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巨擘日行一善 第745章

作者:风停雪

  南离却不一样。

  她把目光放在众生书上,人们更大可能是认为她想要对元始宗进行一场肃清,又或者是对谢清和虞归晚产生了警惕之意。

  当然,她的确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谢清和和虞归晚。

  与防备无关,更多是想让她们得以休息,以及营造出一种彼此不和的假象。

  至于长生宗方面,短时间内想来也不会把这件事告知二人,而是将此留作为对付南离的把柄。

  ……

  ……

  将近十天后,在神都的百里之外,亦有一场谈话。

  元道远走得还是那般慢。

  在绝大多数与会者抵达神都时,他坐在一叶孤舟上沿江南下,如寻常旅者。

  以至于显得来到船上的裴应矩格格不入。

  元道远看着奔涌江水,漠然问道:“何事?”

  裴应矩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就想问你一句,禅宗的事你还管吗?”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元道远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喝了一口,说道:“你该把这句话拿到神都去。”

  裴应矩面无表情说道:“我当然会把这句话拿到神都,但那时候的你必然沉默,我只能提前来找你,找一个答案。”

  如今的中州五宗早已不是过去那般模样。

  随着元道远在那份耻辱的合约上,亲手写下南离的名字以后,无归山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其余诸宗的记恨,遭到了很多的辱骂与嘲弄。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乌龟二字。

  元道远从来都无所谓这些,然而他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后辈弟子也能。

  很自然地,无归山近些年来的处境很不好。

  中州五宗因那份和约而心生敌视,元始宗一方则是忌惮元道远的恐怖实力,始终加以提防。

  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选择拜入无归山的年轻人大幅减少,而且往往资质普通,不如别的九大宗。

  “先说事情。”

  元道远的声音十分平静,近乎淡漠。

  裴应矩沉声说道:“五净有试图唤醒元垢寺里藏着那尊东西的迹象。”

  元道远安静了会儿,说道:“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对他们这种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来说,那尊佛像的存在从来都不是秘密。

  “但这对中州五宗来说是一件好事。”

  元道远嘲弄说道:“天塌下来,总归是个子最高的那个先遭殃。”

  裴应矩面无表情说道:“不可否认,这个想法的确有些道理,怀素纸不可能拱手把整个人间让给禅宗,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元道远说道:“她不出关。”“是的。”

  裴应矩声音微冷说道:“那尊佛像再怎么了不起,最多也就是百年之前的沉舟仙人,破寺而出的第一件事不可能是去神都,因为那里有云妖,有那诛仙一剑,最先倒霉的必然是我们。”

  元道远站起身来,与他平齐对视,微笑问道:“所以归根结底,是你已经不相信怀素纸了?”

  轻舟一片安静。

  不知何时,江水已然湍急。

  两岸风景飞快流逝,转眼即是新景。

  就在元道远以为听不到一个答案,裴应矩还是选择避而不答,无法下定决心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句话。

  “一百年太久了。”

  裴应矩漠然说道:“时间会在这世上每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除非那个人是死人。”

  元道远说道:“你相信百年之前的怀素纸,不相信如今的她。”

  裴应矩很不愿意承认这句话,但却无可否认。

  “不错。”

  他安静片刻后,为自己解释道:“我是万劫门的掌门真人,必须要为宗门考虑,不可能全凭自己的偏好行事。”

  元道远没有再问下去。

  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

  不过,他还有一件别的事十分好奇,想要知道,以此作为判断依据。

  “姜白怎样了?”

  “……为何这样问?”

  “如果姜白还在,怀素纸没有道理坐视万劫门遇难,而你今天偏要与我来谈这么一场话,我只能认为她如今的处境不太好。”

  无归道经最是擅长计算。

  以元道远的境界,只要愿意把目光放在过往那些细节上,比如阳州城中陆家的惨案,梵净雪原和眠梦海上的那道声音里,以及元始宗对待万劫门的奇怪态度中,推测出姜白和怀素纸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私情,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裴应矩皱起眉头,问道:“我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元道远说道:“可以不回答,但我的选择十分取决于姜白现在的状态。”

  “姜白……”

  裴应矩的情绪很是复杂,说道:“她如今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第七章 云妖的日记

  “不怎么好吗……”

  元道远低声轻声,片刻后露出一个嘲弄笑容,也不知到底在嘲谁。

  他收回视线,看着江水与礁石相撞后的朵朵些微浪花,默然中有些出神。

  轻舟上,裴应矩对此习以为常,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元道远忽然说道:“此事我会答应你,但一切在离开神都后,局势若有极大变化,则今日所言作废与否,全凭我意。”

  裴应矩说道:“好。”

  紧接着,他继续追问道:“你觉得这一次会有不同?”

  一百年太久,与今次相似的神都议事过往亦有,的确为修行界带来了改变,但终究不是他们所期待与重视的那种改变。

  元道远抬起头,望向为流云所遮掩的天空,仿佛提前看到了夜色降临,笑着说道:“谁知道呢?”

  裴应矩心想你这句话未免太不诚实。

  然而,当他转念一想后,便也明白这种想法了。

  这人间除却怀素纸出关以外,没有什么事情,再有资格改变他们现在的决定了。

  而怀素纸出关与否是谁也无法确定的。

  既然如此,那这个问题的确只能用‘谁知道呢’这四个字来回答了。

  “听闻你近些年来境界再有突破?”

  “嗯。”

  “与五净胜负如何?”

  “百年前,你见过我与他的那一战。”

  “终究是与天地轮盘脱不开关系。”

  “所以如今的我,无论天地轮盘在手与否,皆稳胜他。”

  “那阴帝尊呢?”

  裴应矩似是好奇问道。

  元道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裴应矩知道这是过界的意思,眼神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总是忍不住多问。”

  元道远收回视线,安静了会儿,说道:“阴帝尊的境界很高,但他终究活了太久,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已经开始老了。”

  裴应矩闻言怔了怔,心想数千年漫长岁月不老,何以在这百年莫名老去?

  ……

  ……

  活在这世上,死是最不好的事情,次之则是老。

  自前皇朝在风雨飘摇中倾塌,为道盟与禅宗所亲手埋葬,连皇城都下沉幽泉前算起,阴帝尊已经活了足足有五千年之久。

  对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称得上是漫长的一百年时光,于他即是生命中的一小节短暂光阴,理应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就像元道远所言那般,他的道心在这百年间有了深刻的变化。

  简单些说,就是老了。

  曾经江水所不能洗,大地所不能埋的滔滔血仇,随着他亲眼看到人间的真实天空,感受着四时阳光落在干枯的身上的感觉,尘封在遥远记忆中的那些美好开始出现,似乎渐渐地在淡去。

  更重要的是,某天有人向他送来了一个消息。

  或者说是一场交易。

  对方开的条件让他无比心动。

  若是这场交易成功了,那他所渴望得到的东西,将会轻而易举到手。

  正是如此,他对待元垢寺的态度开始变化,落在渡山僧的眼中即是迟疑不决,行事瞻前顾后。

  这场交易的推进十分缓慢,与谨慎有关,但更关键的是交易涉及到的内容太过庞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决定下来。

  阴帝尊对此十分理解,认真维持着这一场交易。

  然后,突如其来地在某一天,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意义是什么?

  纵使他把这一切都做好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阴府早在多年以前,就是一个空壳子,当年随他身坠黄泉的满朝臣子,在漫长岁月的流逝中神魂彻底湮灭,只剩一具残躯效忠着他了。

  唯一一个不一样的存在——顾病梅也在东安寺中死去。

  当时他不曾哀伤,因为中州五宗付出了更为沉重的代价,是久违的第一次胜利,亦是他内心深处始终认为阴府即将覆灭。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中州五宗败了,元始宗赢了,百年后的人间居然是这般模样。

  过往可以接受的代价,顿时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

  一步错,步步错。

  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暮春的阳光下,阴帝尊看着阳光明媚的人间,如此悲伤想着。

  如今他到底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

  ……

  一艘前往神都的飞舟上。

  程安衾忽然心生感应,起身离开房间,行至凭栏处,见到了那位不问自来的熟悉老友。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感慨说道:“你还是没个掌门的正经模样。”

  林晚霜也不回头,说道:“既然我都是掌门了,凭什么还让别人用繁文缛节来管我?那我当这个掌门,天天被一大堆破事缠着作甚?”

  程安衾微怔,哑然失笑出声,点头说道:“有理。”

  然后她笑着问道:“怎么过来找我了?”

  “找你还不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