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在表明身份后,知客僧人带着怀素纸走过漫长青石路,终于来到了这间禅室。
禅室安静,有幽清之美。
最美的却是自禅室外的风景,满山素净,白云悠悠,天际辽阔。
站在禅室往外望去,就像是看到了一幅不断流动变幻着的山水画。
画师就是这天地。
东安寺主持,在禅室中等候已久。
怀素纸走进禅室,在一张被擦得不染尘埃如琉璃般的案几前坐下。
这案几被擦得格外锃亮,若在平时,可以倒映出禅室外的一切风景。
此时上面却多出了一封信。
东安寺主持看着怀素纸,缓声说道:“这是孤闻师伯圆寂前,特意命我交给怀师侄你的信。”
寺中大德皆知孤闻大师与怀素纸有半师之谊,故而以师侄相称,以显亲近。
怀素纸看了一眼,只见这封信保存得格外完好,但信封上已有岁月走过的痕迹,于是明白主持为何没有说是遗书。
她收起这封已经旧了的信,说道:“此次我来寺里,是为了暮色一事。”
东安寺主持神情凝重,说道:“道盟先前已经通知寺里,这次怀师侄你亲自过来,可是有了新的变故?”
“嗯。”
怀素纸平静说道:“长生宗动用众生书,但依旧无法确定暮色的位置,便决定守株待兔,等候暮色入局。”
东安寺主持皱起眉头,叹息说道:“寺里无法再承受一次数年前塔林倾塌的悲痛了。”
怀素纸说道:“所以来的人是我。”
东安寺主持愣了愣,声音随之低沉:“怀师侄你要以身为饵?”
“或许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怀素纸神情平静,语气更是如此:“而且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之所以是最好,是因为她很确定自己那位师尊,这些年来在世间埋了太多的棋子。
无论她做出何种应对,她那位师尊都有足够的手段去应对化解。
明知如此,怀素纸又何必再去耗费心血,推测那么多的事情?
棋盘上再多的棋子,马、车、相、炮、过河卒,乃至于将帅,最终的目标都是同一个。
那她便坐在这里,等着师尊为她准备的那些棋子到来。
然后一剑了之。
事情就这么简单。
……
……
“孤闻师伯圆寂前,曾亲口嘱咐我等晚辈,不要宣扬他入灭的消息,故而世间鲜有人知晓师伯之死。”
东安寺主持对怀素纸解释道:“以师伯舍利修建阵法之事,本就占用了寺中很大一部分力量,又必须低调行事……阵法修建的速度便始终快不起来。”
两人还在那处建在山崖之上的禅室,但已经离开了那张如琉璃般的案几,而是去到禅室外的风景画里。
怀素纸站在露台上,望向不远之外重新建起的塔林,想着主持给出的解释,问道:“还要多长时间?”
主持早已算过,认真说道:“以现在的进度,开春之时也差不多了。”
如今已是暮冬,离春天不远,就是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
怀素纸转而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圆寂的消息泄露出去,是觉得死后被吵闹麻烦,还是不希望别人专程来拜访他?”
主持听着话里的那个他,禅心有些微妙,说道:“师伯并没有说,但我猜应该是后者。”
怀素纸安静了会儿,忽然说道:“我去看看他。”
……
……
离开那处禅室,沿着山道一路蜿蜒向下,走过一片繁茂的松林后,即是一处宽阔的石坪。
此时石坪上有不少年轻僧人为寺中大德打着下手,为那个还未完成的阵法做布置。
在这片石坪的尽头是一道木桥,桥后即是东安寺的塔林。
这里埋葬这东安寺的历代高僧大德。
东安寺在孤闻大师以前名声不响,历史却足够悠久,塔林本应茂盛。
遗憾的是,在数年前暮色来过一次以后,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后都是残垣断壁。
这般断井残垣,如今已有姹紫嫣红开遍。
怀素纸婉拒了东安寺主持的陪同,孤身一人走在浅草中。
有风自远方来,带着暮冬时节的寒意,拂过浅草成浪,落在那些修旧如旧的石塔上,却已经找不到当初的那些青苔了。
她缓步而行,来到了一处有着明媚冬日暖阳映照的偏僻石塔前,微仰起头,沉默不语。
这座石塔里住着的就是孤闻大师。
按道理说,以他对东安寺的贡献,石塔理应要被放在最好的位置,现在却落到一个偏僻的位置,显然是本人的遗愿。
数年前,怀素纸来到东安寺后,便是在一处无人的寻常角落与这位禅宗大德相遇,闲谈数句后很自然地成了忘年交。
后来怀素纸离开时,孤闻大师以禅宗真经为礼送别,更是让这段往年交情,多出了一份半师之谊。
此时从北境归来,她本想与谢清和一同前来东安寺拜访,再和孤闻大师闲谈一二的。
如今已成空想。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上次你赠我经书,而我还了你六个字,行路难,行路难。”
怀素纸看着眼前新塔,轻声说道:“当时你问我,后面还有什么呢?我想着再见的时候对你说,却没注意到这其实不太吉利。”
她有些感慨,念出随后的那段。
“多歧路,今安在?”
石塔住着的不再是人,只是将要成为阵枢的舍利,自然无人回答这句话。
唯有风声寂寥。
怀素纸向石塔认真行了一礼,敬过故人。
然后,她取出了那封信,以禅宗真剑为锋,揭开了蜂蜡。
与她那位师尊不同,孤闻大师留下的这封旧信并无神异之处,只是寻常。
信上唯一不寻常的地方,便是这位禅宗大德用的是草书。
孤闻大师在世间的名气都是德行,鲜有人知道他的草书也写的极好,足以称圣。
怀素纸知道这件事,看着信上那行行草书,便知道这封信确实是留给她的。
信上的内容很是普通,与平常知己好友往来书信并无区别。
大概是说自己这些年来肆意挥霍,身体早已患了重疾,若不是佛法支撑着,早就应该死去了,但现在一身境界亏空至极,就像是一幢被白蚁侵蚀干净的高楼,随时都有倾塌的可能。
某天夜深过半,自己解决了一个棘手的病症,疲惫之下几近昏迷,便知道精血开始枯萎,没有多久可以活了,感慨之下写就了这封信。
信里提到了许多过往,但没有什么不舍,只是有些担心,不过自己担心的不再是人间,是这辈子里难得的几个朋友。
这其中自己最担心的人就是怀素纸,只不过担心的理由不好写在纸上,更不好给什么建议,就留下了一样东西,但没有放在东安寺里,而是留在了明知山上,有空就去拿了吧。
狂草至此夏然而止。
怀素纸静静看着纸上那些字,看着不过是寻常的叨叨絮絮,心情有些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指尖燃起道焰,烧去这封旧信。
寒风吹着,些许的灰烬落在老僧新塔前,带着寄住在其中的一抹哀思。
就到这里了。
怀素纸对自己说,转身离开塔林,来到那片广阔的石坪。
东安寺主持未曾离去,还在等候着她。
此时已是午后,难得放晴,冬天的阳光晒在寺中,无法暖和身躯,但足以暖心。
僧人们正在努力布阵,额头上流着耗费心力后的汗水,不时抬起衣袖抹去。
怀素纸对主持说道:“他住的禅室你们动了吗?”
主持神情严肃,摇头说道:“自然不敢轻动。”
“我的修行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要在那处禅室静修数日。”
怀素纸平静说道:“有问题吗?”
主持犹豫片刻,本想要拒绝,但又考虑到她和孤闻大师的关系,最终还是答应了。
怀素纸仍旧婉拒了陪同,踩着冬天的阳光,走进那片松林的阴影中,向着东安寺的最深处走去。
这段路她很熟悉。
当初在东安寺参禅时,她走过很多次这条路,晨光微熹时出,暮色浓重时归。
这条路很偏僻,落在崖壁上,行在云雾中。
不时风起,云雾散去既见如渊般的深涧,远方隐有瀑布声传来。
如此险峻的狭窄山道,对修行者而言,与平地却没有区别。
怀素纸往山崖高处走去,至末端骤然视野开阔起来,一座禅堂就此映入眼中。
那座禅堂占地面积不广,不过两间静室,一幢书楼,楼外搁着一方小水池。
这里就是孤闻大师的静修地。
怀素纸走进禅室,在小楼前洗过手,步入书楼后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翻出留有孤闻大师注解的佛经。
按道理来说,像她这样的魔道妖女,读遍佛经不求得到解脱,总归是能对修行有所帮助的。
怀素纸对此十分清楚,若是寻常时候,她自然会读经静修。
然而她对主持说的是真话,她的修行确实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她即将参悟透彻羽化登仙意中一门道法,只剩下最后的些许零碎问题。
数日时间,足以解决。
怀素纸抱着样的想法,闭目开始观想清都山无上真经,渐不知岁月流逝。
然后,就在翌日清晨。
一个怀素纸想不到的人,来到了这处禅室,洗起了手。
她闻水声而醒,至窗畔居高临下望去,见到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
是那位来自于万劫门,曾经为她鼓掌的少女。
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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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禅宗阴府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万劫门和禅宗的关系其实不错吗?”
姜白在水池中洗过手,取出手帕擦干净,抬头望向站在书楼二层窗畔的怀素纸,语气随意。
怀素纸看着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万劫门传人,说道:“如果祭拜,你应该去前寺,孤闻大师的石塔在那边。”
姜白神情随意说道:“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塔,有什么好看的。”
怀素纸平静说道:“既然如此,像万劫门和禅宗交好这种已经埋进故纸堆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提的。”
禅室位于后山崖上,晨间有云气飘来,晨光洒落在其间,仿佛有了形状。
连带着怀素纸这句话里的寒意,都变得更加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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