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自此以后,她很可能是元始宗最后一位修行元始道典的掌门真人。
历史就在她的指尖徘徊,如正在散落的砂砾,又似黎明前的那片夜色。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逝去。
思及此处,如何平静?
怀素纸没有说抱歉。
因为太过虚伪。
她取出一把大黑伞,撑开,牵上江半夏的手,继续这一条未完的漫长下山路。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江半夏与她并肩而行,声音很是温柔。
怀素纸说道:“你的伤势如何?”
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问这件事,不是因为不想难过,而是问起来必然麻烦。
世间一切事物都是互相对应的。
她问江半夏。
江半夏就必然会问她。
故而这对师徒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直到冬末行至浮仓山时,江半夏才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最终也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很重。”
江半夏微微笑着,随意说道:“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尸居余气,所有的这些话都能用来形容我现在的状况,再说得更直截了当一些,我现在就是百漏之躯,活着的每一刻都算得上是正在发生的奇迹。”
怀素纸没有笑,也没有哭,神色始终沉静。
“这些都是我的真话,真心话,没有一个字是骗你的。”
江半夏温声说道:“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履行与你之间的约定,若是连这个约定都不存在了,我已经想象不出来,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所在。”
怀素纸摇头,认真说道:“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这句话当然没错,但不见得适合所有人,毕竟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那这些天呢?你和我一起吃过的火锅,看过的风景,聊过的闲话,有过的那些幸福,都不能成为你活着的意义吗?”
江半夏叹了口气,说道:“何必非要说这样的话。”
怀素纸看着她说道:“因为我不高兴,我知道说这些你也不会改变主意,但总不能我独自难过,让你心满意足地慷慨赴死。”
江半夏好生感慨,说道:“真是自私啊。”
……
……
自私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就像怀素纸在这场春雨降下之前,在日日夜夜里有过无数次的言语与努力,最终都无法成功改变江半夏的意志所向。
本质上,这就是师徒间的一场大道之争。
何以定大道?
唯有胜负。
以及生死
早在很多年以前,她们就在为今天这一战而做准备,只是那时候的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当这一战真正来临的今天,彼此都已是残躯之身,与设想中的画面全然不同。
然而颇有意思的是,这更像当年了。
如今的世人在谈论怀素纸的修行之时,那道惊天动地的剑光自然是绕不开的,紧随其后的便是太上饮道劫运真经,这门元始宗直指大乘之上的绝世功法,早已为修行界所津津乐道,最后才到她的其余方面,比如剑诀,比如遁法,又或者别的什么。
唯有极少数人才会在这些谈话当中,提出一个鲜为人知的事情——暮色最初踏入修行界的时候,用的从来都不是飞剑,而是拳头。
恰好,黄昏也很擅长用拳。
是的,当年怀素纸在浮仓山上初入修行路的那段岁月里,她一直在跟随江半夏练拳。
至今回忆起来,她仍旧衷心怀念着那段以东海为敌,与天地为敌,日夜不息练拳的年幼时光。
故而她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一直都是拳头。
故而今天的胜负以拳定。
走过漫长山道,行至乱礁石上,师徒二人遥相对立。
当年她们曾在这里练过拳,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炎日高悬。
今日天色隐晦,难辨时辰。
狂风推着海浪汹涌而至,不停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以前也是这样的。”
怀素纸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这里。”
江半夏说道:“世事向来如此。”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漫天风雨却也压不下来。
“就像那句话。”
她看着怀素纸,平静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怀素纸摇头说道:“师父,你错了。”
“错在何处?”江半夏问的很认真。
“不应该是莫强求。”
怀素纸一字一句说道:“而是命里无时亦强求。”
所谓修行,本就是一条与己相争,与天相争的道路。
没有什么命运。
或者说命运就在选择当中。
“请赐教。”
怀素纸抬起手,把随风狂舞的白发认真竖起,认真说道:“师父。”
江半夏闻言后沉默片刻,最终嫣然一笑,道了声好。
今天是这对师徒第一次正式的战斗。
也是最后一次。
……
……
神都,元始天宫。
怀云睁开眼,从静修中清醒过来,心神不宁。
小姑娘起身走出偏殿,站在黑檐下望向东南方的天空,眸子里满是忧愁。
她是怀素纸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存在之一,如何能对浮仓山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犹豫着想要向前,离开神都,赶往那头,尽己所能。
最终她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有谁阻止她,而是她想起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在怀素纸离开的现在,她要好好照看神都。
……
……
北境,清都山。
谢清和同样心有感应。
与过去相比,现在的她清减了很多,身形瘦削,眉眼间再也找不出从前那一抹稚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回过那幢在花树林的小楼,一直留在清都峰顶,朝夕与流云为伴……就像那对夫妻从前的模样。
一道浑厚如若钟鸣的声音响起。
“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心,可以去中州的。”那株金黄古树缓声说道。
“是放心不下。”
谢清和平静说道:“但我不会去中州的。
古树很是不解,问道:“为何?”
谢清和说道:“我尊重她做出的一切选择。”
古树问道:“哪怕她会因此而死?”
谢清和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我当然不想她死,我想她能长生不死,但是……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道不会因为你的衷心恳求就妄开一线让你飞升,大道不会因为你以有涯逐无涯就愿意与你相见,就像娘亲她不会因为爹最后的愿望就活着在这人间……”
她最后说道:“所以我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由始至终,这一切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未真正改变过那些注定要发生的。”
一道叹息声响起。
……
……
天南,天渊剑宗。
虞归晚坐在小屋外头,眯着眼睛,晒着春日暖阳。
她也对那场战斗有所感知,不同的是她没有像怀云想那么多,也不像谢清和因深感无力而消瘦。
她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那无论这对师父最后谁胜谁负,结果都会是公平的。
像她这样的局外人,平静接受就好。
也许最后的结果是不如人意的。
那她会认真怀念,悲伤。
然后哀悼,以及节哀。
……
……
浮仓山下,乱礁石群。
两道身影在其中穿风破雨,不断交换着拳锋,画面并不壮阔,看起来和练气境的修行者很像,着实不符合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
但这就是当年的她们。
某刻。
怀素纸自一块如剑般的礁石上飞跃而起,挟身后之巨浪引为拳势,轰向江半夏。
如果九山没有死在长歌门山门倾覆的那一夜,并且活到今天,还能旁观今日这场战斗,定会发现这与当初轰向自己的那一拳如出一辙。
江半夏看着这个拳头,眼里都是从前。
她唇角不知觉地流露出一抹笑意,平静往前一步,迎向这个拳头。
……
……
很多年前,亦是此地。
“师父……”
怀素纸蹙着细眉,小心翼翼地站在礁石上,看着脚下由浪花碎成的雪沫。
小姑娘抬起头,望向立于不远之外的那位病弱女子,好生不解问道:“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练拳?”
江半夏收回落在远海的目光。
她偏头,让阳光洒落在苍白的容颜上,唇角流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轻声说道:“拳以壮心,此间风浪恶,地势险,故而再是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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