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这群姑娘们,既在现实中不得不仰仗元始宗的鼻息,又宗门上下发自内心地亲近中州五宗,希望以此让自己显得孤高与坚定,是不为时势大局所移的岁寒梅花,而暗中则是格外记恨南离,始终认为是其让整个宗门陷入这个不仁不义的境地。
故而当她们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表示赞同,以及对南离的强烈反对后……没有谁因此而惊讶,甚至有种等待太久的感觉。
长歌门现在的掌门,姓的当然不是林,名为兰秋婷,但真的很有林轻轻的遗风。
“本宗相信南姑娘的愿景是美好的,亦为修行界有南姑娘此等人物而庆幸,相信元始宗在南姑娘的带领之下,定将更上一层楼,但是……”
兰秋婷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似是不好意思说道:“南姑娘沉睡百年,对如今的人间必然相知不深,而且岁月沉重,或许将目光放在修行上会来得更好一些,不宜将太多责任背在肩膀上。”
这番话看似委婉,实则尖锐。
最让人为之不喜的,当然还是后半句里的岁月沉重,理应以修行为重。
往最深处去听,这就是在嘲弄南离的境界不够,以化神境执天下器,太过不自量力。
谁也没有接这句话。
别说元始宗的那几位盟友,就连此刻在场境界最高的元道远,听到这句话后都下意识地维持着沉默,当作什么没听到。
南离没有生气。
至少从明面上来看,她的神情平静。
她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问道:“我对你没有什么印象,你师父是哪位?”
兰秋婷闻言微怔,听着话里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眼里流露出一丝怒意,故作淡然说道:“南姑娘您当年的确要事缠身,注意不到我也是寻常事,但您有没有想过现在是什么场合……”
“白痴。”
南离望向她,声音冷淡近乎客观陈述般说道:“我现在不是和你扯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就算你师父当面也得给我行礼倒茶,你根本就没资格和我说话。”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声白痴后,谢清和与虞归晚忽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唇角微微翘起,无声而笑。
在场旁观的好几位老人,则是下意识地望向元道远,想起了当年那句去你妈的,亦是心有同感。
然而这一幕对于她们来说是温馨的画面,对兰秋婷而言,则是莫大的羞辱。
兰秋婷很是愤怒,险些拂袖而起,强自微笑问道:“南姑娘,请问此言何解?”
“……你。”
南离没忍住,斜了她一眼,怜悯问道:“莫不是真的白痴?”
兰秋婷怔住了。
下一刻,就在她忍不住霍然起身,愤怒质问发难的时候,终于有人插话了。
说话的那人是庄高阳。
时过百年,这位学宫主事已然两鬓斑白,岁月落下的痕迹分外明显。
他温声说道:“南大姑娘的意思是,您现在虽是长歌门的掌门,但归根结底是她的晚辈,不该也不能忘记这个事实。”
兰秋婷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却来得更加愤怒了。
还是那句话。
如今的长歌门,始终将此视作为莫大的耻辱,而她正是秉持顺应着这种意志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就在她决意展现出自己愤怒的前一刻,忽然看到了南离眼眸里的那一缕嘲弄笑意,以及庄高阳的再一句话。
“而且按照规矩来说,南大姑娘当年并没有卸下长歌门的掌门之位,那她现在就还是掌门,掌门道玺应该还在南大姑娘的手上吧?”
话至此处,通天楼上的气氛倏然尴尬。
连一个宗派里最重要的信物都没有,如此掌门……做的未免太奇怪了些。
南离有些遗憾。
她看了庄高阳一眼,心想你也不在学宫教书,怎就这般好为人师呢?
庄高阳笑了笑,向她点头致歉。
事情自然不会到此结束。
在兰秋婷颓然无力,愤怒至极却又说不出半个字后,中州五宗有人接过话头。
还是程安衾。
“长生宗无意质疑圣人的决定,当年道盟初定时,便约定过各宗互不干涉彼此内务,因此元始宗掌门到底是谁,本宗不想管也没资格管。”
她看着南离平静说道:“然而道盟非是一家事。”
以长生宗过往的斑斑劣迹来看,这句话多少有些好笑,但此刻谁也没有笑出声来。
与先前长歌门带来的一场闹剧相比,当下的谈话才是真正的锋芒所在。
南离说道:“贵宗意下如何?”
程安衾说道:“依循旧例即可。”
所谓旧例,当然就是选。
九大宗的掌门真人,以及在此之下的诸多宗门的代表,共同投出属于自己的那一票,来确定道盟之主的位置到底谁来坐。
——正常情况下,结果都会被前者的投票所决定,后者往往重在参与。
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旧例,清都山与天渊剑宗当然会支持元始宗,岱渊学宫大概也会支持,但因为是中立方,没有资格投出同意那一票,那么再算上万劫门,最多也就四票。
其余诸宗,肯定都会反对南离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结果不想也知。
没有谁能改变这个结果。
或者说,唯一能够改变结果的那个人,如今还在名义上的闭关不出。
南离微笑不语。
程安衾看着她说道:“当然,这只是我当下的个人想法,还要看在座诸位同道的意思。”
南离笑得更好看了。
坐在一旁的谢清和没有说话,与虞归晚无声对视一眼,当即明白了对方的看法。
长生宗低调百年之久,却在今日倏然展露锋芒,背后定然着存在别的原因。
道盟之主的位置固然重要,但还不至于让程安衾行如此激进之举。
……
……
神都外。
渡山僧立于江畔,袈裟被微寒的风吹的烈烈作响。
他的神情平静而坚定,眼神里流露着一种悲苦,又或者说是悲悯天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你要说的那些话,我都已经带到了。”
听到这句话,渡山僧转过身,望向那位相识多年的中年道人,说道:“辛苦宋兄了。”
这人间有资格被他称上一声宋兄,并且是道人的修行者,无非就只有那么一个。
——宋辞。
“不必。”
宋辞面无表情说道:“分内之事。”
渡山僧说道:“往后的人间若是美好,与贵宗愿意放下数千年来的前嫌,倾听这些来自真实的话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宋辞神情依旧冷淡,没有被这句话所改变,说道:“都是一己之私,何必虚伪粉饰。”
渡山僧笑了笑,很是自然地换了个话头,转而说道:“贵宗近些年来,在那人身上的推算可有所得?”
宋辞摇头,沉默不语。
意思十分清楚。渡山僧也不在乎这其中的真假,正色说道:“住持为此事,在南离苏醒之时问过祖师,其中玄妙难解之言不提,意思是那人不见得是闭关。”
宋辞不为所动。
很显然,长生宗对此早已有了猜测,只是始终无法确定。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密不透风的,更何况神都的动静一直不小。
道盟近百年来产出的修行资源,以及中州五宗的战后赔款,几乎都被元始宗独自鲸吞,流向清都山与天渊剑宗的固然不少,但绝对谈不上多。
如此庞大的资源份额,当然有人好奇到底被元始宗用到了什么地方,于是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的神都大阵,理所当然地映入了眼中。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怀素纸为求突破大乘,选择借助神都大阵之力,但时间着实太久了,便让人忍不住生出怀疑。
如果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云妖就在那里,从未离开过,早就有人试图闯入那座偏殿了。
今次南离的苏醒,让很多人为之紧张之余,亦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以此决心所行之事,即是确定怀素纸如今的状态。
是生是死。
是闭关还是别的什么。
都必须要弄清楚。
人世间最值得恐惧的事物,不只有恐惧本身,更有未知。
当那座偏殿笼罩百年的迷雾,随着南离的苏醒而被吹开一角,再次映入世人的眼中,过往被刻意忽略不见的恐惧,便再也无法抑制。
“无论如何。”
渡山僧神情悲苦,宣了一声佛号,叹息说道:“这次都会有一个结果。”
宋辞还是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望向不算遥远的神都,目光仿若飞入层云之上,落在了通天楼上,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然后他的视线再次挪动,依循着遥远的陈旧记忆,找到了那座偏殿的位置,想象着那个已经很久不见的故人,不由觉得世事好生嘲弄。
百年前,我与你联手肃清道盟。
百年后,我与一秃驴联手……还是在与道盟过不去。
难道我这辈子就是与道盟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要不然为何我始终走在反对的路上呢?
无论少年时,还是青年时,又或中年的此时?
难道我是一个愤怒不休的人?
宋辞敛去思绪。
“这还远远不够。”
他收回视线,看着崖下奔涌不休的江水,平静说道:“我知道南离是一个怎样的人,当年她在道盟里没有任何依靠,面对比今天庞大上数十倍的压力,她都能够坚持到底,此时此刻更不可能退。”
渡山僧没有说话。
一道沧桑中充满苦难意味的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的,所以我来了。”
宋辞神情微变,倏然转身望向遥远后方。
在地平线上,一个如蝼蚁般的黑点映入他的眼中。
那人走的很是缓慢,每一步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艰难,历经千般辛苦,就像是两肩上压着一座大山。
那人身上的衣衫布满尘埃,该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又偏生透出一种通明洁净之感。
世上何人如此?
唯有五净。
这位元垢寺的当代住持,竟然不远千里,亲身赶赴神都。
宋辞心想这是要掀桌了吗?
“当然不是掀桌。”
五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落入他的耳中,带着慈祥的笑意:“百年之前,我与怀大真人在寺中定下盟约,战后真人有感天道而闭关,无暇理会世事,便让那个约定留到了今天。”
僧人停下脚步,望向那片如在云端的宫殿群,温和说道:“我只是来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仅此而已。”
在说百年之前时,他的声音只是寻常,为滔滔江水所掩。然而当此言去至世事二字时,江水竟是寂灭无声。
上一篇:在异世界写小说真的能找到老婆
下一篇:如果我被天使变成了面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