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人鲸
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乐观坚强的日富美,心绪纷乱至此?
答案,似乎很简单。
答案,白洲梓当即就能脱口而出。
可她没有。
她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早已忘却许久,潜藏心底的痛苦,此刻开始像野火般燃烧,烧得她心中的天地通红一片。
“先生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日富美咧开嘴笑着,牙齿咬得紧紧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听到友人的话语,白洲梓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你说,什么……?”
白洲梓张着嘴,像是金鱼一样无意识地吞吐着空气,直起身子,眼神呆滞。
这张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平静冷淡的脸,再一次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白洲梓一直以为,不怀念,不提及,那么所有影响她的情感就根本不存在。
而现下,那些被她压抑着的情感集中找上门来,一个接一个冒出尖锐无比的刺,刺穿她拙劣的伪装。
“在你们……在圣三一开战的前几天,先生的身体检查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日富美自顾自地说着。
“他一直没跟我们说他脊椎的异样,是因为他要强撑着身体,为我们在战火中保驾护航。”
“可是芹奈,偷偷地把先生的体检报告拿给了我。”
“其实他的脊椎神经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只是他怕我们担心,硬撑着也要打完那场战争之后再休息……”
“我真的……真的……当我知道他随时可能在战场上瘫痪的时候………我真的好怕,真的好怕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说,为什么要硬撑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富美的啜泣,最后化作了崩溃的尖叫。
第044章:057日·木屋④
白洲梓的指尖开始变冷。
寒气就像一条蜿蜒的小蛇,缓缓沿着她的血管溯回心脏,经过肢体带起苍白冰凉一片。
她想要握拳,想要掐紧指头,但仿佛连肌肉都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钻心蚀骨的浩大虚空在她的心里恣意扩散,终究让她连手指都移不动一寸。
像是从石墙中挣扎着爬出的灵魂,墙根上荆棘遍布,墙下是陡峭的海崖,只要跳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天空中染满血色的日子过去了,但回忆还存在于她们的脑海中。
“呜啊啊……”
日富美扑到她的怀里痛哭出声。
温热的泪滴漫在她的胸口处,升腾起带有苦涩咸味的雾气,钻进她的鼻腔,漫过她的脑仁。
白洲梓垂下眼帘,一时间无语凝噎。
真正的温暖,是不求名,不求利,不为彰显自身价值,像空气和露水一般温润无声地滋润着她们的生命。
如同这份温暖的存在本身,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而虚空的刻骨铭心,恰恰在于这份天经地义的温暖被打破,被夺走,于是天地都变得空落落一片,无法回首往昔,更无法期待未来。
那加诸于先生身上的庞大期许,终究在漫长的时光中化作了妄念,吞噬着他的生命,让他不能,也不会偏离他给自己设下的职责和誓言。
于是一切都变得命中注定。
结局已经被挥毫写就,铺开,血淋淋地展开在她们面前,无论对着它怒吼还是痛哭,都不会让上面的字迹变化一丝一毫。
白洲梓木然地抚着日富美的后背,双目空洞无神,口中低声地说着:
“原来,对希望太过执着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啊。”
她说这话时的思绪空明澄澈,如同一句偈语。
日富美的身躯在她怀里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洲梓曾试过将先生的名字忘却,他赠给她的那些温暖的鼓励,都成为了不能回忆的禁忌。
她试图让他的名字蒙上尘,消失于日复一日的繁杂任务中。
只是这份尝试,连纱织都看出来不智之极。
当他的名字重新泛起于她的脑海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与他度过的点点滴滴,竟是她全部的曾经。
夕阳西下,照进木屋里一阵暖和的橘红光。
两名经历过多次分离和重聚的少女,默然坐于床前。
时代的风浪虽然能把友情拆散,又让她们重新相聚,但她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时代,而在于她们自己。
“当我……发现先生的时候,他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上半身,艰难地往前爬………”
日富美忽然开口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只是她的嘴角反而因为痛彻心扉的苦,咧开了一个尖锐的微笑。
“他看到我,眼里露出了恳求……”
“他恳求我,就这样悄悄地背起他,送到炼金工艺室,不要让别的学生知道,他实在没法让她们再担心和恐慌了……”
“我背着他,一路避开学生们,然后把他放到炼金工艺室的手术台上,
先生要在那里,对自己进行应急手术,替自己装上某个‘装置’……”
“说是能够替代一部分脊椎的……临时外接信号源?
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堵上他的嘴,不让他因为极端的疼痛而吐出来……”
“到处都是血,流在手术台上,先生的眼睛都要瞪出来,双手都快要扯破固定手腕的皮带。”
“我什么都做不了,小梓。”
“我什么都,做不了。”
日富美重复地说着,那些能令她灵魂灼伤的画面。
尽管吐露出来,会再次灼伤她的喉管,她的心,
但如果把这些画面一直憋在心里,她可能就真的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哪怕她和白洲梓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经历了那么多时代的惊涛骇浪,
到头来,她还是只能对这个自己信任的朋友,倾诉这些画面。
除了抱着她的后脑勺外,白洲梓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她用手盖住疲惫的眉眼,发酸的鼻子一抽一吸,断断续续的气流从唇边吐了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已将那份稍纵即逝的温暖,当成理所当然?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沉湎于无止尽的青春物语,而不再关注基沃托斯的真实样貌,也不再关注自己真正的成长?
散射出的尖锐问题,一遍遍捅穿自我感动的屏障。
在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一点一滴的击溃了她们苦心经营的心理安慰。
静寂的时光中,唯有日富美轻柔而苦涩的笑声,回荡在寂寥的木屋中。
“小梓,你还记得纱织她们袭击伊甸条约会场的那天吗?”
白洲梓睁大了眼睛。
记得。
她当然记得了。
面对裹挟着恨意和杀念袭来的纱织,和仿佛无穷无尽的‘尤斯蒂娅娜圣徒会’大军,
日富美屹立于废墟之上,以最闪耀的姿态,向着不合理的暴戾和仇恨发起反抗,振臂高呼出震撼人心的青春宣言。
那是日富美这名平凡少女积累许久的闪光,直令天空也为之放晴,让仇恨在她面前黯然褪色。
只是事到如今,这名自称平凡,心灵却坚韧到无法想象的少女,也终于迎来了她的动摇时刻。
白洲梓恍若未觉,心灵像是被从肉体中分割开一样,漫无意识地注视着日富美。
“那天说的话,我仍然坚信着哦。”
日富美嫣然一笑。
“努力过后终有回报,泪水之后就是欢笑,要为大家创造一个更加幸福的世界………这份信念,我是不会对它说谎的。”
“只是啊,”
日富美笑着,笑容中有种尖锐的刺痛,
“只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开始就如同许诺的那样完美。”
“良好的秩序,需要能量去维持,稳定的环境,更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调解矛盾。”
“想要让这个世界变的理想,就要支付某种‘代价’,就要烧掉某种‘燃料’……”
“还不明白吗,小梓?”
她笑得痛彻心扉,
“为了那个梦想,先生把他自己当成‘燃料’,烧掉了啊。”
白洲梓被日富美脸上的笑容刺痛得惊醒过来,
她连连摇晃着日富美的肩膀,大声喊着:
“那不是你的错啊,日富美!!”
“我知道。”
日富美摇了摇头,
“我知道是先生自愿的。”
“所以,他要离开,我们又能有什么怨言呢,小梓?”
白洲梓满肚子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生与死的瞬间,她已经体验过不少回了。
只是,面对那个人的离去,她内心中仍旧只有不舍。
夕阳的映照下,日富美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花。
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是指……?”
日富美的声音,平淡得令她耳朵发麻:
“我们必须去了解基沃托斯的运作模式,运行规律,即使暂时无能为力也无所谓,即使暂时想不出改变的方法,也无所谓……”
“但最重要的是,不能停止思考。”
日富美看了她昔日的友人一眼,
她的话,像是在讲给白洲梓听,又像是在讲给自己听:
“如果停止思考,那我们只是在浪费他的生命,浪费他的努力而已。”
第045章:056日·圣三一学院①
孤寂如同海潮,在名为房间的囚室中蔓延而起。
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剧痛,举目望去,只能触及黑暗和寒冷,即使是斗志再强的人,也根本无从抵挡。
空有力量,并不能解决一切,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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