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怀素纸行至河畔,看着水面的点点星光,与对岸随风轻摇的柳枝,还是觉得今夜的事情过分荒唐。
云妖就在旁边,不时偷偷看上一眼她的侧脸,再望向天上繁星,双手负在身后,纤细十指正在激烈的战斗着。
拇指纠缠着互相压制,食指如剑来回交锋,中指相抵不让分毫……
十指之间的战斗有多激烈,便代表着此刻云妖的心情有多么的复杂,犹豫。
之所以这般模样,是因为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这时候……貌似不太适合说话?
“说吧。”
怀素纸停下来,转身望向映着星光的河面,声音很轻,如水般。
云妖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我有这么明显吗?”
怀素纸轻声说道:“你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听着这话,云妖睁大了眼睛,强行控制住跑到河边以水为镜的冲动,故作冷静地哼了一声,说道:“人家还小嘛……”
“嗯。”
“你好冷漠啊,圣女殿下!”
“……我平时不也这样的吗?”
“好像是诶,不是,我现在有一个很严肃的发现要告诉你!”
“严肃的发现?”
怀素纸偏过头望向她,眼神几分疑惑。
云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微仰起头说道:“是的,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在某些时候不那么聪明了。”
“不那么聪明……”
怀素纸想了想,看着小姑娘一脸你赶紧问我为什么的表情,很配合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这也是我今晚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的一个事实。”
云妖看着怀素纸,一字一句说道:“那就是大环境有很大的问题,所以我才会偶尔笨笨上那么一次,甚至半次!”
说这句话时,她颇为夸张地张开双手,用切身行动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胡说八道。
怀素纸沉默片刻后,问道:“大环境?”
云妖抓紧点头,看着她解释说道:“就是元始宗。”
怀素纸说道:“具体一些。”
“你想嗷,圣女殿下,今晚这个长老的脑子是不是多少有点儿问题?”
云妖理直气壮说道:“我这几年一直跟在你身边,见过的元始宗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儿不太正常,当然,圣女殿下您出淤泥不染,肯定是不能算在这里面的。”
说着说着,她眼神越发明亮了起来。
“我跟这些人接触多了,肯定就会变笨啊,好在我原来特别的聪明,所以笨的不算多,还有救!”
“圣女殿下,您说,这是不是大环境有问题?!”
云妖斩钉截铁问道。
怀素纸莫名有些心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不讲道理,那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即便不多。
“可是陪伴在你身边最长时间的人不是我吗?”
怀素纸忽然问道:“如果你受影响,不应该受我的影响最多吗?”
云妖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心想好像是这样嗷,为什么我有些时候还是会没那么聪明呢?
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难道……真正笨的人其实是圣女殿下?
“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聪明人。”
怀素纸收回视线,望向夜空繁星,说道:“归根结底,我也是个白痴。”
当然是白痴。
就像她那位与道盟相争百年,为自己落得一身伤痛的师父般,都是不知悔改的白痴。
“如果我真的聪明,那我现在理应是在清都山,享受整个北境乃至道盟的供奉,而不是来到这座城市,行走在寻常街巷中,为世俗中事奔波不休。”
怀素纸轻声说道:“谁都喜欢享受,喜欢当一位世外高人,喜欢高高在上笑看风云,我当然也不例外,选了相反道路的我,当然也算是一个白痴。”
云妖认真听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体会这种心境,无话可说。
怀素纸唇角微翘而笑,笑容很是温柔。
“但我不觉得这种痴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总要有那么几件事执着吧,若是什么都不痴,什么都无所谓,活得未免太过干净了些。”
“那年归晚对我说,欲问天道,那便莫要理会世间事,若世事来问你则一剑斩之,或是万剑杀之。”
“我很清楚,我到不了这种心境。”
“现在的我不行,十年后的我还是不行,百年之后的我也不行,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行。”
“但我很确定这种痴,是我所选择的。”
话止于此。
怀素纸的笑容没有淡去,温柔依旧。
夜风拂过水面,带起阵阵涟漪,带走盛夏最后的余温。
一片清凉。
“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诶?”
云妖有些没反应过来。
“与人斗,其乐无穷。”
怀素纸莞尔一笑,说道:“这话听着有些俗气,但我还挺喜欢的哩。”
哩字落下的那一瞬间,云妖看着她的清丽不可方物的侧颜,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软了下来,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些什么,只想要倒在她的怀里,嗷呜上很多很多声。
“你,你,你怎么就哩了啊?”
云妖声音微颤问道。
怀素纸说道:“因为心情不错。”
云妖心想你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明明先前还在为那些琐碎事烦恼,怎就转瞬间心情不错了呢?
怀素纸猜到了她的想法,说道:“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说出来便能感到如释重负,继而因此产生发自内心的愉快。”
云妖恍然大悟,说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坦白?”
“是的。”
怀素纸望向她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用怀云这两个字来做自己的名字了吗?”
话音落时,繁星在天亦在水。
夜风送来温柔,带着如丝似缕的嗓音,很是让妖不能自拔。
云妖听得迷迷糊糊,便要说出心里想法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算了。”
怀素纸敛去笑容,伸手揉乱了云妖的头发,看着她说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话很真诚,云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怀素纸,说道:“你就是在故意捉弄我吧!明知道我都准备说出来了,偏偏又不让我说。”
怀素纸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妖被看的很是不安,再也维持不住面无表情,小声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说错。”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有些意外。”
“意外?”
“你真的变聪明了。”
“哼,我早就说过我很聪明……不对,什么叫做变聪明啊,怀素纸你给我解释清楚!”
“不叫我圣女殿下了吗?”
“我在生气呢!你怎么还不哄我,要我喊你圣女殿下啊,你这……你这是欺负妖!”
“对不起。”
“就一声对不起吗?”
“去吃火锅。”
云妖不说话了。
她的眼神倏然明亮起来,立刻丢掉了那些糟心事,但还是不忘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一顿火锅可不能收买我。
然而就在哼这一声的同时,她却悄无声息地扯了扯怀素纸的衣袖。
意思很清楚。
别在这里发呆了!
怀素纸笑了笑,笑容几分愉快,向益州城走去。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再牵着云妖的手,因为在她的眼中,云妖已不再是它,而是她。
……
……
日出时分,岱渊学宫深处。
有纸鸽随晨光一并落下,来到姜园的窗台之上,映入正在伏案的清冷恬静的青衣女子眼角。
她放下手中笔,起身向窗边走去。
她一面走着,一面取下了束发的带子,任由瀑布般的青丝倾泻在肩头在后背,神情显得很是放松,唇角微翘,不知觉地笑了起来。
连带着她那眉眼间的深沉疲惫,都悄无声息地舒缓了许多,不再那般恹恹。
江半夏拿起那枚纸鸽,以独有道法解开其中禁制,将其拆解成信。
信是怀素纸所书。
信中详细讲述了西南一行遭遇,与临川道人的偏执,希望她能承担起元始宗宗主的责任,解决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而在信的最后,是笔迹稍浓的七个字。
——好久不见了,师父。
江半夏借晨光,解决看着这最后的一句话,什么都没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弹指尖,归藏焰凭空而生,将这枚纸鸽留在世上的一切痕迹抹去,不复存在。
然后她关上了窗户,把明媚阳光挡在了外头,仿佛回到了从前。
室内一片幽暗。
江半夏行至书桌前,开始研墨。
她看着缓缓晕开的墨水,心想……我们确实好久不见了。
……
……
数日过后,益州这场自上而下的剧变,暂时进入相对平缓的阶段。
在宋辞的操持之下,黄姓道人与应离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直接被关入道狱之中,择日将有飞舟起航,将两人押送至神都,进行最终的判决。
这必然是一个不平静的过程,此二人能在益州屹立数十年不倒,背后站着的当然是中州五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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