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难道我们的家庭现在没有问题吗？如果还能叫家庭的话。”最上纱幸冷冷地打断了丈夫的话，“我再说一次，这是我跟儿子之间的事情，你没有权利干涉。”
然后，她又看向了最上淳。“淳，你平常在家里也是闷闷不乐吧？你不像我们，我们还有工作作为发泄的渠道，而你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这是我们的问题。我已经想通了，这样的状态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了，我要让儿子离开这个环境，让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顿了顿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至于金钱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房租和你的生活费妈妈都可以负责，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个最上淳倒真不担心，毕竟妈妈身为杂志主编，在时尚界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人物了，收入自然不低，承担他的生活支出简直轻轻松松。
“淳，不要听信她的一派胡言！”眼见最上淳还在沉默，最上清急了，生怕儿子被蛊惑，“你忘了你一直以来的志向了吗？不要贪图眼前的爽快而错过未来！你今天自由自在，看似潇洒，但是未来是要还债的！”
“什么志向……那还不是你们强加给他的！你们在乎过淳喜欢什么吗？你们只在乎自己需要他喜欢什么！”最上纱幸再度打断了丈夫的话，“现在你们休想再强迫淳，他已经有资格为自己做出选择了！”
“你这家伙到底懂什么？！”最上清终于气得额头青筋暴突，再也看不到平常的镇定了，“老是说这些不知所谓的大话，你以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还是神明生来就注定给你的？还不是你看不起的我们在帮你！你让你儿子自毁前途跑到外国去，然后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到那里有谁能够帮到他？这就叫爱吗？你简直愚蠢透顶！”
一直以来他虽然和妻子争吵不断，但是为了面子起见，总归还保持着几分底线，但是今天看到她居然胆敢直接蛊惑儿子，他实在忍不住了，怒吼着痛骂妻子。
“所以你们这些官僚就是这一点讨厌啊……在你们眼里除了除了你们之外谁都是废物，你们只看得到自己！”最上纱幸气得脸色都发白了，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爸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还想让儿子也变成这样？休想！”
“你们……不要再吵了。”看着父母当着自己的面唇枪舌剑地吵架，最上淳忍不住叹了口气。
纵使他本性生疏冷淡，但是看到父母吵架的时候还是会心里不高兴吧。
“淳……”最上纱幸反应了过来，停下了和丈夫的争吵，然后叮嘱最上淳，“好好考虑一下妈妈的话吧，一直以来你过得这么不开心，现在有机会摆脱这一切了，勇敢地说出来吧，妈妈支持你！”
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鼓励，这是最上淳之前极少见到的真诚。
但老实说他也没有特别感动——多年来淡漠的家庭关系，已经让他对母亲的感情变得非常稀疏，纵使知道现在对方在对自己好，他也感动不起来。
另外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响应母亲的提议呢？
最上淳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妈妈，算了吧，我觉得我还是继续目前的状态为好，没必要搬出去，毕竟现在学业为重，考取东大不容许我有所闪失——”
表面上他拒绝了母亲搬出去的提议，实际上他是婉拒了妈妈还没有说出来的出国留学计划。
如果是过去，他可能还会犹豫动摇一下，毕竟欧美名校也非常具有吸引力，站在了学术的前沿。
但是现在要他出国留学，他已经不会再去考虑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有了……朋友，难以割舍得下。
之前和学姐都已经约定好了大家一起去东大，要是自己中途放了鸽子爽约，那岂不是变成了食言而肥的大骗子？鹭原学姐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另外不能现场听真柚为自己唱歌似乎也是挺大的损失……
“淳，为什么会这么想？！”少年人心里转动的心思，最上纱幸自然无法探查得到了，她只是对儿子的回答非常失望。“你真的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好吗？”
“虽然并非十全十美，但是总体而言还算是不错吧，至少目前挺满意的。”最上淳老老实实地回答。
“淳，好样的！”最上淳的回答，让最上清一瞬间心花怒放，之前的气愤和担忧一扫而空，顿时就大笑了起来。
他讽刺地看了看妻子。“看到了吧？连你儿子都比你明白事理！连他都知道，人生应该为了什么去努力！你还是收起你那套搞笑哲学吧，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别来干涉我们。”
他以为儿子是把一切都想通了，明白自己给儿子选的路才是最光辉灿烂、最值得义无反顾走下去的，殊不知儿子那一瞬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些，最舍不得的竟然是另外的东西……如果知道的话，他会作何表情呢？
一瞬间，最上纱幸原本精致的妆容变得黯淡了下来，低垂着的视线几乎有些泫然欲泣。
“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回答。”
“对不起，妈妈。”看到妈妈这么伤心的样子，最上淳心里也不禁有些恻然。“真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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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改变主意，他有自己的主见，认定的事情不会因为父母的心情而改变，即使道歉也不会改变。
最上纱幸吸了一口气，勉强地平复了心情，然后重新苦笑了起来。
“淳，跟妈妈出去逛一逛好吗？这里的空气……有点难受。就一会儿。”
现在已经非常晚了，明天还要上课，但是最上淳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最上淳马上点了点头。
“喂，你还不死心吗？”最上清又有些着急了，“这个时候他都要休息了，有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
“我要带儿子出去，你要是敢拦就试试啊？到时候报警看看谁更难看！”最上纱幸一点也没有给丈夫面子，接着就拉着最上淳的手往外面走去。
最上清嘴唇动了动，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也没有去拦住妻子儿子。
不管怎么样，她确实就是最上淳的母亲，一个母亲要跟儿子出去逛逛，儿子自己不反对的话，谁又有理由去阻拦呢？
就这样，最上淳跟着母亲，重新下了电梯，来到了地下车库当中。
最上纱幸带着他坐上了自己的座驾，然后开着车离开了大楼。
和用奔驰做私人座驾的父亲一样，最上纱幸也不开国产车，她的座驾是保时捷Carrera，不过对最上淳来说区别不大。
车速并不快，因为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是外面还是车水马龙，车只能夹在车流当中缓缓前行，东京这座都市是没有休眠的，每时每刻都在躁动当中。
因为心情糟糕，最上纱幸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绷着脸开车。
直到已经远离大楼之后，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直接拒绝妈妈的提议……是舍不得现在的光鲜条件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最上淳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目前没有必要考虑离开而已，毕竟已经在这边生活了十几年了。”
“就为了这个理由，就害怕换一个新环境吗？”最上纱幸苦笑，“也许去了别的地方会更好呢？新的生活环境，新的空气，也许你会轻松很多。”
最上淳没有回答，但是沉默本身也就是回答了。
最上纱幸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我们不是好父母。”沉默了片刻之后，最上纱幸又叹了口气。
“其实已经不错了，还有很多父母比你们更加糟糕呢。”最上淳反倒是安慰母亲了，然后他话锋一转。“妈妈，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激动？是……是外公那里有什么坏消息吗？”
最上纱幸意外地往旁边转头，看着儿子。
“你一直是个敏锐的孩子。”最后她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里面，总有一股对儿子的自豪。
“那外公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会惹得您这么激动。”最上淳再问。
“今天白天我去探望他，和他聊了一下。”最上纱幸阴沉着脸回答，“他……他说想要开始给你物色未来妻子的人选了。”
“啊？我……我明明还没有成年！”最上淳一脸的震惊。
“这老头已经疯了！”最上纱幸也深以为然，“他跟我说人生是一场接力赛，越快交棒越好，还说自己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早点结婚而且只生下了我一个孩子，结果后继无人，为了避免教训他认为你应该早点结婚，最后大学一毕业就完成，然后早点留下孩子，这样在你年老之前你的孩子就会成年，你有足够的机会去照顾他们，让他们的路走得更加顺畅，实现他的理想……从这一点来看，他认为现在已经可以开始物色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呃……”最上淳无话可说。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明治或者大正年代的事情吧，太奇怪了。”最后，他低声说。
“何止是奇怪而已？简直愚昧！”最上纱幸毫不留情地批判了自己的父亲，“他一手导演了我的悲剧还不够，还想让你重演一次……这死老头真是够了！”
“他准备物色什么人呢？”最上淳反问。
“不知道，不过总归是大企业的，或者银行高层的千金吧。”最上纱幸叹了口气，“他现在担任银行董事，不需要做具体工作，领薪水就行，所以估计显得发慌，脑子也闲坏掉了吧——淳，你希望这样吗？”
“不希望。”最上淳直接回答。
85，家庭
“不希望。”
最上淳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
开玩笑，他现在才是一个高中生，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才刚刚开始，结果就要考虑什么未来结婚对象？就为了一个老人的偏执梦想，就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这是不可能的
妈妈的话说得很对，她一生的经历就已经是一个教训了，自己绝对不能再重复一次悲剧。
“即使是家里有钱有势的闺秀也不考虑吗？”最上纱幸追问。“万一你外公真的撞了大运，搭上了一个好人家呢？”
“即使这样也不会考虑。”最上淳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自己负责就行了，我不需要别人强塞一个我不认识也丝毫不感兴趣的人给我，再说了如今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温柔贤淑的大小姐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个性，难道我还要去重复和爸爸妈妈一样勉强凑合在一起的生活吗？”
“你都已经……”最上纱幸有些意外。
“是啊，我早就已经发现了，你和父亲早就已经形同陌路了。”最上淳回答，“倒不如说妈妈你的意外才让我很意外，难道你真的以为孩子看不出来父母平常是什么状态？”
“说得也对呢。”最上纱幸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恐怕早就——”
仿佛是觉得这个话题说下去也没有意思似的，她马上又转开话题，“不过，总算你的头脑还挺清醒，能够正确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现实社会的模样，儿子，你真的长大了。”
一边说，她也一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似乎在为自己儿子的想法感到庆幸。
“我还真担心你脑子不清醒，把这种事当成好事，兴冲冲往坑里跳呢。”
“对自己儿子有点信心吧，妈妈。”最上淳苦笑着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那还是考虑一下妈妈的提议吧，去外国留学，不要再受你父亲和那个糟老头子的影响了。”也许是对自己的父亲还余怒未消的缘故，最上纱幸的嘴上毫不留情，“这样对大家可能都是最好的结果吧，你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也可以按你的想法去学那些你最想学的东西，不必把别人强加给你的理想和义务背负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您认为逃避就是最好的结果吗？”最上淳反问。
“有时候逃避并不意味着怯懦，反而是明智的选择。”最上纱幸垂下了头来，看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这里，你始终还是会受到他们影响的。”
“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最上淳毫不退让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如果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话，那么到哪里都不会有自由可言，我只是为了逃避这里的生活而跑出去的话，又能比现在好在哪里？您让我逃避，本质上就是认定我只是这种程度的人而已，不是吗？”
“……”在儿子的诘问面前，最上纱幸没有回答，也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没想到不知不觉当中，你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以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真是觉得很恍惚呢，难道我是一觉睡了几年吗？”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你说得对，我还是在把你当成没有主见的小孩子。”
和强势傲慢的父亲相比，最上纱幸虽然同样非常有主见，但是毕竟还是受过西化思想的熏陶，所以更为尊重儿子自己的意见，也更加希望靠情理说服他，而不是一味地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儿子身上。
“逃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可能让这个家庭彻底分崩离析。如果我自己走了，那么父亲会怎么想？他一定会恨死你的，说不定就再也不会和你来往了。”最上淳继续说了自己的想法，“老实说吧，虽然这个家庭并不怎么温暖，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有希望继续维持的话，就继续维持下去吧……这也是我的任性想法了。妈妈，既然一直以来你都在为我忍耐，那么……可以把现状继续维持下去吗？”
最上淳也知道这个要求非常任性，他不希望父母干涉自己的自由，那本身不应该、也没资格干涉父母的自由。
可是，虽然他从来不在口头上说出来，但是他真的舍不得。
明明这个家庭并不温暖，但还是希望能维持下去，无论哪一世他都过得太过于孤独了，家庭，对他来说反而成为了一个沉重的字眼。
再者说来，相处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已经非常了解这两个人了，他不相信父母这样的人，能够在家庭彻底毁灭之后得到所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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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分崩离析之后他们过得只会更糟糕，那还不如继续维持下去吧，哪怕貌合神离至少还有个家庭，家人之间还有羁绊。
最上清和最上纱幸二十年的婚姻，总不至于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吧。
听到了儿子的请求之后，最上纱幸怔住了。
痛苦，惭愧，懊恼，无奈……种种思绪，让她姣好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对不起……明明是应该我们来照顾你的，结果却给你添麻烦，还得让你来为我们考虑。”最后，她发出了长长的叹息，“淳，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好吧，我不会再跟你说留学的事情了，不过你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如果改变了主意的话任何时间都可以跟妈妈提出来，我随时都可以帮你去办妥相关事宜。”
“好的，我知道了，妈妈。”最上淳点了点头，“不过我应该不会改变主意吧。”
“那你外公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最上纱幸再问。
“不需要怎么办，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只当做没有听见就行了。”最上淳笑着回答，“都这年代了，总不至于他还能够把我绑过去配对吧……”
“噗……”最上淳的玩笑让母亲忍俊不禁，“好吧，只要你意志坚定，坚决反对，这就没关系了，那糟老头子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既然你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有主见，那么……就姑且相信你一回吧，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儿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开始沉默了。
但是这时候车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掉头。
这时候最上淳惊觉，两个人谈话之间，妈妈已经把车开了很远了。
这已经超出了兜风的范畴了吧……
他看了看车窗外，然而现在已经是夜幕深沉，看不出现在到底身处在哪里。
好在周边还有不少车辆和灯光，不然最上淳真的会怀疑自己已经被拐跑了。
等等，现在似乎也像是要被拐跑了吧……？
“妈妈，这是要去哪里啊？”带着疑惑，最上淳问。
“我准备带你去港区，然后把你送上游船，然后你好好睡觉，等明天早上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公海了，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去美国。”最上纱幸平静的回答。
只有在下定什么决心的时候人才会这么平静吧。
难道真的……
那我们说了这么多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吗？最上淳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反抗，不然以后恐怕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学姐和真柚她们了……
“噗哈哈哈……”看到儿子紧张不安的样子，最上纱幸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儿子终究还只是儿子啊，妈妈在给你开玩笑呢。”
啊……那就好。最上淳心里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冷汗都快出来了。
“都这时候了，您还要跟儿子开玩笑啊……”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