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在谈话当中,这位天渊剑宗掌门十分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希望中州的局势可以稳定下去,即便真到了必须改变的境地,那也应该尽全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便是天渊剑宗不希望再看到一场席卷整个人间的战争了。
谈话是发生在私下的,那其中的意思无疑就是真诚的。
这是虞归晚当下唯一能告诉怀素纸的。
话音散尽。
怀素纸听完后喝了口茶,感受着自唇间流淌而入的温暖,没有去询问其中细节,转而说道:“最近在神都过得如何?”
这句话是闲话。
虞归晚摇头说道:“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日子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我已经习惯了。”
怀素纸放下手中茶杯,隔着残存的雾气看着少女的面容。
岁月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风霜,世事却让她的眉眼多出了一抹成熟的韵味,不是过往那种心无旁骛的冷静,而是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静。
这种美是温和的,不再如往日那般锋芒毕露,但其中仍旧蕴藏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过去与现在,两者之间并无高下之分。
只是怀素纸想到这种变化,与自己有着相当直接的关系,心情很难不复杂。
“其实我很不开心。”
虞归晚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盯着怀素纸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因为你太拼命了。”
云妖很认可这句话,但考虑到圣女殿下的颜面,忍住没有点头赞同。
怀素纸听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次休憩。
事实的确如此。
虞归晚看着她的眉眼,见到她的神情,便也知道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付诸于行,便也不想再说下去了。
三人就坐在房间里,与灯火为伴,不时看一眼窗外淅沥着的细雨,静待时辰到来。
……
……
倒春寒笼罩下的岱渊学宫,气氛是压抑而紧张的。
凝重至极的气氛,甚至冲毁了那些严寒,带来焦灼之意。
随着明景道人身死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扩散出去,落入所有该知道的人心中,自晨光到来后,降落在岱渊学宫外的遁光和飞舟就没停过,每个人想要在第一时间弄清楚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就连蓬莱宗这样的大宗,其掌门真人都亲自来到了学宫,更别提稍逊一筹的那些宗门了。
至于中州五宗,当下依旧保持着沉默,不见哪位掌门真人现身,但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是爆发的前夕。
一位大乘真人的死亡……除非是陆南宗那般,让岱渊学宫不愿提起的死亡,否则都是一件惊天动地到足以举世同哀大事。
更重要的是,昨夜未央宫中的那场对峙,早已掺和在风雨声中,为各宗派的修道者所知晓。
学宫一隅,诸多修道者聚集在一起,商讨着当下的局面。
“丧事都还没来得及办,这就要再来一场议事,学宫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你该问那位江教授是怎么想的,昨夜局势紧张到那种境地,她居然一直没有现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听说中州五宗的人对此都很有意见。”
“明景前辈身死,中州五宗的人现在肯定是看谁都有意见,这事有什么好说的?以江宫主的为人,当时肯定是在处理别的更为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法脱身。”
“说句有些大不敬的话,昨夜幽泉气息上涌,中州五宗可是来了不少人在学宫的,明景前辈与强敌交战对峙的时候他们不站出来,如今却对别人有意见,这到底算什么?是对我们没给他们当狗去拼命有意见?”
“你疯了吗?连这种话都说,真以为别人不会和你计较?”
“……抱歉,还请诸位道友当作没听见。”
场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沉寂,众人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忧心忡忡,但这不全是因为先前话里的放肆和尖锐,而是对未来局势的扑朔迷离。
哪怕不久前南离在神都,在无数道视线注视之下,宣告战争已经开始,但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死在这场战争里的人会是明景道人。
这是百年前那场战争里也没发生过的事情。
以此类推,像此刻聚集在这里的各宗派代表,如何能不担心自家宗门在某天莫名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现在看来,局势肯定是一发不可收拾了,接下来的情况很有可能比百年之前还要残酷,各位还是尽早做好准备吧。”
“这该如何准备呢?我本以为中州五宗定然能再赢一次,但现在看下来,结果还真不好说了。”
“胜负还是得看那一位,只要她还活着,那这场战争就不会真正结束。”
“据说昨夜的事情,似乎与那位有些关系?”
“不确定,毕竟谁也没真的见过她身影。”
“如果还是从前时候,那人想必会在接下来那场议事里出现,但这一次……应该不会了吧。”
随着雨水的掩埋,众人商讨的声音无法飘远,被淹没得很彻底。
与此同时,在岱渊学宫深处一座偏殿,中州五宗的重要人物们也齐聚一堂,正在为接下来的议事进行磋商。
比起外头那些寻常修行者,他们当然是要知道更多真实的情报,但即便是他们也好,此刻都无法确定议事的具体内容。
岱渊学宫在这件事上的保密做得极好,短时间内难以突破,众人唯一确定的是江半夏将会一改前态,亲自主持这场议事。
“不必为此事多担忧。”
有人认真说道:“元始魔宗行事如此嚣张猖狂,以岱渊学宫过往的行事风格来看,这场议事很有可能是借此机会,让世人把那位的真实面貌认清楚,不再抱有半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话里的那人,指的当然是暮色。
听着这话,众人相继点头,都觉得很有道理。
与怀素纸在昨天夜里见过一面,此刻坐在殿内角落里的林晚霜,眼神却变得复杂了些。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然而看到陆月楼苍白的脸色,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明景道人忽如其来的死亡,对玄天观而言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门中绝大弟子与师长,都已经在赶回山门,即是为了准备丧事,亦是为了迎接必然发生的动荡……以及确保掌门之位的去向。
故而留在岱渊学宫里的人不多,其中身份最高者为陆月楼。
“你们不要忘了清都山。”
阴玄真人忽然说道:“那位谢掌门不会坐以待毙,任由事情发生的。”
话音落下,偏殿内的气氛骤然一沉。
紧接着,有人笑了起来,对他说了一句话。
“南姑娘不是正为此事而忙碌吗?你我相信就好。”
阴玄真人想了想,想起昨夜的画面,觉得这句话不失道理,便也点头了。
“议事开始还有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是在傍晚?”
“不错。”
“今日可有掌门真人亲临学宫?”
“不知道,但江宫主和南姑娘都在,那位小谢掌门再如何蛮横霸道,也不可能继续强硬下去,因为这里终究是中州,不是北境。”
“这般说来也对。”
“你我今日静候佳音即可,相信学宫,相信南姑娘。”
……
……
同在岱渊学宫,一座雅致的小楼二层,谢清和与南离相对而坐。
与绝大多数人想象中的不同,她们的神情固然凝重,但却没有争锋相对的对峙感觉,流露出来的更多味道,是深刻忙碌后的心神疲惫。
这种疲惫落到实处,则是言语上的吝啬,因为她们已经说过太多的话。
两人都很清楚接下来那场议事的真实内容,猜得到中州五宗的人们听到那句话后,大致会产生怎样的剧烈反应,为此探讨了许多,主要是南离的处境问题。
南离不是司不鸣,也不是程安衾。
司程二人作为长生宗的最核心人物,有资格去犯错和失败。
故而阳州城中的陆家血案与眠梦海上的那场变故,不足以直接击倒他们,然而南离却是不行的,她没有一错再错的机会。
这和当前的紧张局势有关,更和长歌门不如长生宗有关。
南离当然不可能因此而黯然退位,中州五宗承受不起这个决定带来的声势损失,但她手中的权势却不见得还能留得下去。
——只要莫由衷有这个念头,这就会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两人自晨光起时商讨至今,仍旧没有一个好的办法,又怎能不疲惫?
“到时候她会来。”
谢清和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椅子上,揉搓着眉心,低声说道:“你我真要没办法,便只能把这事情丢给她了。”
南离微微摇头,说道:“她就算现在没有伤着,又能做什么呢?这是立场问题,她不能给我说任何话……真要开口了,只会为我招惹来怀疑。”
谢清和无言以对。
片刻后,她看着南离的眼睛,沉声说道:“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必须要能将功补过,要有一份足够分量的功劳。”
南离与她对视,以眼神询问。
谢清和起身,往楼外走去,走的毅然决然,毫不拖泥带水。
只有一道声音被她留在了小楼内。
“我去与她商量这件事,你先稳住这边的局面,不要让事情提前失控。”
……
……
寒雨渐歇,天光自云与云的缝隙间落下,让人间为之光明。
旧梅园有阵法庇护,园中梅花未曾零落一地,独留枯枝傲立冷风中,景色更显清美之意,不见凄凉。
江半夏坐在那处静室,看着被屋檐遮断的天空,眼神有些放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响起。
庄高阳将一位贵客引至此间,低声说了一句话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今日的岱渊学宫如此繁忙,有无数事情需要他这位学宫主事亲自处理,到底是身份何等尊贵的客人,才能让他放下手中一切事情,临时充当一位知客?
答案很简单。
一位道盟八大宗的掌门真人。
来者是梁皇。
他静静看了会儿江半夏的背影,没有立刻说话,迈步行至静室内。
有风自远天而落,自满园梅树中穿行而过,卷落几朵血梅,惊了一池春水。
江半夏鬓间的黑发随之而动。
她没有理会,仿佛从中享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惬意,声音轻柔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梁皇坐了下来,望向她眼中所见风景,平静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是黄昏吗?”
PS:昨天摸了,然后还欠着九更。
第二十八章 太虚一剑
江半夏神色未变。
她望向静室外,看着水池中倒映着的一束束天光,唇角微翘露出一抹笑容,摇头说道:“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当然没有意义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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