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梁皇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如果她是黄昏,那她凭什么承认自己是黄昏?
而她不是黄昏,那她更不可能承认这个指控。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句话听着都是过分荒唐的,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理应是让如山般的铁证摆在桌子上,再来盖棺定论的一句话。
所有的这些,梁皇都明白。
但他依旧来到这里,说出了这句话。
“明景死了。”
他偏过头,望向江半夏的侧脸,认真说道:“我总该为他做些事情。”
江半夏说道:“我会节哀。”
梁皇仿佛听不到这句话,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继续说道:“我觉得刚才那句话,是明景会对你说的话,所以我想替他说出来。”
江半夏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什么嘲弄,相反还有种干净利落的感觉。
她说道:“很难想象。”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随意地收回了视线,抬手以道法挪来一张书案与笔墨,开始准备写字。
墨条与砚台相互摩擦的轻微动静,出现在雨后的风声中,为渐渐明媚的阳光,添上了一抹清丽悠远之意。
梁皇看着这一切画面,神情不为所动,平静说道:“如果是明景,他应该还会去拜访一下陆南宗的坟头,但我终究不是他,所以我不会去。”
江半夏没有抬头,漫不经心说道:“更重要的是,你也不喜欢陆南宗。”
梁皇说道:“事实上,明景我也不喜欢,就像我不喜欢当初梵净雪原的那场围杀一样。”
笔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天光落在砚台中,未因浓墨而深沉。
江半夏挽起衣袖,以右手执笔,微笑说道:“但当时的你什么都没做。”
梁皇说道:“是的,我什么都没做,只在沉默。”
听着这话,想着从前,江半夏轻叹说道:“所以这一次你希望自己能有所作为。”
梁皇沉默了会儿,没有否认。
片刻后,他认真地说了一句话,情绪略显低沉与复杂。
“中州各地的灯火正在一盏盏熄灭,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注定看不到它们的再次明亮……这是百年之前的画面,是百年之前的我以为永远不会再看到的画面。”
“你对此不忍,想做些事情。”
江半夏轻声说着,提笔落墨,在白纸上留下显眼的墨迹。
梁皇说道:“所以这场谈话从一开始,你的回答就是不重要的,因为我无法确定真假。”
这世上极少有人能在剑修面前撒谎,但元始宗一脉显然是那个例外,尤其是修行元始道典者。
江半夏还是没看他,继续写着那句未完的诗,轻声说道:“所以你相信明景。”
梁皇漠然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信。”
江半夏说道:“更何况这是明景的最后心愿所在。”
一言一语之间,她平静地写完了那一句诗。
从怀素纸那处听来的诗。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笔墨落尽之时,她顺其自然地放下笔,偏过头与梁皇静静对视。
与明景不同,梁皇正值壮年。
他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风貌可言,就是一位寻常的中年男子,无非是长相还算不错,看起来很像是一位旧书生,再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可言。
事实上,他在绝大多数时候也都很好说话,于公事之上虽然有失锋芒,常常被认为过分粘乎,一点儿都不像别的剑修那般爽利,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很多次选择,恰好为中州五宗留下了多次找补的机会。
当这么一个人下定决心,决意要站出来的时候,还有什么能阻止他?
他看着江半夏的眼睛,说道:“我准备对你出剑。”
这是通知,更是确凿的宣言。
无论谁来也罢,都不可能阻止这一剑的出现。
江半夏早已猜到这句话,没有为之意外,问道:“不在乎随之而来的一切影响了吗?”
梁皇闻言后心生感慨,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已经理会得够多了。”
江半夏想了想,很能与这话身同感受,点头说道:“那的确该要任性一次了。”
梁皇问道:“要换个地方吗?还是就在这里?”
江半夏说道:“恰好我也不喜欢陆南宗,若是你能一剑毁了这座旧梅园,那其实很符合我的心意。”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人当中没有谁着急,由始至终都平和着。
仿佛是多年老友,在雨过天晴后的一场闲谈,无关其他,听上去就有种纯粹的感觉。
很轻松。
很愉快。
梁皇没有立刻出剑,视线落在被风干后的墨迹,轻声念出了那句从未见过的诗。
江半夏听完后,问道:“这一句写的如何?”
梁皇说道:“很好。”
江半夏对此十分满意,把那一张纸仔细收藏起来,妥善安置。
做完这一切后,她看着梁皇说道:“请。”
梁皇看了会儿她,紧接着道了一个好字。
话音落下,静室复静。
两人静默互望,了无声息。
不知何时起,洒落在此间的阳光,就像是被某种无形事物斩断了一般,看着化作了数十个清晰的片段,不再来得完整。
自远天而落的凉爽春风,更是与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相遇,于顷刻间粉身碎骨。
就连那在静室之外,不该被波及到的一池静水,都渐渐出现了极为神异的变化。
静水不复沉静,开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看上去不像是被搅拌,更像是因某种事物而产生的震动。
应是剑鸣。
随着无声剑鸣的破壁而出,未曾因昨夜那场暴雨落下的旧梅花,此刻已然铺满大地。
静室的画面已经不为人所见。
一道庄严而肃穆的剑意,笼罩住整座静室,正在断绝一切外界事物的窥探。
……
……
阳州城中,最好客栈那座别院。
怀素纸睁开双眼,忽然起身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天光倾洒而入,照亮了她的整个人,带来久违地温暖。
她却是毫不在意,望向岱渊学宫的方向,眼前浮现出很多的片段。
是梁柱的裂纹。
是被切成果冻般的水。
是碎成千万段的暮春阳光与风。
是落在泥土地里的那些梅花,渐渐浮起,不愿再落下。
是无数道强大至极的剑意游离在旧梅园的每一个角落中,最终凝作一座剑阵,将阵中的一切事物不断进行剥离。
也许是这座剑阵太过恐怖,也许是那人无心理会,她眼中的画面越发来得残缺,变作无数个快速流逝的画面。
那是倏然断开的发绳。
那是如瀑般的青丝倾洒在肩头。
那是青丝似水被剑意溅起,而后骤然断裂。
青丝成雪落。
满地梅花散。
虞归晚的声音在怀素纸身后响起,很是着急。
“怎么了?”
“没事……”
怀素纸沉默了会儿,把窗户认真关上,挡住洒落的天光,很是生硬地换了个话头,说道:“准备过去吧。”
云妖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心。
虞归晚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平静地嗯了一声。
……
……
岱渊学宫某处。
谢真人心有所感,与楚瑾说了此事。
楚瑾沉默片刻,摇头说道:“无需理会,以她的性情,必然早有安排。”
谢真人不意外她对黄昏的相信,话锋平静一转,说道:“我没想到梁皇会出剑。”
楚瑾说道:“和你非要掺和进云妖的事情里,其实是同一个道理,闲太久了,不耐烦了,觉得世事没意思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条偏道上,脚下是古老的青石板,侧方隐有读书声传来,谈不上悦耳,因为心不在焉。
这让平日里的那些宁静不复存在。
故而他们没有像平日那般沉默。
楚瑾忽然问道:“现在的她和梁皇决死一战,最后该是谁胜谁负?”谢真人思考片刻,说道:“黄昏惨胜。”
听到这个答案,楚瑾不再多问下去。
这些年来,她这位曾经的师姐一直都在惨胜,却从未真正凄惨。
这一次想来也然如此。
……
……
那些画面不是全部的真实。
旧梅园中,静室已经粉碎,化作齑粉。
两人的上方再无屋檐可以遮头,阳光却始终落不下来,让静室所在的位置始终维持着不一样的光线环境,是原先的昏暗。
随之而生出的强烈违和感觉,真真如剑,直刺道心。
静室之外,那一方静水早已不复原貌,有着一幕更为神奇的画面。
数千上万颗水珠,离开了原本存在的位置飘散在空中,看着就像是鱼儿吐出的气泡,时而有气泡莫名震碎,掀起一场气浪。
在更远的地方,满园的梅花都已经离开枝头,离地数尺而缓缓旋转着,所谓繁花似锦,莫过于此。
风景被局限在一个地方,往往会有更加深远的意味。
那么,当一位大乘境的世间至强者全力出手,毫无保留地把一身境界宣泄于不足千丈的范围之内呢?
答案很简单。
那将会是一处崭新的绝境。
是最初的眠梦海,是长歌门不远外的那处大泽,是人间各地的凶地,是仅次于灭世三灾所在之处的恐怖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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