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445章

苏雯垂眸，与她十指相扣，但终究抵抗住了诱惑，抽身离开。

当初那庸碌无为的赵昺都称得上仁善勤勉，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又怎敢在这多事之秋荒废朝政？

宋皇遇刺驾崩，九千岁横死于宅邸，就大宋最后的良心、堪称擎天巨擘的聂大侠，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幽居深宫多年的皇后主持朝纲，横空出世的仙子篡夺镇妖司权柄……时局之混乱，可想而知。

大半郡县已经视朝廷为无物，税收是一个铜板不缴，要钱要粮却格外积极，连文书都愈发敷衍，上个月妖魔袭城，这个月官银失窃，下个月还有粮仓走水、刁民起义、旱灾饥荒……钦差派了一位又一位，可要么送回“鉴定为真”的密信，要么就坠马而死、失足坠崖、酒后溺亡……

治理天下的问题不是纯粹武力能解决，聂云一捏着圣境修为的王炸，最后都活活憋死在手里，更不用说刚踏足先天的指挥使小姐了。她只能弄死最嚣张的那一批，真要杀多了，朝廷只会无人可用，况且新官也未必能比那些贪官污吏强到哪儿去。

好在有刘相这样的中流砥柱，启用了不少曾被阉党祸害但还能喘气儿的清流官员，和郁郁不得志的爱国志士——历朝历代，不论世道烂到什么程度，隐晦微末的暮色里总有群星闪烁。

后宫诸妃也在发力，她们入宫前大多是名门望族的金枝玉叶，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的千金闺秀，不说这些遗孀的话如今还能有多少份量，但她们起码真的告诫过宗族长辈，莫要招惹仙子。

仙子下凡几趟，又带着更多搬山宗门人长老飞升上界、寻仙问道之后，搬山宗也彻彻底底变成了指挥使小姐的形状，对太后娘娘的谕诏唯命是从。

更不用说指挥使小姐本人，她生得国色天香，却心狠手辣、歹毒阴狠，每回现世总要见血，杀得人头滚滚，鸡犬不留，偶尔还整点剥皮揎草、木马炮烙之类的花样，猩红蟒袍令多少达官贵人闻风丧胆，加上其深不可测的根脚，从朝堂到地方，无不噤若寒蝉。

因此，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倒还算不上孤掌难鸣，甚至局面还在好转，隐隐有破而后立的意味。

呼呼——

苏雯略显蹒跚地走出殿门，门前有一团火浪翻涌，跃然作响。

可太后娘娘却恍若未闻，径直步入那团足以熔铁烁金的烈焰。

火光涌动、凝聚、收敛，太后娘娘毫发未损，身后却多了条流光溢彩的长长披风。

她头戴凤冠，静静垂落的珠玉掩住她冷艳面容，可那清幽眸光却能穿透旒冕，映入人心，带有呼之欲出的压迫感，不怒而威；一袭绣着鸾凤的华美金色长裙则勾勒出母仪天下、高挑绰约的身段，散发着雍容孤高的气质；金红披风拖曳在地，其上有烈焰波纹荡漾，时而跃起火光，将她衬托得更加尊贵、凛然，宛若栖息在喷发的火山熔岩顶端的凤凰，睥睨天下，贵不可言。

居移气，养移体，太后娘娘本就是真凤，以往被锁在冷清深宫内，才有那孤芳自赏的凄愁之意，犹如在凛冬旷野中绽放的红梅，那份芳华无人欣赏，也不需要人欣赏，只是独自迎着风雪挺立在枝头，骄傲自矜，冰冷妍丽。

而如今，她身怀日月当空的女帝，又有独断朝纲之权柄，气质自然有所转变，端方雍容依旧，却渊深莫测，仿佛永驻极夜的汪洋，无尽海面席卷着冰川，严寒深邃，也宛若称孤道寡的君王，天威浩荡，又带着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就连那点点梅香，都逐渐变成了澹雅却摄人心魄的紫薇花香。

宫女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就连身披金甲、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们，都本能握紧刀柄。

那条华贵无双的烈焰披风，乃是天人境大妖化形而成，连先天强者都不敢沾染分毫，否则要被烧成灰烬，形神俱灭。

显然，这是指挥使小姐的点子，灵感来源于小狼王那件千疮百孔的烈焰风衣。

除此之外，福宁宫里还养着十来只上界妖魔，她们可化身熊熊烈焰、雷霆飓风，也可在一念之间掀起滔天巨浪，搅动地龙翻身，就像是神话里的先天神祇，能衍化水火土风，重开混沌天地。

如此强横可怕的妖魔，足以盘踞一方，号令群妖，被世人称之为妖王，可她们却乖乖听从指挥使小姐的吩咐。

那指挥使小姐本人有多可怕？她背后的仙界水有多深？

或许后宫遗孀、搬山宗道长们能窥见一鳞半爪，但文武百官却注定不得而知。

也正是出于这份威慑，朝堂才并未失控。

哪怕地方豪强自恃指挥使小姐无法杀光一切图谋不轨者，对朝廷阳奉阴违，也始终心存敬畏与忌惮，至今没有郡县宗族敢自立为王，最多干些隐瞒财政、坑杀钦差之类的勾当。

可随着指挥使小姐不断变强，一切问题都将迎来终焉，顺者跪地而生，逆者奋战而亡。

按她的话来概括，那便是“稳中向好”。

——但……

苏雯拾级而上，过度劳累的腰肢与腿部酸软发颤，可她维持着无懈可击的仪态，下巴微扬。她每迈出一步，视野都愈发高远、开阔，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金銮殿也缓缓映入眼帘，衮衮诸公皆尽低眉顺眼。

——还要再快些。

苏雯的步履愈发坚定，轻抚尚在孕育的骨血，心思百转，清冷冕旒寂静无声。

她要在李曌登基前，解决最根深蒂固的顽疾，不能给她留下一堆蛀到根的烂摊子。

她要早日整顿好山河，再去上界与意中人长相厮守，省得某些花枝招展的嫔妃，明明先帝尸骨未寒，却总和指挥使小姐眉来眼去、动手动脚。

此外，她也想会一会总在梦境里见到的女子。

看看那位神交已久的姑娘，是否真像梦境里那般白裙胜雪，风华绝代。

但不论如何，苏雯当惯了皇后，这中宫之位，就不想让了。

“上朝——”

宦官唱声回荡，黄金龙椅空一无人，可文武百官无不跪伏。

“诸卿平身。”

直到珠帘后传出凤鸣，无悲无喜，天威难测。

……

太后娘娘刚一离宫。

恹恹乏力的、困倦慵懒的、好像能在凤榻上赖到天荒地老的御医小姐立刻就精神了。

正所谓吃水挖井，不忘君恩，李霏太太可是一等一的大忠臣，且一诺千金。她对先皇恩情始终谨记于心，也牢记生前对陛下说出的承诺，要好好照顾宫中贵人。

况且，前不久经历了丧夫之痛、悲伤欲绝的女子最容易生病了，医者仁心的御医小姐，可没时间耽搁。

于是她匆匆梳洗打扮，换了身妖媚惑人的小裙子，套上坏掉也不心疼的廉价黑色丝袜，踩着细细高跟鞋，火速出诊，探望那些没了丈夫的先帝遗孀们，望闻问切，推拿指点。

一时间，医患尽欢，其乐融融。

只不过有些先帝遗孀垂涎于仙子的基因，欲要效仿两位贤妃，和天上来的御医小姐来一场姬心动魄的轮盘赌橘。

要说李霏太太完全不意动，那是假的。

可作为一名自尊自爱、传统踏实的人妻，她还是拒绝了过于刺姬的邀请。

守身如玉什么的那纯粹是在为难李霏太太，可避免有太多私生女的话，她还是有这种定力的，倒不是怕负责或觉得女儿很麻烦，主要是考虑到知画女士的心情——这大概便是爱情的模样吧。

“你说，咱们的女儿起什么名字好？”

气质成熟温婉、容颜端庄娴静的先帝遗孀喂给御医小姐一枚剥好的荔枝，温声细语询问道。

“是你们的女儿！”

御医小姐非常敏锐且警觉地指出问题，嘟囔道：“反正随你们姓，你们自己想呗……况且你还是堂堂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呢，这种事你比我擅长才对吖。”

另一名洋溢着异域风情的妩媚贵人，冷不丁抬起两条雪白细软的胳膊，几串手镯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快脆响。

她双手捧起御医小姐的脸，细细端详那张国色天香的容颜，呢喃道：

“唔……也不知道女儿像你还是像我。”

“应该像你俩，和我无关。”

李霏太太再次提醒，语调郑重严肃。

毫无疑问，渣女小姐对于大是大霏的问题，总是锱铢必较，严谨慎重，不能有半点含糊。

“可我们请御医和道长都检查过了耶，都是……唔。”

香妃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被御医小姐强行打断。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李霏太太用力捂住她的嘴。

不知道的话还可以掩耳盗铃。

可一旦说出来的话，那李霏太太将失去作为人妻最最宝贵的贞洁。

“好了，不要再为难仙子了。”

还是看起来非常稳重细腻的惠妃替她解了围，可下半截话，又暴露出在规矩森严的世家管教下度过的压抑童年，以及往昔那段冷宫中的失败同妻婚姻里彻彻底底坏掉的疯批本性：“将来仙子给我们当女媳，也算一桩美事。”

显然，她已经把仙子当成了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祖传基因库。

“还可以这样呀……好耶！”

香妃欢呼，连同雪嫩脚踝处的两串镯子都叮咚作响。

妇妻间的合拍思路，让李·传家宝·霏不禁捂住了脸。

遥想当年，她们一个是来自高门大户的，知书达理端重体贴却被丈夫冷落的年上处子人妻，另一个则是生长在圣树部落又远嫁她方的，鲜活又妖媚的年下异域公主，被困在异国他乡、深宫阊阖，惶恐无助。

她们相遇，相识，相互救赎，多么完美的1V1纯爱橘子小说的女主人设呀。

怎么比金橘子酒馆里的水元素火元素魔女扭曲得更彻底呢？

好在李霏太太从不戴有色眼镜看人，觉得和她们做朋友很有意思。

享用过午餐，拜访完贵人们的御医小姐钻进轿子，离开宫门。

虽然腾云驾雾赶路很快也很拉风，但李霏也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况且偶尔搭乘马车、轿子，看看沿途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轿载着她移到宫门外，李霏慢悠悠换乘马车，在细雨般的马蹄声中假寐。

御医小姐医术高明，宛若华佗在世，此话不假。

可独自照顾百余患者，仍是一项极有挑战性的任务，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若非三体人般的快速补水体质，她恐怕要成为深深宫阙中的又一具枯骨。

“医者父母心呐……”

李霏喟叹着，鼻息愈发绵长。

很快，马车来到一处风光旖旎的地段。

这是一汪湖泊，水色潋滟，波光粼粼，湖上画舫如梭，岸边杨柳曼妙。

不远处有一方古色古香的楼宇，传来莺歌燕语之音。

那便是大宋最有名的风花雪月之地，醉春楼。

每回来大宋探望妻女和先帝遗孀，她总得抽空去一趟醉春楼——李霏也是讲格调的，中宫那些个贵人姿容卓绝，才貌无双，气质也各有千秋，还无不对登门问诊的御医小姐盛情款待，比起金橘子酒馆里千娇百媚的姐妹们也不遑多让了，远非等闲声色犬马之地能媲美。

况且每个月只体检也不至于吃腻，更没婷宝陪着一起玩儿，所以李霏可不会没事儿跑勾栏听曲。

事实上，洁身自好的李霏太太之所以造访此地，完全是为了面见文武百官，给他们一个请自己吃饭的机会。

世人皆知，指挥使小姐乃上界仙子，下凡一趟不容易。

那么来都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免不了要替天行道、惩戒除恶，以手中三尺青锋为黎民苍生请命，杀他个海晏河清，杀他个朗朗乾坤。

可作为朝廷重臣，指挥使小姐也不能乱杀无辜，以免冤枉了好人，漏网了坏人——尽管把百官全斩了也很难有冤枉的，但秉公执法的态度要有。

所以在杀鸡儆猴之前，李霏总得观察一下那些王公贵族们的态度，再决定对哪家下手。

态度殷情的，礼数周到的，就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肱股之臣，不急杀。

礼数不够周到的，那定有反骨，抄家灭族。

“仙子来了，仙子来了。”

“李大人，请上座。”

“快，给仙子看茶。”

“……”

指挥使小姐刚踏入醉春楼，翘首以盼的臣员们立刻涌了上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醉春楼

古色古香的厢房内，丝竹之音靡靡乱耳，环肥燕瘦的姑娘们小心翼翼侍奉着，全不复往日那花枝招展的模样。

毕竟今日接待的都是真正贵人，封疆大吏、六部重臣济济一堂，稍有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周将军，听闻你刚平定南郡叛乱，凯旋而归，辛苦了。”

“仙子过奖，不过是一帮落草为寇的乌合之众罢了，我大宋十万甲士，何惧那些乱臣贼子？”

“钱尚书，新政能顺利落实，都是你治理有方啊。”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李大人才称得上劳苦功高，中流砥柱哇。”

“老侯爷，听说……”

这些作威作福、位高权重的老爷们，今儿个却变得谦逊有礼、忧国忧民了起来，装得那叫一个像，若非醉春楼的姑娘见多了他们或喜怒无常，动辄打杀下人，或放浪形骸，挥金如土的样子，恐怕真以为他们都是清流之辈。

而令大老爷们改头换面的，却是一名女子，这让醉春楼里的莺莺燕燕不禁感到恍惚迷茫，神情似愁似喜。

大宋男尊女卑，平民女子都难有出头之日，最好的归宿不外乎是找个得意郎君相夫教子，而风尘女子更是消耗品，看似衣着光鲜锦衣玉食，实则要小心讨好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爷，酒气冲天的纨绔，凡夫俗子垂涎她们又唾弃她们，处处遭人冷眼，其中冷暖自知。

并且平日里稍有不慎，惹得贵人不快，就有可能变成一具狼藉不堪的尸体沉入琅湖；被恩客赎身，又遭大房夫人杖杀者也屡见不鲜，可谓回头无岸，难有善终。

然而身旁这位沉鱼落雁、姿容倾国的女仙，却能如此风光，令生杀予夺的大老爷们温良恭俭，甚至有些谦卑，如此反差不免令沦落风尘的女子们心绪起伏。

“这世道，为官不易呀。外有妖魔横行，敌国虎视眈眈，内有反贼谋逆，处处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