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怀素纸平静说道:“你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用的是师父最喜欢的语气,一字不差。
最能让人不快。
五净大师却依旧心平气和,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借淡弱血光看着怀素纸,说道:“我不知道那道气息的主人是谁,但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个事实,他再如何强大,这里也是元垢寺。”
“或者……”
僧人看着怀素纸的眼睛,温和说道:“你觉得那人真的天下无敌?”
怀素纸嗯了一声,说道:“本就天下无敌。”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故而显得过分轻描淡写,淡然至极。
就像她说的不是天下无敌,而是日出东方,水往下流,人被杀就会死,这种最为朴素最无法反驳的世间真理。
“要试试吗?”
怀素纸看着五净大师问道。
长时间的沉默。
一片死寂。
佛像上的那行血泪不再流动,仿佛睁开了双眼,正在注视着禅室内的两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净大师收回视线,向禅室外走去。
怀素纸与他并肩而行。
踏过禅室门槛之时,那扇古旧的木门无人自关,把那一抹血色留在了禅室里面。
有风起。
阴云随风微散,有星光从中落下,虽黯淡,亦足以视物。
五净大师叹了口气,似是深感疲惫,直接说道:“当年我让渡山邀你入寺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就是暮色。”
“在得知你就是暮色以后,我心中颇为高兴,认为你我立场相同,理应可以携手为友。”
他笑了笑,笑容里几分自嘲:“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夜这场谈话竟如此……超出我的意料,听说你在剑道之上颇有造诣,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言语如剑锋。
教人无言以对。
怀素纸说道:“我不习惯浪费时间,便真诚一些,仅此而已。”
然而实话往往最是伤人。
五净大师没有再对此多言,把话头拉回先前,说道:“就算此时此刻,你我立场依旧相同,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你出手。”
怀素纸不为所动。
“你先前所言确有道理,我愿意向贵宗证明,本寺不会重蹈覆辙。”
“如何证明?”
“这不取决于本寺,而是取决于贵宗需要一个怎样的证明。”
“我知道了。”
五净大师知道,今夜这场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和他最先设想的情况确实有所出入,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便不再奢求。
但这一次他猜错了。
怀素纸给出了那个条件。
“本宗重立山门的那天,贵寺上下若能前来祝贺,足矣。”
“何时?”
“三十年内。”
听到这句话,五净大师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他转过身,看着怀素纸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十八章 那一朵相似的花
“三十年?”
“嗯。”
“三十年后,你最多不过炼虚,凭什么为元始宗重立山门。”
“元始宗不是我一个人的元始宗。”
“黄昏这些年的销声匿迹,便是在为此事忙?”
“你猜?”
随着怀素纸再次说出江半夏最爱的这两个字,对话也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五净大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说道:“兹事体大,我必须要认真考虑后才能给你答复。”
怀素纸说道:“请尽快。”
五净大师思索片刻,说道:“一年之内。”
怀素纸道了声好,然后向这位元垢寺的当代主持简单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如此行径,看似无礼,落在五净大师眼中,却是暮色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如今的元始宗,宗主也许还是黄昏,但真正主事的人已是暮色。
故而暮色才会在他面前展现出这种平等的姿态。
问题在于,这是否过于着急了些?
五净大师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藏在僧衣里的右手食指轻弹,开始推演计算最迟在三十年后的那一战。
是的,就是那一战。
暮色所言,听上去是邀请元垢寺前来观礼,事实上这就是在要求禅宗参战。
元始宗重建山门之日,道盟,或者说中州五宗,必然会掀起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的规模很有可能仅次于百年之前,八大宗联手覆灭元始宗的那场决战。
比哀帝道果的那一战更分生死。
比梵净雪原抵御兽潮那一战更为壮阔。
就算这百年里阴府及元始宗和道盟之间发生所有的战争相加起来……
还是不如这一战。
无需推演,五净大师都可以确定,届时整个人间都会被卷入这场大战当中,没有哪个宗门可以置身事外。
以这个角度来看,元垢寺有太多的理由参与这一战,不该躲进孤坟,不管春秋。
然而所有的理由堆叠起来都无法掩埋一个事实。
要是将元始宗重建山门一战视作为赌局,那坐到赌桌前的每一个人,都要付上自己近乎所有的筹码。
中州五宗放在赌桌上的是整个道盟。
元始宗则是自身的存亡。
清都山远赴中州,胜则胜矣,落败的结果,则是其对北境的两万年统治,极有可能被中州五宗假他人之手推翻。
天渊剑宗若是参战,战败后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阴帝尊率领阴府重回人间,身死的可能也极其之大,而这一次中州五宗绝不会再给这位前朝皇帝苟延残喘的机会了。
在这所有的势力当中,唯有元垢寺存在跳出去,避过此局的可能。
五千年的漫长煎熬时光都已走过,何必着急这片刻?
对元垢寺来说,这一战最好的结果似乎是参战的双方两败俱伤,再也无暇理会世事,从中窥得一个结束封山的机会。
但事情岂会如此简单。
五净大师可以肯定,只要元垢寺敢置身事外,双方无论是谁最终获胜,只要还没到兵荒人死道灭尽山门倾覆的境地,那获胜的一方都会将目光落在元垢寺上。
到了那个时候,他固然是有一战之力,但不见得必胜,就算胜了,也不见得能赢到些什么。
如今的元垢寺就是一座孤坟。
禅宗祖庭之名固然流传在世间,为各地寺庙僧人所知晓,但这又有多少意义呢?
就像暮色所言那般,五千年终究还是太久了些,过往那些崇高的辉光,还有多少落在寻常僧人的心中,能让他们为元垢寺不惜性命?
五净不知道。
更加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元始宗和中州五宗在正式开战之前,暂时放下过往的恩怨,联手清理掉有资格成为黄雀的第三方势力。
世事如棋,纵横十九道再如何复杂也罢,对修行者来说也是可以耗费时间穷尽的。
人世间的一切推演术算天机之道,归根结底都是尽人事,而非定天命。
既然无法定天命,自然要在尽人事之上穷尽一切所能。
一声叹息响起。
五净大师转过身,重新回到无名禅室前,推开那扇老旧木门,看着那尊流着血泪的佛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这一夜他过得极其漫长。
……
……
离开元垢寺的时候,还是渡山僧相送。
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放满了瓜果蔬菜。
在微暗灯火映照下,篮子里的蔬菜还是绿的养眼,明显是平日里费了不少心思照顾的。
怀素纸有些意外,问道:“这些是给我的?”
“是的。”
渡山僧笑了笑,带着些许歉意,诚实说道:“寺里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我思前想后,便去菜园摘了些菜。”
怀素纸说道:“都是上好的灵蔬。”
渡山僧笑着说道:“虽然被封山不得出,但灵脉还是没被断的,这些菜都是在我特意开辟的菜园亲手种出来的,应该还算不错。”
怀素纸没有客气,直接收了下来,心想回去倒是可以给云妖做一桌素菜。
恰好弥补了云妖没有过来,吃不到那顿斋饭的遗憾。
渡山僧见她愿意收下,心里当即松了口气,转而好奇问道:“你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化神上境。”
怀素纸的声音很是随意。
渡山僧禅心早定,遇事往往平静,就连今日得知道狱中死了数百与寺里有关的人后,他都不曾真正色变。
但这时候的他却真的愣住了。
怀素纸没有说话。
虽然她和云妖说自己是白痴,但那番话里的痴,指的是人生在世当有所痴,而非真的愚蠢。
既然不愉快,那她当然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沉默最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渡山僧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阴云犹在的夜空,想要找到那轮明月,却是一无所获。
但他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小时候我在书上看过一段往事,说的是从前有位了不起的前辈高人,被当时的人们称之为皓月当空。”
“意思很简单,便是这位前辈在世一日,纵使世间天才多如繁星,满天繁星皆璀璨,也要被她以一己之力压得黯淡无光。”
“我觉得怀大姑娘你很像这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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