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然而。
南离却什么都没做。
她只在那座偏殿深处,坐在轮椅上,披着一张厚实毛毯,舍了窗外的桃花不看,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久未睁眼的心上人。
百年风霜,不曾有损半点怀素纸颜容,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清美。
天光自窗外斜斜落下,照亮了南离的侧脸,映出了她眼眸深处的很多情绪。
微惘。
怅然。
难过。
不安。
希冀。
以及喜欢。
喜欢。
还是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离眼帘微垂,掩去所有。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食言了,没有办法和你一起活下来,看如今的人间,结果最后我活了过来,却换成你这般生不如死……”
她沉默片刻后,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喃喃问道:“明明说要了要一起长命万万岁的,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PS:说有就有!
第五章 思念是一种病
思念是一种病,如今的她大概无药可救。
南离还是不明白,为何自己醒来不过数天时间,便已有了如此强烈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她在沉睡之前,与怀素纸说了很多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过分清晰,以至于心生羞涩,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当然。
更可能是她真的很不习惯这个没有师姐的人间。
过往那些年里,她再如何疲惫不堪,再如何找不到方向,再如何身处险境,始终没有过哪怕一刻的怯意,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但怀素纸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为她站出来了。
南离唇角忽然流露出一抹笑意,几分得意。
她转动轮椅,背过身去,不再看怀素纸,心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过去总是你站出来,当最高的那个人,撑住坠落的天空。
现在也该轮到我们来做这件事了。
一念及此,心意既定。
南离的神魂再无半点阴霾。
轮椅碾过地板。
她去到殿外,天色依旧是明媚,桃花在春意的熏染下,开得分外好看。
被支开的怀云就蹲在檐下,正在小心翼翼地解开裹着粽子的叶子,心满意足地吃上一口后,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一点儿都没偷听,所以你不要想着试探我了。”
在那顿早饭和晚饭后,小姑娘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爱好,近些天来一直都有吃东西,每天都不一样。
南离挑眉说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人吗?”
小姑娘犹豫了会儿,还是贪婪地多吃了两口,于是她咬到了那块滋味极好的肥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声音模糊说道:“是一点点,不多-”
南离没有生气,转而问道:“有我的份吗?”
怀云想了想,从不知何处拿出来一条粽子递了过去,说道:“所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应对?”
说话时,小姑娘站了起来,让自己看起来端正上一些。
“那得看他们怎么做。”
南离低头,视线放在确保粽叶不会散开的绳子上,纤细的指尖缓缓拆解,淡然随意说道:“有希望破坏秩序的人,当然也有安于现状的人,不先理清各方的诉求,不方便做事。”
“这几天我挑了些时间,把过往一百年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过了一眼,事情的确不复杂,或者说清和跟归晚做得很有分寸。”
她说道:“元始宗从道盟里得到的资源份额,确实要比过往的长生宗还要多,但还没到各方都无法承受的程度,反映在现实当中,其实就是现在的粘乎局势。”
人们总是擅长在艰难现实中寻找到一缕淡渺的希望,以此劝说自己坚持或者忍耐。
怀云听得懂这些话,好奇问道:“然后呢?”
“真正的,或者说最主要的矛盾是落在元始宗的内部。”
南离平静说道:“师姐闭关不出,清和与归晚以外人身份执掌大权,不管二圣临朝这四个字听着有多么奉承,心里都会有消不下去的疙瘩。”
所谓二圣临朝,当然不是落在明面上的官方说法,而是修行界普遍对元始宗的看法。
怀云想了想,说道:“她们之前也说过这种话。”
“她们又不是笨蛋。”
“所以你是说我笨蛋?”
南离神情诚恳说道:“您是不关心这些小事。”
怀云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看着很是可爱。
南离见之莞尔一笑,继续说道:“总之,我现在醒过来了,元始宗里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是的,她的境界不过化神,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流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确定意味。
“就是要再死上一些人而已。”
话说到这里,南离终于解开了粽叶,吃到了久违的一口。
七十年前的那一次逼宫,归根结底就是利益分配导致的不满,让外人在元始宗内部觅得缝隙,得以落子。
七十年后的现在,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元始宗当然也存在很多的内鬼。
内鬼是很麻烦的一种东西,就连莫由衷那般绝代人物都深受其害,直到最后才给予了一次足够强大的回击。
肃清一事谈何容易?
幸运的是,南离恰好就是这千年来最为成功的那一只鬼。
如今修行界谈论到她的时候,常常会用到一个颇为有趣的称呼——阿飘。
这个称呼听着就很奇怪,让人下意识的不解,不明白为何会联系到南离的身上,但解释却很有道理……至少听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
——南离孤身飘荡在正邪之间,入则为长歌门掌门,出则为道盟之主,行事恣意如天马行空,缥缈然不可捉摸。
阳光下并无新事。
像她这样堪称祖宗的人物,对付那些不成气候的阿飘,当然不会困难。
……
……
故而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一直都是如何才能唤醒怀素纸。
在南离开始着手处理元始宗内部事宜之时,谢清和与虞归晚没有各自回到北境与天南,理所当然地留在神都,作为前者最坚实的后盾。
这种支持是不能有声的,必须沉默的,于是她们忘了第多少次开始探讨同一个问题。
在通天楼上。
“从江半夏的身上着手。”
谢清和说道:“这个想法在理论上,的确是可行的,但……”
话没有说下去。
虞归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一百年了,我们已经尝试过所有的办法,这是最后也是最有可能的那个选择。”
谢清和沉默了会儿,说道:“代价太沉重。”
虞归晚说道:“而且这是她肯定不会做的选择。”
“如果真到了别无可选的境地。”
谢清和望向远方的天空,看着明媚春日洒落的清丽天光,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那就这样做好了,一百年……实在太久了。”
虞归晚说道:“南离不同意的可能超过九成,要这样做,那就必须要尽快。”
谢清和沉思片刻后,说道:“她想要彻底掌握元始宗还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把事情定下来。”
虞归晚转而问道:“怀云那边?”
“没必要说。”
谢清和的眼神逐渐坚定,不复先前之迟疑,只剩下漠然,说道:“这是你和我的决定,没必要把怀云给牵扯进来,这百年来她足够辛苦了。”
虞归晚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静看天光流云。
不知道过了多久,忘了是哪个人先开口的口。
“你说,素纸会责怪我们吗?”
“我不知道。”
“以她的性情,知道我们做的决定后,定然不愿责怪,但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
“所以她会对我们感到愤怒,生气,失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嗯?”
“我们好像已经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是吗?也许吧。”
“不后悔吗?”
“只要这能让她醒过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也对。”
权谋与手段,妥协与牺牲。
以及取舍。
过往百年的时间里,谢清和与虞归晚渐渐明白了这些。
她们从最初的不愿接受,到心生疲倦然后麻木无视,再到无意识地以此方式思考,行事。
这其中当然存在一条无比漫长坎坷的心路历程。
“你说。”
谢清和忽然问道:“她知道你我如今的模样,还会喜欢……”
话至此处,她有些突兀地失笑出声,声音里满是自嘲:“如此苦情苦楚自虐自怜的一句话,真难想象竟是出自我的嘴里。”
虞归晚很清楚她的感受,说道:“这是正确的。”
谢清和转过身,向离开的方向走去,笑着说道:“那就足够了。”
……
……
时间流逝的不再飞快。
都有要忙碌的事,于是那座偏殿回到平日里的模样,清冷,寂静,无声。
怀云吃了一碗滑蛋叉烧饭,以真元凝聚出清水,洗净双手后回到殿内深处,踏入诸命归流所化的万千星辰,以及诛仙剑阵当中。
整个人间,唯有她能靠近怀素纸,因为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因她而存在。
小姑娘踏入诛仙剑阵,不是想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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