摊开黑色的诏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2218字)
第234章 赐客卿,封卫尉,领罗网
“咸阳人嫪毐,本为相邦客,以媚言入宫,阴胁太后,予之山阳,封长信侯,宫室车马,衣服苑囿,悉以恣毐。然毐贪诈,其欲无餍,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阴谋篡逆,乃与党谋,进犯王宫。
幸得忠臣良将,破毐之谋,平毐之叛,尽得毐等。
然毐之暴逆,亘古未有,必当重惩。
嫪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车裂以徇,灭其宗。及其舍人,皆夺爵,轻者为鬼薪,重者,徙役迁蜀。”
张机一口气念完了这份诏书的前半部分,声音随着内力的加持而传遍了整座宫殿,让每一个人都听清了嫪毐谋逆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同时宣布了对嫪毐及其党羽的处罚。
对此,群臣倒是对嬴政这位少年国君有了些新的看法。
嬴政对嫪毐等人判处的刑罚,绝对不算严苛,而且可以说是十分温和宽松了。
车裂和族诛是必然的,只要是谋逆之人依照秦律必然逃脱不了这两项,至于枭首,则是指先车裂,在死后枭首,将头颅悬挂起来警示众人。
至于鬼薪,则是一种徒刑,因最初为宗庙采薪而得名。
被判鬼薪之人,则会成为官府中的杂役,无偿从事重体力劳动工作三年,但官府也会供给罪犯的衣食住行。
而徙役迁蜀,则是指将罪犯流放到蜀地,户口也会被迁走,用来充实当地的人口,。
蜀中土地丰饶,可称“天府之国”,但开发依旧不够完善,人口也不算充裕,所以徙役迁蜀也是为蜀中带来新的劳动力。
同时,蜀中难以进出,远离咸阳,也给秦国本土减少了隐患。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巴蜀子民虽然归附秦国,却仍然未能完全归心,需要迁徙更多的外人进入打乱蜀中人口分布,降低蜀中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彻底让巴蜀归附秦国。
所以,由此可见嬴政对于嫪毐及其党羽的刑罚并不算严苛,也就只有嫪毐及麾下二十名心腹,还有其宗族,那些门客、僮仆除了战死的,全部都保全了性命。
而且嫪毐和麾下心腹,除了令齐这个士人以外,都是市井草莽,哪来的宗族,最多也只有些亲戚罢了,根本没有株连几人。
换作后世的君王,不知要流几万人的血才能平息怒火。
张机没有理会群臣的小声议论,继续念着诏书的后半部分。
“中尉、五大夫王翦,忠心为国,平叛有功,晋爵一等,为左庶长,赐田宅各七十四顷,赏百金!”
闻言,一身黑色甲胄的王翦身躯一颤,从武将的行列中走出,面露激动之色,以头贴地,行叩首礼:“臣王翦,谢王上!”
叩首礼是最重的礼节,但哪怕是受赏,也少有人会行此大礼。
可王翦却不会在意这些,就连谢恩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并非他有谄媚之意,实在是嬴政给予的赏赐对于王翦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恩赐。
在秦国,由于盈论,爵位的提升是极其难的。
而秦国名将无数,虽然王翦自诩兵战一道并不逊色于老将王齮、蒙骜等人,但却没有那个机会指挥什么大型战役,爵位一直卡在了五大夫爵上。
虽然王翦生平低调,但并非是没人赏识王翦,中尉一职便说明了当年的嬴子楚对王翦的认可。
但也正是中尉一职,将王翦的军功限制住了。
中尉主管內史治安,还肩负指挥卫戍军守备咸阳的重责,由此可见嬴子楚对王翦的信任程度。
但尽管身居要职,身为男人,谁又没有沙场征战,建功封侯的梦想?
别看五大夫和左庶长之间只不过是一级,但却是天差地别。
这一道天堑,难倒了秦国历代无数名将,就连王齮穷其一生也不过勉强升任左庶长。
秦国军功爵制虽然提供了平民百姓向上爬的台阶,但普通百姓出身的士兵,一生最高也无非是五大夫爵。
并不是军功爵制不允许他们晋升,亦非历代秦王和权贵们不许,而是他们自身的底蕴导致了他们的成就到达了极限,无法晋升到左庶长。
秦国左庶长已属高官行列,晋升左庶长,亦是从大夫爵升入了将爵,是爵位中的一条分水岭。
大夫爵最高的五大夫,所能拥有的田、宅也不过是各二十五顷罢了,而将爵中最低级别的左庶长却可以拥有田、宅各七十四顷。
但要晋升将爵,光是斩首和军功是不够的,是要综合考量各方面的能力,至少要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军事战略上也要有一定的眼光,而非只会战阵之间的指挥,还要有调度数万人规模军队的能力。
这些文化、军事等各个方面的能力,王翦全都已经达标了,他缺少的只是机会。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挣到这个足以让他晋升将爵的军功,但王翦却一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原以为也许终此一生都无缘将爵了,没想到嬴政却大手一挥,将他升为左庶长。
按照这一次的斩首数量和己方伤亡的盈论结算,虽然也算是一笔军功,但却远远不够从五大夫晋升左庶长,只是这一次的意义特殊。
当然,王翦还不至于清高到一定要凭借实打实的的战功得到将爵,他也不在乎嬴政的目的,只要嬴政是赏识他的,就足够了。
受封的自然不只是王翦,其子王贲也在封赏名单之中,从公乘晋升一爵到五大夫,也来到了这条大夫爵与将爵之间的风水岭面前。
在嫪毐行刺赵姬时出手重创嫪毐的李信和羌瘣,则是被赐第三级爵位簪袅,而后编入卫士军操练。
一番封赏,所有人都得到了满意的封赏,谢恩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但念到最后一列的时候,张机却是眉头紧蹙,没有继续念下去了。
“先生为何不继续念了?”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机,主动开口施压张机继续念下去。但无论张机念不念,诏书上的内容都已经改下秦王印玺生效,并不是张机不念就可以不生效的。
想明白这点以后,张机略微缓了缓,深吸了一口气,念出了诏书的最后一句话。
“魏国安邑人张机,先有护送寡人安然归国之举,又屡救太后,忠心大秦。且平定毐乱,未雨绸缪,其功最高,故赐以客卿,封卫尉,并领罗网,命其一月后率卫士军护送寡人入雍城蕲年宫,行冠礼!”
(2157字)
第235章 张机:这天下难道还有比墨家更会摇
人的学派么?
秦有客卿之官,邀他国大才入秦为官,许其卿位,并以客礼待之,故称客卿。
虽然这个卿位只是最低级的下卿,但其与左庶长相当,亦是高爵,只不过卿位不能世袭罢了。
以张机墨家统领的身份,再加上造纸术和印刷术带来的鼎盛声望,赐客卿之位倒也在理,也有效仿当年惠文王和张仪旧事的意思在里面。
但卫尉是什么职位?
虽然如今的秦国没有九卿之说,但卫尉为统率卫士守卫宫禁之官,是要职中的要职,从嬴政寝宫六英宫到大朝之所咸阳宫,再到王太后赵姬居住的甘泉宫,华阳太后居住的华阳宫,夏太后居住的芷阳宫,所有的防卫都归属张机一人。
而且因为秦国宫室众多,还有许多宫室不在咸阳之中,比如故都雍城的蕲年宫、橐泉宫和栎阳的长安宫。
光是驻扎咸阳的卫士军数量就已达两万余人,算上各处宫室驻守卫士,总兵力至少有三万人。
不少朝臣在听见封张机为卫尉的时候,就想站出来进谏了。
封客卿名正言顺,但初入秦国便封卫尉要职,执掌数万卫士,难道不怕重蹈卫尉竭的变故么?
但当他们听到“领罗网”三字的时候,原本想迈出脚步进谏的朝臣纷纷止住了脚步,顿住了身形。
罗网在山东列国之中凶名赫赫,劣迹斑斑,在秦国人眼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罗网不仅对外,也对内,暗中监察百官,自然没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组织,哪怕是没有违法乱纪的朝臣也不会喜欢被人暗中监视的感觉。
而且,罗网每一次对内出手,不止是难知如阴,更是以雷霆手段清除通敌叛国或是严重贪污腐败之人,下手果决狠辣。
面对一个执掌罗网的臣子,哪怕是再忠直的朝臣,心中也会有些犹豫。
不过,秦人性情刚烈,大部分想站出来劝谏的朝臣最终还是想要继续进谏,但却大多被上司和同僚拦下。
哪怕是以直言闻名的御史们也在御史大夫王绾的阻拦下悉数闭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当然也有少数几名人缘极差或是性子死轴的朝臣站了出来,俯身进谏。
“王上不可!”
“王上谬矣!”
一名御史看着站在朝堂上进谏的朝臣,又瞪了一眼死死按着他不让他进谏的御史大夫王绾。纵然王绾是他的上司,他也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王绾阻拦劝谏的行为。
“年纪轻轻便骤登高位,非人臣之福,亦非秦国之福啊。王上年幼,不知其中利弊,正是我等御史尽忠直言之时,阁下为何拦我?”
王绾无奈地地叹了口气,面对这名御史的提问不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让他看着那几名站出来进谏的朝臣。
随着这几名朝臣直言嬴政犯错的话音落下,嬴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仿佛被乌云笼罩一般,整个咸阳宫内受封的喜悦氛围也骤然间变得压抑不已。
嬴政缓缓抬起头,双拳紧握,目光扫视过站出来劝谏的朝臣,忽然起身离开王座,双目微眯,冷漠的眸光如两把利剑般射向为首几人。
“尔等言寡人谬矣,莫非是觉得寡人不当行冠礼,更不当亲政?”
嬴政的语调虽平静却蕴含一股怒火与杀意,让在场之中的朝臣不禁浑身发寒。
而听到嬴政的质问,又感受到嬴政那充满压迫性与危险性的眼神,一众试图劝谏的朝臣纷纷低下了头,跪伏于地,为首一人说道:“王上还未亲政便平定嫪毐之祸,自然是明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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