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淳君,真的谢谢你……我只是语言苍白无力,可是我真的感谢你。”这时候,鹭原诗音开口了,“正因为你帮了我,所以我更加不能隐瞒你,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卷入到了什么事情……我不能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的麻烦事情浪费精力。你应该先知道内情再做判断。”
“听上去学姐是想要讲故事了?那我洗耳恭听。”最上淳连忙停下了脚步。
为了照顾对方的心情,他一直不肯主动问,但是现在既然对方说,那就不一样了。
“你知道那个拦住我的人是谁吗?”鹭原诗音低声说了下去,“是我的……”
“是你的父亲,对吗?”最上淳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原本在坐牢的。”
“原来……原来淳君早就知道了!”鹭原诗音惊讶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最上淳。
“这种程度当然还是知道的了,当然更深入的就不知道了。”最上淳回答。
“原来早就知道了……我还害怕你知道以后看不起我呢。”鹭原诗音喃喃自语,“淳君,即使如此也不嫌弃我吗?还对我这么好。”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嫌弃的,你做他的女儿又不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所犯下的罪孽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因为他而嫌弃你的话,那才是大错特错,毕竟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更加不应该为他的犯罪而抱有负罪感,这跟你没关系。”最上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学姐,如果你担心我因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而对你另眼看待的话,那你就是小看我了。”
鹭原诗音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谢谢……谢谢!”
她终于听到有人这么跟她说了。
仿佛是觉得语言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似的,她猛然往前一凑,抱住了最上淳。“真的谢谢……”
她的头放在了最上淳的肩膀上,薄薄的睡袍里,若有若无的香味也随之进入了最上淳的鼻子。
老实说还真的挺舒服的……
“不用害怕,真的没事的。”最上淳也拥住了鹭原诗音,给予对方勇气。
就在他们相拥的时候,旁边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淳!在吗?”接着,一声低声的招呼传了进来。
虽然透过门缝,这声音有些失真,但是即使如此,也能够从中听到些许威严。
最上淳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松开了手。
“在的。”他冷淡的回答。
“你的父亲!”鹭原诗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然后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的话,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下。”脚步声远去了。
“好的。”最上淳应了一声,然后跟学姐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打开了房间,走出了房门。
而就在大厅的沙发上,现任财务省主计局司计课课长的最上清(Mogami Kiyoshi),正冷淡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情吗?爸爸。”最上淳以平常的态度,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中年人。
19,所谓官僚
最上清,财务省主计局司计课课长。
他所供职的是日本国最为要害的中央部门之一,而已经在财务省供职了接近二十年的他,即人们通常所说的官僚(career)。
和大多数精英官僚一样,他的履历也非常的辉煌,从小就学习成绩优秀的他,一路考上东京大学法学部,并且通过了国家公务员一等考试,进入到了中央政府工作,最后被分配到了财务省。
到了财务省之后,他一直以热情饱满的态度投身于工作当中,并且随着资历的积累而稳步上升,最终来到了财务省这个官僚机构的上层,担任了司计课课长一职。
财务省主计局负责编制整个日本中央政府各个部门的预算,而司计课课长这个职位,则负责审定其他中央部门的预算执行情况,大而化之地说,几乎具有检察院一样的审计权力。
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最上清自然也称得上出人头地了。
当然,这不仅仅是他个人努力的结果,家庭的帮助也同样很大,最上清已故的父亲最上浩,同样也是东大毕业生,并且在文部省当中任职了几十年,积累了相当多的人脉资源,这些资源也成为了他晋升的阶梯,帮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可是,最上清却从未满意过。
这不是他想要走到的终点。
在四十岁出头的时候就担任了这样的要害职位,不光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尤其是主计局司计课,因为权限的缘故,很容易就会和其他省的大臣和秘书们起冲突。
每一个政府省厅都天然有扩大自己编制和预算的本能,只有庞大的预算才能满足领导们的权力欲,更别说从中捞取油水了,而主计局司计课却是这些领导们的敌人,专门限制他们的预算开销,限制他们权力的延伸范围,于是就非常容易产生冲突。
财务省的其他官员都会被视作财神爷,可是限制大家使用预算的官员,那就只能当瘟神了。
身为官僚,最怕的就是和实权人物们产生冲突,所以那些东大毕业的精英官僚们都不肯担任这个职位,唯恐它影响了自己的前途,这个职位是财务省内少有的一般都由非东大毕业的官员担任的。
也就是所谓的——背锅职位。
当三年前最上清被高升到这个职位、并且被同僚们异口同声恭喜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知道,财务省内的公务员们所梦想的顶点——财务省常务次官的宝座,他是再也别想触碰一下了。
简而言之,他被人排挤了,然后扔到了这个很难跟人打交道的位置上。
为什么一个明明有背景有能力的官员最后却落到这个地步呢?
原因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两个就是,退休了的最上浩,在五年前过世了,最上清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智囊和靠山。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老丈人的倒台。
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最上浩老早就给最上清寻找有实力的岳家,而年轻有为的最上清也成为了热门的女婿人选,在一番取舍之后,20年前最上清娶了自己上司贺泽康介的女儿贺泽纱幸——也就是最上淳的母亲最上纱幸——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强援。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几年前,贺泽康介在和另外一个对手竞争财务省常务次官的斗争当中失败,从此影响力一落千丈。
官僚的世界是你死我活的,也是含情脉脉的,大家在争权夺利的时候你死我活,但是在分出胜负之后却也要互相留个体面。按照惯例,财务省的常任次官决出之后,资历和他相当或者资历更老的官员都必须要退休,然后被财务省安排到了各个金融机关里面担任董事,领取非常丰厚的报酬,用金钱替代了权力,从此体面告别日本的官场。
作为贺泽康介的女婿,最上清自然也是铁杆的贺泽派,于是贺泽康介竞争常务次官失败也就成了他的失败。
新的次官上台之后,清洗自己的反对派自然也是情理之中,最上清也就被打发到了司计课课长的要害位置上背锅,要不是看在最上清的父亲和岳父都有点老情面老关系的份上,只怕处置还会更加严厉吧。
辛辛苦苦二十年得到这样的结果,最上清当然非常不服气,但是眼下他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毕竟,愿赌服输,既然自己参与了部门内无情的权力斗争,那么自己就必须享受斗争以后的结果。
但是他还没有放弃,他还有另外的希望。
那就是他的儿子。
一直以来,虽然和妻子最上纱幸的关系不太好,但是他对这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最上淳性格虽然淡漠了一点,但是脑子好用,成绩非常好,眼看就能够考上东大。
只要他能上东大,再考上公务员,自己和父亲积累的资源就可以再度使用出来,那时候两代人都没有完成的夙愿,就可以再交给他来完成了……
这就是最上清最后的期待。
而眼下,儿子就站在他的面前,聆听着他的教训。
“有什么事情吗?爸爸。”最上淳低声问。
“我听说最近你成绩有所下滑了。”最上清低声说。
虽然多年来在政府浮浮沉沉的他,已经练就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场,但是这干巴巴的话,还是让人能够听得出来他心底里的不悦。
怎么一次没考好就这么多人来废话啊?最上淳心里有点烦,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保持着平静。
“这只是偶然的发挥失常而已,我会解决的。”
“不要有任何掉以轻心的想法!你不能容许自己有任何发挥失常的时候!”最上清摇了摇头,否定了儿子的话,“淳,你要摆正自己的心态,你要明白,现实社会是不会给我们这种人多少失败的空间的。”
还没有等淳回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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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家的孩子们,连函数题目都不会做,长大了照样可以优哉游哉地继承老爹的选举资源,轻轻松松进国会当议员,进内阁当大臣;财阀的儿女们,连文章都写不出来,长大了照样可以被父辈派到公司里面当高管,轻轻松松继承家业……而官僚们不可以,官僚的孩子如果考不上东大,那就不可能再有出息,所积累的资源也毫无意义,所以你……你没有别的退路,必须考上东大,否则你什么都不是!我们一家的希望也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必须考上东大,然后考上公务员,最后走上顶点!”
一边说,他还一边抓住了最上淳的两只肩膀轻轻地摇晃着,疾言厉色的模样和平常斯斯文文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这是他一生的追求了。
他自己已经停留在原地,那么所以的希望就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所以他不容许自己的儿子有任何失败。
而最上淳却表情平淡,没有丝毫松动。这样的陈词滥调他从小到大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子了。
当然,即使如此,他也知道父亲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精英官僚,听着光彩夺目,而且也确实掌握着日本国很大的一部分权力,但是他们毕竟和那些世代掌握资源的顶层不一样。
虽然官僚的家庭也是上层阶级的一员,但是想要当官僚就必须经过东大和公务员考试的两道关,如果考不上,那父辈积累的资源就毫无意义,顶多只能让孩子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再也别想接触顶层社会了。
只有那些财阀和政客的公子少爷们,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哪怕什么都不懂,可能随便进个什么一般的大学,然后去美国欧洲留学镀金,回来就可以进大企业历练一阵子,接着就可以接班了。
难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明白了吗?淳?”在摇晃了一下淳的肩膀之后,最上清松开了手。
“明白了,父亲。”在父亲如此强烈的眼神之下,最上淳只能点了点头,免得再惹来对方生气。
“明白了就好。淳,我希望你把每一次考试都当成最后一次来对待,不要再有所懈怠了。”看到儿子终于重视了起来,最上清也点了点头。
儿子一直以来还算是争气的,学习也非常自律,所以他只需要在适当时候给他压力就行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要给他铺路。为了他的未来。
他特意把儿子叫到跟前来,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训斥他一顿而已。
“你现在这个年纪,我原本也只是想要你专心读书,社会上的事情等以后再说,但是有时候有机会见识一下的话,未必是坏事……”
“见识社会?”最上淳一下子感觉到有些心里不妙了。“您是指什么呢?”
“帝爱集团的兵藤会长,打算下个月在自家开办的游乐场里面举办一场青少年子弟的联谊会。”最上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可以多认识一些人,所以给你要了一张请柬。”
“帝爱集团……”最上淳皱了皱眉头。
虽然因为身处校园的缘故,他对社会认识不多,但是即使如此他也听说过帝爱集团的名头的。
那可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财团之一,集团的首脑兵藤和尊会长更是有名的巨富,拥有着难以计数的财富,比起这样的人来,最上家也算不了什么大人物吧。
“因为经营着金融机关,所以兵藤和尊和我们财务省的关系非常密切,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如果能够和他打好关系的话,那么你未来就会得到很多提携……”最上清继续解释。
听最上清的意思,是想要最上淳到时候想方设法和兵藤会长或者他的什么助手搭上关系吧,算是给未来铺路。
可是这并不是最上淳的爱好。
他厌恶趋炎附势,逢迎拍马,这样最没有意思了。
人生苦短,光是让自己开心就已经够难了,何苦处处去讨好别人给自己委屈?
姑且答应下来,到时候蒙混过去就行了,反正到时候兵藤会长也没空搭理自己一个小子。
“好的,我知道了父亲,我到时候会过去的。”他随口应承了下来。
20,所谓父亲
虽然心里对最上清的安排大大的不以为然,但是最上淳也知道顶撞父亲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也都敷衍着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同意参加那个什么兵藤会长举办的活动。
虽然因为还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他对最上清的感情比较复杂,但是即使如此,最上清还是对他有恩的,不管怎么说,他也蒙受了恩惠。
最上清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他跟孩子的互动极少,而且完完全全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孩子身上,对孩子的态度非常冷淡粗暴。但是即使如此,他也算是给孩子提供了非常优越的环境和生活条件,哪怕从知恩图报的角度来讲,最上淳也不想违背对方的意愿——除非触犯到了自己的基本原则。
看到儿子顺从了自己的意志,最上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鼓励训斥了几句之后,便让最上淳回去休息。
如果他知道儿子的房间里面此刻正藏了一个花季少女的话,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呢?
反正最上淳是不想试验一下了。
最上淳重新打开了房间的门,里面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地上铺了一床杯子、以及床上的被子有些微微隆起以外。
“学姐,没事了。”最上淳轻轻地关上了门,然后低声说。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床上的被子微微地扯动了一下。
接着,先是头发,然后是白皙的额头,接着是黑亮的眼睛,鹭原学姐的脸一点点地露了出来,一脸紧张地看着最上淳,犹如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淳君……没事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父亲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吧?”
“没有,别担心。”最上淳摇了摇头,“我说过的,他平常和我来往不多,发现不了的。”
鹭原诗音听出来了最上淳话语里面淡淡的惆怅,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不知道淳君的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从拥有这么贵的房子来看,他的社会地位一定很高,生活也很忙碌。
这样的人,肯定和孩子的交流就会变少吧,而且性格会很强势,更加会影响父子感情。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呢,鹭原学姐心想。
“今后学姐有什么打算吗?”最上淳转开了话题,然后直接坐到了地上,倚靠墙壁抬着头看着学姐,“今晚你是运气好跑了,但是以后的运气未必就能够一直好下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一想到这个问题,鹭原诗音原本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重新变得忧愁了起来,“总之先搬到另外一个住处吧,那个人可能已经打听到我现在的住处了,所以一直在附近游荡搜寻我……”
还没有等最上淳再问,她突然就苦笑了起来,“我们刚刚不是已经说到了他了吗?继续接下来的话题吧,淳君,我知道你体谅我的心情,不想让我自己揭疮疤,但是既然到了这个时候,我不能再因为害怕丢脸而隐瞒了,不然就对不起你……”
“其实我的好奇心并没有那么旺盛……好吧,既然学姐觉得没问题那我就洗耳恭听吧。”最上淳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