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利维坦
“这旅美一生，不过是把一个大牢笼，换成了另一个更大的、看不见的牢笼罢了。”
他闭上眼睛，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强行压制的平静，只是眼角滑落了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诉说着他那“烧而不止”的悲剧人生。
不是，你这悲剧怎么是古希腊式的？
完全是预言的自我实现类型的宿命论啊。
所以你精神上润美最终还是成功了啊，你的人生不是中国那种古典悲剧，而是古希腊式的悲剧，你应该为成功皈依，享受了俄狄浦斯、阿伽门农、美狄亚、克瑞翁式的人生而感到高兴才对啊。
李山泽倒是没把这番话说出来。
反正这老头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万一被这话直接气死就不美了，所以还是不说难听的话了，权当是做临终关怀了吧。
等到白离艮情绪平静了不少，李山泽才继续问道：“你是跑到美国来当巫师了对吧，不过你为什么能看到艾拉？”
李山泽指了指趴在自己肩膀上呼呼大睡的艾拉，好奇地问道。
这确实是李山泽当下最为关注的一件事。
哪怕是夏莉这个有着布查斯卡神格碎片，受到了良好的古典教育的女巫，也是在意识空间中听到了艾拉的说话，才察觉到了艾拉的存在。
倒是这个白离艮，哪怕是疯疯癫癫的时候也能看到艾拉。
李山泽很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你是指这位小精灵小小姐吗？”白离艮定了定神，回答道。
“虽然我没有被任何一个巫师学派正式承认，只是一个野巫师，但是巫师毕竟是靠意识力量的，能看到小精灵这种幻想生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李山泽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在三十年前，巫师能看见小精灵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吧？”
听到李山泽的问法，白离艮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是啊，在三十年前，任何一个脱离了巫术实习生等级的巫师都可以看到小精灵。”
白离艮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甚至这还是一项通过巫术等级认证的简单方法呢。只要能看到小精灵，就算是离开了巫术实习生，晋阶到了巫术助理。”
啊哈，有意思。
这三十年来，这些巫师又对小精灵做了什么？哪怕是时骸兄弟会的大巫师迪郎·麦基也已经无法察觉到艾拉的存在了。
只有白离艮这个三十年前的遗老，竟然还保留着某种巫师本能，能够直截了当地看到艾拉。
甚至可以说，把现在美国的巫师按照三十年前的标准来进行巫术实习生的进阶考核，岂不是只剩白离艮这个疯疯癫癫的还能通过吗？
难道是小精灵也被一定程度上的“种族灭绝”了？
杀死幻想生物，这是如何做到的？又是通过思维操控吗？
李山泽越想越觉得美国的这摊水是越来越混了。
尽管疑惑堆积如山，不过白离艮关于小精灵的事情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李山泽选择在这个问题上到此为止，他还有许多事情要问清楚呢——尤其是那些近在眼前的事情。
“白先生，说说辉夜镇的事情吧，关于辉夜镇，你还记得多少？”
290 回忆与绑架犯
李山泽关注辉夜镇是有原因的。
从恩佐和阿尔口中得知辉夜镇是个在谷歌地图上同样搜索不到的小镇之后，他立刻就想起了《阿米什人》那个真人秀剧组。
而且辉夜镇的保护要比《阿米什人》那个剧组要严密得多，夜间甚至有靛蓝色的雾气，直接不允许人进入。
李山泽直接就想到了这里又是属于巫师的秘密产业。
考虑到之前塞勒斯·莫顿提到过的，必须破坏阿奇博尔德·德拉蒙德存放灵魂的核心容器，李山泽本能怀疑，这个辉夜镇就有可能是存放核心容器的地方。
“白先生，说说辉夜镇的事情吧，关于辉夜镇，你还记得多少？”
“辉夜镇？”白离艮有些茫然地问道。
“哦，就是你遇到恩佐和阿尔两兄弟的小镇，你还记得他们吗？”李山泽说明道。
看到白离艮这个反应，李山泽就有些不乐观了，那里毕竟是他灵魂支离破碎之后的寄身之所，人已经变的疯癫，又能记住多少有用的东西呢？
果然，李山泽的话音落下，白离艮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种痛苦而迷茫的神色。
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暴起，仿佛在努力从混沌中抓取什么。
“辉夜镇……”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破碎，像是在咀嚼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噩梦。“辉夜镇……那地方……原来叫辉夜镇吗？我记得……不，我记不清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却又带着一丝空洞。
“只是一些碎片……一些零散的画面……像被撕碎的旧照片，怎么也拼不起来。”
“有雾……对，有雾！靛蓝色的……很浓，很冷……像活物一样，缠绕着你，让你看不清路。我总是在跑……在躲……躲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停，不能被抓住。”
他喘着粗气，仿佛又回到了无数个夜晚被追逐的梦魇中去了。
那靛蓝色的雾气中有东西？还是说，这只是白离艮疯了之后的幻觉？
李山泽总觉得那靛蓝色的雾气从恩佐和阿尔的描述中看，不像是其中藏着东西的样子。
“那里的人……他们的眼睛……很奇怪。不是看你，是看穿你，像看一件……一件物品。”
“他们不说话，不，不是不说话，或者说，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窃窃私语，像虫子在爬……嗡嗡的，让人头疼。”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辉夜镇的不都是日本的老头老太太吗？白离艮既然那么不喜欢日本人，他难道认不出来？
李山泽皱起眉头 。
不过还是那句话，白离艮在去辉夜镇的时候既然已经疯了，那么在回忆那段过往的时候，他的理性还有多少作用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或许只是他疯疯癫癫认不出来罢了。
白离艮的眼睛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空气，跌进了那些粘稠、浑浊、带着腐叶泥土潮味的过往里。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似乎咽下了某个不祥的味道。
【不是平整的水泥路……是石板……或者是年久的压实的土路？
两边是矮矮的房子，屋檐像低垂压扁的帽子。屋檐下……木制的回廊？
总有人安静地坐在边沿。
视线……冰冷的、打量牲口般的视线，没有任何温度或波澜的审视，密密实实地黏在他中年的黄色皮肤上。
尽管记忆中的那些人也都是黄色皮肤的，但是那些人似乎对他格外仇恨。
他不记得说过话，也许从没真正交谈过。也许他被视作镇里无声的石头。
他能清晰复现的是那股气息和声响：冷雨的潮湿，混合着燃烧木头细微的焦苦味。鞋底黏腻的触碰到了什么……是苔藓，也许是苔藓爬满湖畔。】
白离艮的叙述乱七八糟，支离破碎。
李山泽皱着眉头，根本没听明白白离艮究竟在说些什么。
也许艾拉没把他彻底治好？又或许一个灵魂破碎的人跟正常拥有理性的人看到的世界本来就不一样？
“痛，很痛！血液喷溅！应该是血液喷溅！”白离艮忽然大喊了起来。
【突然闪现一团乱哄哄的黑暗。逼仄的巷口？
气味骤然刺鼻。
汗水混着暴怒、劣质的烧酒酸膻气扑面打了他一身。
他分不清面目或者言语——声音全部拧成嗡嗡的无意义嚎叫。
被逼到湿冷墙面了。
什么东西迎面打砸上来肩膀钝痛！本能反击……像绷紧了的破藤条狠狠回敬回去。
肢体搅成一团浑浊。拳头、蹬踹、粗硬手指抓扣皮肉的瞬间痛像钉尖刺火舌。直到——
“……红色的东西泼出来了！”
“热烫！”
“溅到哪里去了？”
一片暗光：纸糊起来的玩意儿？
圆圆的……糊在它粗糙的表面时还短暂地被里面的油性火吸了进去烫热……啊那是街边挂的什么灯！
温湿的东西沾附指尖皮肤微黏粘稠……还沾有微颤的跳动热气蒸腾？
他甩开了什么。
一片死一般的死寂忽然降临……比砸向他的棍子还要沉重。
剩下的是粗重得像扯风箱般破裂刺出肺管的沉重……还有谁尖锐得像被活剥刺穿耳膜的尖叫……
无用的空气。目光刻划的空洞。】
李山泽皱着眉头，耐心听了半天，一边听一边琢磨。
这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白离艮在辉夜镇一直被当作外乡人排挤和无视，同时这个“中国疯子”还受到当地日本人的欺负。
在一次霸凌中，他出于本能还手，将欺负他的人反杀了。
“我，我是杀了个人，是这样吗？”白离艮目光躲躲闪闪，似乎有些心虚地说道，“是我杀的吗？”
看起来，在恢复了神智之后，他勉强能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从旁观者的角度拼凑起来了。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回忆，而不是某种臆想的话，我想是的。”李山泽点点头。
看着白离艮看起来格外不安的样子，李山泽叹了口气。
看起来，这位又是个东亚做题家，一辈子循规蹈矩惯了，一想到自己杀了人，那种不安溢于言表——与绝大多数巫师视人命如草芥截然不同。
于是李山泽宽慰道：“别担心，就算你真的杀了人，那杀的也只是日本人而已，而且还是霸凌你的日本人，那属于正当防卫。”
不过看起来白离艮一点也没有被宽慰到。
“怪不得，怪不得从那之后我在辉夜镇中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了……”
“他们……再没人靠近触碰……”白离艮闭了一下眼，仿佛他苍老的皮肤重新感受到久违的空洞目光。
【——那些视线直接穿透他落在虚无中。没有咒骂指责争吵喧嚣……
只剩下无孔不入而巨大令人无法喘息般厚重的沉寂避忌厌恶憎痛畏惮凝结成的浓密雨滴，密密麻麻的浇下来，将他淋得周身湿透。
空气也像生青蓝霉斑一般透着令人不悦的味道。】
“……我……便只成了空气。”最后几个字几碎散失气若雾飘消。
说罢，他像从冰冷窒息的寒潭底部刚刚被打捞起的湿沉木头块。沉默而空洞。
所以这就是标准的融不进日本人的圈子，有人霸凌你，你反抗反杀了霸凌的恶棍，然后被日本人集体冷暴力排挤了呗。
李山泽看着白离艮，觉得他融不进美国巫师的圈子也是有原因的。
穿越过来这段跟白人打交道的经历，让李山泽总结出了自己的心得。
你越不把白人当人，白人反而就越尊重你。
一旦你表现出尊重他们，好了，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把你当作达利特。
很显然，白离艮就是犯了这种经验主义错误，他误以为美国是中国那种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社会气氛——当然了，这种默契的社会共识也随着新自由主义的扩散而迅速走在消失的路上了。
李山泽一直胡思乱想，这也是为了等到白离艮重新平复情绪——艾拉这会正在呼呼大睡，万一白离艮受到刺激过重再疯了，他就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好不容易，白离艮眼神又恢复了些许生气，李山泽才继续问道：“关于辉夜镇，你还记得什么吗？”
之前白离艮讲的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根本谈不上什么有用信息，顶多只是白离艮又复述了一遍他悲惨的晚年生活。
李山泽虽然对他这个老润人缺乏同情心，但也还不至于拿他的惨剧找乐子。
“对！我想起来了！是绑架犯！是绑架犯把我送到那个什么辉夜镇的！”白离艮忽然间情绪激动起来。
绑架犯？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在费城警局这样称呼西奥多·兰开斯特——哦，确切的说，是星期六。
辉夜镇……这里面还有他的事情呢？
李山泽眯起了眼睛，他越来越觉得辉夜镇可疑了。
291 人体试验
保险起见，李山泽再次向白离艮确认道：“你说的绑架犯，是指之前在费城警察总署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