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腊月一
沉默片刻，苏维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的王女大人，咬了咬牙，低声道：“那座山上……很危险。”
“…是吗。”
尽管颇为贴心的没有继续追问，但苏维依然能清晰感觉到，眼前这位大人的心情……似乎又变得更差了一些。
随着王女大人不再开口，整个房间陷入短暂的寂静，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压抑。
其实，说实话，以往被收留住在宫殿时，因为王女大人为人矜持，生性清冷，苏维与她聊天时经常遇见类似的冷场情况。
换做当时，他大概已经开始尝试重新活跃气氛了。
甚至，偶尔遇上王女大人心情不佳的时候，他都敢在观察清楚对方心情到底有多差之后，壮着胆子主动去触对方霉头，从而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但现在，这些已经不是他能做的事情了。
他只是个被对方亲口辞退了的小卡拉米。
所谓的「辞退」，其真正含义，便是这位王女大人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冒牌货，更不需要他的拙劣表演了。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活跃气氛，大概只会适得其反。
“……算了，那就不提这个。”
不知过去多久，在苏维小心翼翼的注视下，还是身旁的王女大人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就像被人丢掉的小狗一样。”
拿起一旁护士留下的身体数据记录，她一边翻阅，一边这样询问：“身上……真的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劳您费心了，真的没有。”
苏维摇头，勉强在嘴边挤出一抹笑容。
他当然清楚自己脸色差的缘由。
不是身体，而是心态。
毕竟，八年的幻想和自以为是，都在昨夜化为泡影。
他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冥王体。
而自己，却只是个花了足足十六年，才勉强在弹尽粮绝后得到伪体的无名小卒。
苏维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后哪怕再努力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被老妈那样的大人物点名需要了。
“……”
静静看着眼前像是丢了魂的笨小孩，塞尔西娅的眉毛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起初，在注意到对方难看的脸色时，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辞退了，才会露出那般表情。
但现在，她隐约察觉到，让他魂不守舍的，并不是自己。
不如说，过去八年间，这个小鬼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她而露出这般模样。
莫名的，有些烦躁。
“既然身体没有不舒服，那就把头抬起来。”
深吸一口气，塞尔西娅看着他，语气平淡的开口：“你…以前住在宫殿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么？有时候连我的话也不听。”
“怎么才离开不到两天，就变成这幅没出息的模样了？”
“……”
一旁，很快意识到王女大人指的可能是自己天天等在正门迎接她的事，苏维愣了愣神，小心翼翼挪开了视线：“那是，因为感觉您虽然拒绝了，但并不是真的讨厌被人迎接……所以我才……”
“谁说我不讨厌了？”塞尔西娅一愣，下意识露出嫌弃的表情。
“阿？真、真真真的、讨厌吗？”苏维愕然抬头，大惊失色。
“……”
看着眼前一下子变得更加消沉掉色的青年，塞尔西娅也反应过来，脸上表情整个僵住。
最终，她默默抬起手揉了揉额头，语气稍稍放缓：“姑且、也还没到讨厌的程度。”
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这看起来挺倔强的小鬼……心理防线反而意外的脆弱，简直一碰就碎。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长出一口气，塞尔西娅转而这样询问起来。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苏维那迷茫空洞的目光。
“…离开的时候，你不是曾信誓旦旦的告诉埃尔西，说要回贫民窟去找到你那位养母吗？”
一对好看的纤眉越蹙越深，看着面前仅仅两天不见，眼睛就几乎没有了任何神采，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谁弄坏了的青年，这位帝国的第一王女只觉愈发烦躁：“现在，连这个也放弃了？”
“……嗯，放弃了。”
苏维安静半响，勉强在嘴边挤出一抹微笑，缓缓点了点头：“大概，她也不希望我去找她吧。”
“……不行，去找她。”
耳畔，第一王女那突然低沉下来的语气，让原本有气无力的苏维浑身一抖：“欸？”
他茫然看向对方，却迎上了王女大人愈发冰冷的眸光。
……说实话，对塞尔西娅来说，眼前这笨小孩的养母如何，并不重要。
她的本性，大概并没有对方幻想的那样好。
但现在，她总感觉，要是这里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不再给某个人找件事情做，那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能在某条河里，或者某处毒虫的聚集地里看见某个双眼无神的小鬼。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遇上一点挫折，就能将养育自己八年的母亲都抛之脑后的小白眼狼呢。”
脸上神情逐渐变得严厉，塞尔西娅居高临下注视着坐在病床上的青年：“不要让我太失望了，知道吗？”
“但、但是……”
闻言，苏维张了张嘴，但在王女毫无温度的眼神中，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怎么感觉你很不情愿？”
“…不，并没有不情愿，我…会再去找的。”
沉默许久，苏维咬了咬牙，原本无神的双眼……一点一点重新坚定了起来。
…是阿。
王女大人说得对。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所谓的倔强，以及其赋予自己的行动力……已经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现在的自己，确实没有任何能入堂堂祸国魔女法眼的地方。
就算被嫌弃了，被无视了，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就这样以失败者的身份，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离开，真的好吗？
和王女大人不同，现在的老妈，是在整个大陆被通缉悬赏最高的人，时刻都有危险，哪怕今后再也不见，但至少，也要将这份恩情清算干净。
八年的养育。
八年间不曾被任何流民侵害的庇护。
至少这些，都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哪怕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为了老妈，单单不让面前的王女大人失望，也已经足够让苏维重新将动力拉满了。
而且，现在看来，苏维最初的推测……似乎与事实有些出入。
他开始动摇，那如朝阳般温暖，对自己可是有足足接近十万好感度的……真的是老妈吗？
但若不是老妈，又会是谁？
果然，想要确认这一点。
即使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但至少，他不该缺少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谢谢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维深吸一口气，再度望向面前的第一王女，目露感激：“我，以后不会再这样简单就放弃了。”
“…是吗。”
见状，塞尔西娅微微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用稍微强硬一点的态度让眼前的笨小孩振作起来了，但看着对方此刻那再度浮现出憧憬与向往的眸光，那萦绕在她脑海中的那股烦躁感，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
不过，塞尔西娅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将这股烦躁压了下去。
作为一国王女，这类打一下再给一个甜枣的鼓励方式，她当然清楚。
现在，面前的小鬼姑且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她也不需要再冷着一张脸。
“…这样就好。”
挥去脑海中的杂念，塞尔西娅勉力在脸上勾起一抹微笑，她抬起手，久违的想要摸摸眼前青年的脑袋：“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
然而下一秒，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面前忽然反应极大，就像被什么吓到了一般猛然后仰偏开脑袋的青年，塞尔西娅就连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欸？
第23章：我想看看
病房里的空气短暂凝固。
这一瞬间，脸上表情怔住的不仅是塞尔西娅，还包括苏维自己。
“……”
盯着眼前王女大人僵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的手，感受着刚才看见对方朝自己伸手时心脏忽然猛跳的反应，苏维也是一脸茫然。
不、不是，自己这是在慌个啥？
脑子瓦特了？
哪怕对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雇主了，且拒绝告知对方有关老妈消息这件事确实让苏维有些心虚，但不管怎么想，这位温柔清冷的王女大人都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拧掉自己的脑袋。
更何况，刚才的王女大人，显然只是打算夸奖一下重新振作起来的自己而已。
能被帝国如今民间支持率最高的第一王女摸头杀……这等荣誉，别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今后要是扯几根被碰到的头发丝拿去送给民间某些狂热崇拜团体，说不定别人都得大鱼大肉的招待自己一顿……
很快阿，在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冒犯后，苏维浑身一激灵，顿时小心翼翼的看向后者。
不过，让他稍稍放下心来的是，除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隐约变得苍白了一点点外，此刻他并未从眼前这位王女大人的脸上捕捉到任何愤怒低沉的情绪。
她似乎也只是被自己刚才那稍微有一点点夸张的反应吓到了。
“阿……对、对了，王女大人，我现在已经醒了，应该已经可以出院了吧……？”
这次的问题完全出在自己身上，意识到不宜再让气氛这样尴尬下去，苏维很快想到什么，硬着头皮就要去按病床边的唤铃。
“出院？”
然而，他话音未落，后背忽然涌上一阵寒意。
回过神的王女大人再度盯住了他。
她无言收回抬起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按住手腕……明明是那一如既往平静而又冷淡的目光，可这一刻，苏维脸上却有了一股被针扎的感觉，刚想伸向床边的手也本能缩了回去。
“……普通人受到精神冲击后的并发症不少，一些症状更是连现在的仪器都检测不出来，你……先留在这观察两周，费用那边，埃尔西已经提前处理好了。”
不知为何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王女大人一字一句，这样对苏维吩咐道。
“两、两周？？”
虽然不知道王女大人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但在听见还要住院整整两周以后，苏维一愣，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苏维这番略显不识趣的反应，第一王女并未露出不悦，只是用询问的目光安静注视着他。
“……那个，我……不想住这么久的院。”
小声的开口，在苏维印象中，这次自己似乎还是第一次违反王女大人的安排。
即便已经被辞退了，但此刻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