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巨擘日行一善 第734章

作者:风停雪

  自此以后,她很可能是元始宗最后一位修行元始道典的掌门真人。

  历史就在她的指尖徘徊,如正在散落的砂砾,又似黎明前的那片夜色。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逝去。

  思及此处,如何平静?

  怀素纸没有说抱歉。

  因为太过虚伪。

  她取出一把大黑伞,撑开,牵上江半夏的手,继续这一条未完的漫长下山路。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江半夏与她并肩而行,声音很是温柔。

  怀素纸说道:“你的伤势如何?”

  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问这件事,不是因为不想难过,而是问起来必然麻烦。

  世间一切事物都是互相对应的。

  她问江半夏。

  江半夏就必然会问她。

  故而这对师徒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直到冬末行至浮仓山时,江半夏才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最终也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很重。”

  江半夏微微笑着,随意说道:“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尸居余气,所有的这些话都能用来形容我现在的状况,再说得更直截了当一些,我现在就是百漏之躯,活着的每一刻都算得上是正在发生的奇迹。”

  怀素纸没有笑,也没有哭,神色始终沉静。

  “这些都是我的真话,真心话,没有一个字是骗你的。”

  江半夏温声说道:“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履行与你之间的约定,若是连这个约定都不存在了,我已经想象不出来,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所在。”

  怀素纸摇头,认真说道:“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这句话当然没错,但不见得适合所有人,毕竟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那这些天呢?你和我一起吃过的火锅,看过的风景,聊过的闲话,有过的那些幸福,都不能成为你活着的意义吗?”

  江半夏叹了口气,说道:“何必非要说这样的话。”

  怀素纸看着她说道:“因为我不高兴,我知道说这些你也不会改变主意,但总不能我独自难过,让你心满意足地慷慨赴死。”

  江半夏好生感慨,说道:“真是自私啊。”

  ……

  ……

  自私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就像怀素纸在这场春雨降下之前,在日日夜夜里有过无数次的言语与努力,最终都无法成功改变江半夏的意志所向。

  本质上,这就是师徒间的一场大道之争。

  何以定大道?

  唯有胜负。

  以及生死

  早在很多年以前,她们就在为今天这一战而做准备,只是那时候的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当这一战真正来临的今天,彼此都已是残躯之身,与设想中的画面全然不同。

  然而颇有意思的是,这更像当年了。

  如今的世人在谈论怀素纸的修行之时,那道惊天动地的剑光自然是绕不开的,紧随其后的便是太上饮道劫运真经,这门元始宗直指大乘之上的绝世功法,早已为修行界所津津乐道,最后才到她的其余方面,比如剑诀,比如遁法,又或者别的什么。

  唯有极少数人才会在这些谈话当中,提出一个鲜为人知的事情——暮色最初踏入修行界的时候,用的从来都不是飞剑,而是拳头。

  恰好,黄昏也很擅长用拳。

  是的,当年怀素纸在浮仓山上初入修行路的那段岁月里,她一直在跟随江半夏练拳。

  至今回忆起来,她仍旧衷心怀念着那段以东海为敌,与天地为敌,日夜不息练拳的年幼时光。

  故而她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一直都是拳头。

  故而今天的胜负以拳定。

  走过漫长山道,行至乱礁石上,师徒二人遥相对立。

  当年她们曾在这里练过拳,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炎日高悬。

  今日天色隐晦,难辨时辰。

  狂风推着海浪汹涌而至,不停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以前也是这样的。”

  怀素纸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这里。”

  江半夏说道:“世事向来如此。”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漫天风雨却也压不下来。

  “就像那句话。”

  她看着怀素纸,平静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怀素纸摇头说道:“师父,你错了。”

  “错在何处?”江半夏问的很认真。

  “不应该是莫强求。”

  怀素纸一字一句说道:“而是命里无时亦强求。”

  所谓修行,本就是一条与己相争,与天相争的道路。

  没有什么命运。

  或者说命运就在选择当中。

  “请赐教。”

  怀素纸抬起手,把随风狂舞的白发认真竖起,认真说道:“师父。”

  江半夏闻言后沉默片刻,最终嫣然一笑,道了声好。

  今天是这对师徒第一次正式的战斗。

  也是最后一次。

  ……

  ……

  神都,元始天宫。

  怀云睁开眼,从静修中清醒过来,心神不宁。

  小姑娘起身走出偏殿,站在黑檐下望向东南方的天空,眸子里满是忧愁。

  她是怀素纸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存在之一,如何能对浮仓山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犹豫着想要向前,离开神都,赶往那头,尽己所能。

  最终她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有谁阻止她,而是她想起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在怀素纸离开的现在,她要好好照看神都。

  ……

  ……

  北境,清都山。

  谢清和同样心有感应。

  与过去相比,现在的她清减了很多,身形瘦削,眉眼间再也找不出从前那一抹稚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回过那幢在花树林的小楼,一直留在清都峰顶,朝夕与流云为伴……就像那对夫妻从前的模样。

  一道浑厚如若钟鸣的声音响起。

  “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心,可以去中州的。”那株金黄古树缓声说道。

  “是放心不下。”

  谢清和平静说道:“但我不会去中州的。

  古树很是不解,问道:“为何?”

  谢清和说道:“我尊重她做出的一切选择。”

  古树问道:“哪怕她会因此而死?”

  谢清和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我当然不想她死,我想她能长生不死,但是……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道不会因为你的衷心恳求就妄开一线让你飞升,大道不会因为你以有涯逐无涯就愿意与你相见,就像娘亲她不会因为爹最后的愿望就活着在这人间……”

  她最后说道:“所以我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由始至终,这一切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未真正改变过那些注定要发生的。”

  一道叹息声响起。

  ……

  ……

  天南,天渊剑宗。

  虞归晚坐在小屋外头,眯着眼睛,晒着春日暖阳。

  她也对那场战斗有所感知,不同的是她没有像怀云想那么多,也不像谢清和因深感无力而消瘦。

  她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那无论这对师父最后谁胜谁负,结果都会是公平的。

  像她这样的局外人,平静接受就好。

  也许最后的结果是不如人意的。

  那她会认真怀念,悲伤。

  然后哀悼,以及节哀。

  ……

  ……

  浮仓山下,乱礁石群。

  两道身影在其中穿风破雨,不断交换着拳锋,画面并不壮阔,看起来和练气境的修行者很像,着实不符合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

  但这就是当年的她们。

  某刻。

  怀素纸自一块如剑般的礁石上飞跃而起,挟身后之巨浪引为拳势,轰向江半夏。

  如果九山没有死在长歌门山门倾覆的那一夜,并且活到今天,还能旁观今日这场战斗,定会发现这与当初轰向自己的那一拳如出一辙。

  江半夏看着这个拳头,眼里都是从前。

  她唇角不知觉地流露出一抹笑意,平静往前一步,迎向这个拳头。

  ……

  ……

  很多年前,亦是此地。

  “师父……”

  怀素纸蹙着细眉,小心翼翼地站在礁石上,看着脚下由浪花碎成的雪沫。

  小姑娘抬起头,望向立于不远之外的那位病弱女子,好生不解问道:“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练拳?”

  江半夏收回落在远海的目光。

  她偏头,让阳光洒落在苍白的容颜上,唇角流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轻声说道:“拳以壮心,此间风浪恶,地势险,故而再是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