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怀素纸说道:“大师谬赞了。”
“不到五十岁的化神上境,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五净大师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暮色施主,你与寺里那些携宿慧转世而来的祖师相比也不逞多让了。”
怀素纸没有接话,转而说道:“本宗与贵寺确实在同一立场之上,但结盟绝非小事,恕我无法随便同意。”
五净大师本就没想过她能直接答应,对话里的同一立场四字已然满意,不再多言此事。
老僧微微笑着,行至禅室门前,缓缓推开。
怀素纸墨眉微蹙。
在门轴转动,发出吱呀声的那一瞬间,她如止水明镜般的道心忽有波澜泛起。
如坠冰窟。
如堕深渊。
一道幽冷至极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住她的道体与神魂,欲要将她拽入无间地狱的最深处,永世不得超生。
……
……
益州城中的某家酒楼,正拿起勺子准备吃豆腐的云妖心生感应,身影微虚,正要打破空间去到怀素纸身旁的时候,那道气息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放下勺子,起身走到窗畔,如同大人般负起双手。
她朝元垢寺的方向望了过去,心想这家伙居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强,但问题也比之前的自己要大,感觉就像是一个……残疾?
那种有所缺失的感觉太过强烈。
就像白切鸡失去了沙姜蒜蓉。
就像九转大肠没有给弄干净。
就像益州火锅被分成所谓的鸳鸯,以红白相对。
所以-
不足为惧!
云妖微微挑眉,眼里颇有几分得意。
她不再担心,回到饭桌前坐下来,继续吃着豆腐。
直到那位恭候在旁等候的厨师不安发问后,小姑娘才是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把别人给吓到了,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咳嗽了声,清了一下嗓子,看着那位厨子说道:“在我看来,这豆腐要做的好吃,是有要诀的,这要诀一共八个字,就是麻、辣、鲜、香、嫩……”
如果江半夏此刻在场,看到云妖故作严肃模样,认真训话的这幕画面,必然会想起小时候的怀素纸,然后由衷感慨一句,何以这般相似。
……
……
晚霞凄艳如火,落在幽暗禅室之内,照出了那尊佛像脸上的血泪。
怀素纸站在禅室门前,看着这尊佛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心里早有准备,但此刻真正见到道盟所忌惮的事物,还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年轻人对这个世界总是抱有好奇,想要知道那些藏在历史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却忘了一个很素朴的道理。”
五净大师看着那尊佛像,没有回头,声音里满是感慨:“这世界绝大多数的秘密,都只是秘密,没有太多的意义可言。”
怀素纸安静了会儿,说道:“也许。”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起那年在北境以北最深处,那个死后荒凉世界里听到的一句话。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句话原来是认真的。
观海僧不曾欺她。
怀素纸敛去多余的思绪,不再去思考这些与现状无关的事情,忽然说道:“大师你应该还记得一件事吧?”
五净大师沉默片刻,叹息问道:“贵宗与阴府的盟友关系?”
怀素纸说道:“那年旧皇都里,阴帝尊为本宗争得那一枚长生道果,不惜与莫由衷倾力一战,伤势至今未愈,是极其厚重的一份情谊,即便不算这份情谊,阴府与本宗亦是切切实实的百年盟友。”
她顿了顿,接着补充了一句话。
“我必须要思考,与贵寺结盟后阴帝尊会作何想法,会不会破坏这段被证明足够可靠的盟友关系。”
五净大师没有立刻回答。
这是他自这场谈判开始后,第一次陷入沉默。
在这个时候提起阴府,怀素纸的言行看似莫名其妙,事实上是她在婉转表示,自己已经猜到前皇朝覆灭的那段历史的一部分真相。
比如。
大涅盘作为世间仅有的七件仙器之一,禅宗的无上至宝,如今为何会落在阴帝尊的手中。
再比如。
阴帝尊为何视禅宗僧人如仇寇,欲杀之而后快的根本原因。
第十七章 三十年,重立山门
五千年前,正值前皇朝的统治末期。
其时人世已乱,民生多艰,朝中接连数位皇帝无心政事,一心一意求在世长生却始终无果。
禅宗作为前皇朝的国教,在那段漫长的艰苦岁月当中,僧人们以悲悯天人之姿行走人间,多有善举,在时局的稳定上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那是一个大道尚未显圣人间,修行者仍旧藏身在云深不知处,冷眼旁观世俗中人的年代。
禅宗之善行,为其收获了无数信徒,各地大兴土木,无数寺庙被新建而成。
烟雨之中又岂止四百八十寺?
朝廷对此一清二楚,朝中亦有人担忧禅宗尾大不掉日后将成大患,但当时那位陛下一心只在长生之上,而长生之路最不可缺的就是禅宗,或者说当时的元垢寺主持。
在当朝陛下的刻意无视之下,禅宗越发势大,隐有几分地上佛国的意味。
便也是这个时候,以长生宗为首的道门诸宗终于无法再继续稳坐下去,开始在暗中与禅宗抗衡,抑制其扩张的趋势。
然而就像大江东去般,众生愿力不断聚向禅宗,为其铸成大势。
道门错过最好的时机后,禅宗再无顾虑,当时元垢寺的那位主持亲至京城,与当时的皇帝陛下深谈十天十夜后,终于做出了那个遗祸至今的决定。
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下黄泉。
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
——引发大劫,生死失衡,轮回被断,天地间倏然多出无数死人活魂,人间几近成为阴间,死气弥天。
……
……
“我的朋友不多,姜白是其中之一。”
怀素纸看着那尊流血的佛像,平静说道:“那年在东安寺里,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幽泉阴府的存在,归根结底是因为禅宗的一己之私。”
一声叹息响起。
五净大师沉默了会儿,说道:“姜施主说话还是这般直接。”
话外之音很明显,在某年某月某日姜白也曾到访元垢寺,而她见到无名禅室里的这尊佛像后,给予了一个充满不屑嘲弄之意的评价。
怀素纸对此也不意外,只觉得理所当然。
那些年里,姜白为求破境飞升,除却北境以北和幽泉阴府这种有去无回的绝境之外,她几乎走遍了整座人间。
元垢寺固然是道盟明文列出的禁地,禁止一切修行者靠近,但再如何禁地,又怎能禁得住身为万劫门太上长老的她?
更何况元垢寺就在西南,与位于西北的万劫门称得上是邻居,以姜白的性情岂会错过。
“看来她说的都是事实。”
怀素纸的声音很平静。
五净大师神情诚恳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姜施主话中有言过其实之处,一己之私这四个字过分偏见了。”
怀素纸说道:“她还对我说,你们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五净大师安静片刻,不再注视那尊佛像,转身望向怀素纸的眼睛,缓声问道:“暮色施主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怀素纸无视他的目光,静静看着佛像上的朱颜血泪,说道:“五千年前,贵寺乃至整个禅宗与旧皇朝也算得上利益相同,站在同一立场之上,最终阴帝尊却落得那般下场,时隔五千年依旧视天下僧人如仇寇,前事在此,本宗又岂能视而不见?”
“那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情了。”
五净大师看着她说道:“你我理应活在当下,而非沉溺过去。”
怀素纸平静说道:“那便向我,向本宗证明元垢寺不再是五千年前的那个元垢寺。”
谈判至此处,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
五净大师明白怀素纸的意思。
结盟一事当然可以谈,元始宗不会因为阴府的缘故,把这条路给彻底堵死,但元垢寺想要结盟的前提,是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诚意。怎样的诚意才能算是足够的,这将完全取决于元始宗。
换而言之,元始宗在这场谈判中占据绝对的上位。
五净大师看着怀素纸,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问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施主你是在威胁本寺,以及整个禅宗?”
怀素纸摇头说道:“错了。”
五净大师说道:“何错之有?”
怀素纸认真问道:“贵寺有什么资格代表整个禅宗?”
五净大师神色不变,理所当然说道:“本寺乃禅宗祖庭,天下佛经缘起之处。”
“长生宗也很喜欢说道自长生来,但清都山对此显然不赞同。”
怀素纸淡然说道:“当然,这是道门自己的事情,不能生搬硬套在贵寺与禅宗的身上,但我和孤闻大师交好,可以确定他并不赞同你的看法。”
听到孤闻二字,五净大师的眼神略微黯然,但只是瞬间的事情,不为人知。
哪怕是怀素纸也不曾见到这一抹变化。
“大师你刚才说过一句话,那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情了,你我理应活在当下,而非沉溺过去。”
她看着五净大师,平静说道:“我想这句话也很适合用在这里,贵寺就算是禅宗祖庭,在被封山五千年后,道盟始终不忘打压的今天,对人间各处的佛寺还能有多少的影响力呢?”
五净大师叹息说道:“看来施主心意已定。”
怀素纸说道:“我的意思从未改变过,贵寺若想要与本宗结盟,便拿出相对应的诚意,而不是把我的话理解成威胁,再以此反过来威胁我。”
五净大师没有说话。
怀素纸不再看他,望向那座流着血泪的佛像,平静问道:“要试试留我在这里吧?”
……
……
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于天空之上。
星光就此黯淡,夜色笼罩下的元垢寺便如荒野孤坟,隐有死气四散弥漫。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无名禅室内的那尊佛像,却有血光流露。
幽冷的血光洒落在怀素纸的身上。
她神情平静如前,仿佛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片刻后,忽有爽朗笑声响起。
随着笑声的出现,血光带来的诡异森然意味,仿佛盛夏时节的凉快,于顷刻间消散无踪,与错觉并无两样。
那是五净大师的声音。
“难怪黄昏在多年前便认定你能继承她的衣钵,成为世间魔道共主,让元始宗重建山门,再次伫立人间。”
他好生感慨说道:“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怀素纸神情漠然说道:“师父她做事一直都很有道理。”
五净大师说道:“前段时间,我隐约感知到益州城中有一道强横至极的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就是你此刻的一切勇气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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