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说起来,自从五年前清都山那位谢掌门继位后,那人就不知所踪了,有些时候,我是真的很担心她。”
“有什么好担心的,像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死的悄无声息,依我看来,她真要是死了,整个人间都会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你想,道盟对她讳莫如深到这种程度,真要有机会动手岂会放过?”
“此言有理,要不然谢楚两位真人,为什么对外说是云游天下,却在中州徘徊,就差长生天峰没去一次了?这分明就是在暗中寻找那个人。”
“……按照你这个说法,那人难道真的已经死了?”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若说成焉,如今真能算是天下有道吗?”
众人沉默了下来,叹息声连成一片。
明明没有人真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话里的那人指的是谁,而且似乎都对那人抱有极为强烈的好感,甚至是仰慕之意。
当有人提出那人也许身死,否则不可能这五年间都默默无闻的可能后,眼里的难过与震惊及悲伤显然不是假的。
然而这世上没有谁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位没有参与年轻人谈话里,坐在隔壁雅座的中年男子,听到那句与圣人有关的话后,缓缓地抬起头来。
这男子表情冷漠,眉眼间尽是阴郁,连盛夏天的阳光都化不开。
他说道:“圣人?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事实?”
有人怔了怔,下意识问道:“什么事实?”
话音方落,一位同伴向这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千万不要再说下去了。
“还能是什么传闻?”
那位中年男子冷笑说道:“当然是她其实是满手血腥的魔宗妖女的事实了,还能是什么事实?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只看到那人让你们看到的好,连一点儿自我思考的能力都没有,怕不是被那人利用到死,还心甘情愿地觉得那人好。”
如此刻薄尖酸冷漠的言语,听着自然是要让人愤怒的,尤其是落在年轻人的耳中。
就在好几位被这番话刺痛了脸颊,愤怒到涨红脸的年轻人准备掀桌而起时,有人认出了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份来历,连忙低声解释了一番。
“这人之前是幻鹿斋的一位执事,幻鹿斋的斋主五年前跟着那人去了北境,却没想到最终一去不回,幻鹿斋失了掌门,最开始还好,周围的宗门都很尊重那位斋主的作为,但近几年的处境越发糟糕,连日常的开支都快要维持不住了,迫不得已遣散了很多人。”
众人相顾无言。
片刻前涨红了脸的年轻人还是不忿,低声说道:“都已经被遣散了,还有闲心闲钱来这里喝茶,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自然是气话,因为这家茶馆的价格并不昂贵,从那位说书先生的水平可以清楚看出。
中年男子看着这年轻人,不屑嘲弄道:“我虽觉得那人假仁假义假慈悲,做的所有事都是借大义的名头为自己谋私利,但那人是真的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敢做,岂是你这种连骂人都不敢大声的小屁孩配得上仰慕的?”
那位年轻人愤怒至极,便要动手,却被周围的同伴给按了下来。
中年男子讥笑着呸了一声,说道:“换做是那人,这时候肯定不是对我发火,而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去解决问题,再喊几个人吹捧,给捧出一个她到了青天就有了的圣人名望。”
眼见场面快要无法控制,在旁打量许久的掌柜连忙过来,开始为双方打起圆场,平息这场他已经见过太多次的争端。
从中州五宗决定抑制那人的名声开始,像这样的争论在益州,在渝州,在神都,在整个中州不断重复出现。
最开始的时候,中州五宗对此明显不悦,但奈何他们不敢真的让那人的存在成为禁忌,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种情况。
到了后来,他们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争论,懒得理会这些事情。
连上面都这样了,下面的人自然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默认一切的发生。
只要不真的打起来,都是无所谓的。
然而听得久了,像茶馆掌柜这样的人,时不时也会忍不住去想,那人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一别人间即是五年之久。
……
……
茶馆的一处包厢里,有两个人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二楼。
两人微微笑着,颇为得意的闲聊起来。
“那话说的倒也算得上是正确,要是那妖女还在,听见这件事后,肯定是要横插一手的。”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这也是我们能坐在这里喝茶闲聊的最大原因,不是吗,前辈?”
“说实话,我其实还挺喜欢她的。”
“嗯?”
谈话里稍微年轻的那人,抬头望向对坐的秃头老人,看着那充满感慨意味的笑容,眼里流露出了很多的不解。
以他对这位奸诈老人的认知,喜欢这两个字,没有道理出现在这种地方。
老人喝了口茶,微笑着叹息了一声,赞叹说道:“当然是喜欢那人的,要不是她以言语惑心,带着一大堆蠢货去送死,你我岂能在这里坐收渔翁之利?”
对坐的人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起来,连忙为老人倒了一杯茶,赶紧称赞老人的智慧。
老人姓高,名为高义,是西南当地一家宗门的实权长老,这数年来借幻鹿斋等宗门的门中强者身死北境的机会,以威逼利诱行吞并之事,为自己和宗门赢得极大的好处。
他甚至凭借着这些好处,以海量的丹药冲击自身尘封的境界,隐约看到了破境的希望,此时自然是春风得意至极。
高义笑着说道:“可惜当时我没有去眠梦海,不然要是能亲眼见一见那人的风采,指不定也成了蠢货了。”
“前辈乃是真正富有智慧的人,那人再如何了不起,也不可能动摇您的道心。”
“与那人相比起来,我又算得上什么?”
高义摇着头,似是不敢接受这般赞赏,但那双浑浊眼睛流露出来的情绪,分明是得意至极。
老人微微一顿,敛去笑意,轻抚须发说道:“既然那人不会出现,幻鹿斋的事情就快点儿处理干净,不要再拖拖拉拉了。”
坐在老人对面的晚辈,低声问道:“道盟那边没有意见?”
“道盟?”
高义淡然说道:“道盟早已看不顺眼幻鹿斋这等当年随她而去的宗门,只是懒得脏了自己的手,放任自流罢了。”
那位晚辈悄然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
“放心吧。”
高义最后笑着说道:“没有人会管这些小事的,那人可是圣人呢,都是圣人了,哪里还有空去理会几个凡人的死活?”
……
……
盛夏时节的益州城很是炙热,阳光过分明媚。
一位稚意犹存的小姑娘,从茶馆外走过,停步片刻。
她的眼神一片干净,对这个世界依旧怀有好奇,但已经淡了许多,不再那般浓烈。
她看了一眼茶馆,然后收回视线,提着盛满了瓜果的篮子,向位于城西一家书院走去。
那书院最近来了一位新的先生。
听说是从偏僻山村来的。
姓怀。
PS:差不多一万字了,待会儿看能不能再写一章……有点儿累。
第三章 人间不见怀素纸 下
茶馆那场谈话,不过是这五年间的无数次重复,与一滴水珠没入大海里没有任何区别,惊不起半点儿的浪花。
没有人会注意城西某家书院新来了一位先生,先生的姓氏恰好与那人相同。
那不过是一个从偏僻乡村来到益州,身旁带着一个寻常小侍女的教书先生罢了,不值得去多看哪怕一眼。
世事按部就班地发生着,化作一道巨大的浪潮,无情无识地吞噬着许多人的命运。
数日后的下午,盛夏阳光久违地消失,天空被阴云笼罩着,风雨欲来。
幻鹿斋谈不上是什么小宗派,在益州附近颇有名望,否则其斋主五年前也无法前往眠梦海,远远地参与了那场被讳莫如深的议事,更在之后进入北境。
这数年间,幻鹿斋在失去宗门的支柱后不断衰落,连执事都遣散完了,门中弟子自然都觉得前途无亮,选择弃之而去。
如今的幻鹿斋只剩下两个人了。
风吹雨未落,前斋主的儿女坐在门中唯一大殿的门前,看着冷清荒废到难以想象有过热闹的山门,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哥,高义给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了。”
“我知道,前些天就把该赶走的人都赶走了,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了。”
“待会儿我多骂那高义几句!。”
“算了,骂又有什么意义,那狗杂种只会觉得脸上有光,觉得你在夸他聪明……快下雨了,你再去检查一下,千万不要把祖宗们的牌位给落下了。”
这对兄妹低声说着话,为即将到来的那场变作做着准备,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因为早就麻木了。
早在数十日之前,那个叫做高义的枯瘦老人,便以他们父亲好友的名头,奉劝他们能够让出幻鹿斋的山门,道理也很简单,怀璧其罪而已。
起初兄妹二人在认真考虑,以及旁人的规劝之下,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就在签订条约的那一天,兄妹却忽然发现条款与先前说好的出入甚大,而取得他们信任的老人高义,则是在旁不断劝解,说这其中有不好明说的缘故,日后自会补偿,让兄妹不要担心。
兄妹二人犹豫着,快要被说动的时候,幻鹿斋的一位老执事冲入场间,面目狰狞地想要喊话,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直接拖了下去。
目睹如此画面,这对兄妹自然犹豫,放弃了签字。
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让他们渐渐认清了高义的真面目,比如当日那位老执事被发现死在家中,死因是背后有剑伤的自尽。
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道盟执事给出的结论。
自那以后,兄妹二人便感受到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寝食难眠至今天。
之所以还能到今天,当然是因为益州道盟的大人物们心善,见不得治下发生一些难看的流血冲突,希望一切都能按规矩解决,井然有序。
于是幻鹿斋十分合理地多出了一笔巨债。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
想要平下这笔巨大的债务,还上亏欠的那些灵石,摆平如山倾般的麻烦,兄妹两人只剩下出卖宗门土地这个唯一的选择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兄妹二人再如何愚目白痴都知道,以高义为代表的那些人,就是想要吞下这片土地。
某些时候,他们也曾在私底下痛骂过那个人,恨那个人让自己的父亲死在了北境,尸骨无存,但他们在愤怒过后,也知道这肯定是父亲自己的选择,不可能真正去怪那人。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谁知道?”
“其实我做梦的时候想……”
“不要说了,待会儿你躲在我后面,事情让我应对。”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群人走在阴暗天穹下,向幻鹿斋的山门而来,远远地落入了兄妹二人的眼中。
过往的幻鹿斋在益州附近也算是大宗门,门中自然设有阵法,作为山门大阵。
然而近些年来的衰落,已经让幻鹿斋无力维持这些东西,毕竟不管是阵法还是别的什么手段,都是需要灵石喂养的。
兄长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向前走去,准备守住幻鹿斋的最后尊严。
他的妹妹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侧,坚定不离。
不过片刻,高义率领着十数人,落在幻鹿斋的山门前。
老人看着身体微微颤抖,向自己走来的那对兄妹,说道:“看来两位贤侄已经准备好了。”
“这样其实挺好的,有舍才能有所得。”
高义看着兄妹二人,露出慈祥的笑容,语气温和中带着感慨,规劝说道:“你俩的父亲可是一位元婴境的大修,你们的修行天赋也算得上是不错,没必要为了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受伤,须知修行争的不是一时,而是将来的百年。”
话音落下,兄妹二人面色自然不善,那些跟在老人身后负责具体事务的下属修行者们,同样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在恼火腹诽着,心想你分明就是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这番话就是在给别人提醒吧?
参与今日这件事的人,不只是高义所代表的的宗门的修行者。
其中还有几位作为当地道盟大人物的眼睛,亲自到场关注事态发展,以及瓜分最后利益的道盟执事。
这番看似规劝幻鹿斋兄妹二人的话,便是说给这些人,及他们所代表的当地道盟大人物听,提醒他们要为之后的收尾提供方便。
兄妹二人自是不清楚这些,但也没有给高义好脸色,拂袖转身,向门中大殿走去。
高义笑了笑,缓步跟了上去,神情悠然自在,目光在幻鹿斋内随意扫过,不时唏嘘感慨上一声。
如果不是幻鹿斋的山门就那么点儿地方,他想必是要扯上几句诗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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