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英斯
说真的，罗伊曼很后悔。
第六百二十八章?吾即为正义
事已至此，公会再想收回成命，已是千难万难...
名望是种很奇妙的抽象事物，它可以迅速赋予个体或组织超乎权柄规章的影响力，也能在一夕间被小小焰苗蔓延开来的疗原火烧成灰烬，使曾经因此受惠的主体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当然，缺乏利益输送，仅凭精神食粮换来的声誉相对脆弱。
正如不涉及半分杂质的理想爱情般，仅需在乍看坚固的信任壁垒上凿出一道裂缝，质疑彼此付出不对等的情感洪流就会自行冲垮这道堤防。
唯有结合现实生存要件利益纽带，辅以情感诉求，才足以打造出束缚众人的牢靠枷锁。
为什么比起一个高洁善良、不滞外物的圣人，人们更倾向仰赖乡绅豪强乃至于更高权力者？
原因并不复杂。
毕竟，赐予他们现有安定生活物质基础的对象，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全部是后者。
纵使他们透过劳动实现生产，在阶级地位不对等的结构性压迫下，亦会渐渐扭转成，一切皆来自上位者英明的卑微认同。从而忽略社会源于一个整体，人与人之间自始至终永远是借着相互付出，共同抱团求存的事实。
一个人跪下后，方显得另一人的高大。
当屈膝之人足够多时，自然形成权力的高低差。
届时，少数执意不跪者，即为异端。
为生存而压低自我，抬高菁英以寻求庇护，此乃群居生物刻划在骨血中的天性...
小人物可能会偶尔妄想一番自己成为上位者时的举措，却几乎不会为此付出心血，梦醒后仍继续盯着掌心里的几枚金币沾沾自喜。
要说这些人精明，拥有珍惜活在当下的大智若愚心性吗？
的确是...
但计算范围仅限于他们心中的小算盘。
若无奇迹发生，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只能活在那寥寥几颗珠子能拨到的范围。
在罗伊曼看来，奇欧斯就是一名将普通人贪图眼下得失本性利用到极致，凭借公会宣传带来的声望，于短时间大肆扩张其影响，攫取庞大权财的枭雄。
只不过，和把持「欧拉丽」这扩及整座城市及城郊概念的公会不同，尚不具备争夺这一概念代理人头衔的奇欧斯，选择进一步从中细分，强化「西北第八城区居民」、「基层工匠」、「渔民」、「商人」、「中规模眷族」等概念的情感认同，形成强大的内部向心力，用自成一格的抱团势力来和管理机构抗衡。
如今，想把奇欧斯扳倒，绝非简单一两个丑闻能够做到...
一旦试图动他，势必导致与奇欧斯利益勾兑的商会群起反抗，甚至连部分都市居民、工匠，也有极大可能基于现有利益即将遭剥夺的恐惧而引发骚乱。
与奇欧斯牵扯过深的利益集团，不会轻易相信管理机构目标旨在针对个人。
所以，顺利将无数人绑上自己战车的奇欧斯，才显得有恃无恐。
此次高调造访公会本部，估计也是他意识到，接下来不可能再继续瞒着公会闷声发展，干脆顺势借盟友派阀团员失踪这名正言顺的借口，一举摊牌。
总而言之，洛基、迦尼萨眷族两大支柱远征，芙蕾雅女神态度模糊暧昧的现在，当前最稳妥的做法，无疑是先采取安抚...
"你能相信公会的决断，真是再好不过..."
面对眼前青年隐隐透着锋利冷芒的目光，罗伊曼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水。
"根据你的证词，伊丝塔眷族确有未经正当程序，擅自扣下伊俄刻眷族冒险者的重大嫌疑。这明显违反了都市治安法规，公会绝不会置之不理。"
一边说着场面话，罗伊曼大脑一边急速运转。
除表面娼馆的生意外，台面下经营违禁品走私和人口贩卖生意的伊丝塔眷族，向来是公会亟欲打击的对象。
然而，欢乐街的存在至多算寄生于这座都市的肿瘤之一。相比综合实力仅次于公会却始终蛰伏，伺机取管理机构而代之的商会，完全可说是癣疥之疾。
在奇欧斯这位商会代表人物，毫不掩饰与伊丝塔眷族翻脸的时间点。
从此与赫斯缇雅结仇的伊丝塔眷族，反倒成了钳制奇欧斯的重要筹码。
不应轻易舍弃...
欠缺势不两立的敌人制衡，以洛基、芙蕾雅、迦尼萨眷族对待赫斯缇雅眷族的亲善，未来公会能否持续职掌都市话语权，都将成为未知数。
"但是，由于这件事涉及到的派阀规模太大，公会高层会花一点时间讨论应对措施，同时调查搜集证据，好向嫌疑方施压..."
"不好意思，我们分秒必争..."
奇欧斯打断对方滔滔不绝的政治语言，顺手拨了下额前浏海，语气平淡地发起追问：
"具体的讲，公会准备讨论多久？打算怎么调查？又该如何施压？考量到公会当前缺乏可靠战力，在上述过程中，是否需要我们参与协助？"
连续四个提问，精准打在罗伊曼尝试模糊的焦点上。
末了，还补充一句施加道义重担的话语：
"就目前形势而言，为避免安德森先生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我们希望公会以最快速度介入，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该死的混蛋！
身材臃肿的中年精灵捏紧拳头，险些没按耐住跳起来殴打身前青年俊美面庞的冲动。
以前怎么就没查觉，这家伙会嚣张到这种地步呢？
竟敢公然质疑管理机构决策，还用帮忙做为掩护，堂而皇之要求插手施政程序，以达监督之效。
这谁能忍...
罗伊曼手按左胸，揪住因怒火中烧而产生悸痛的心脏。
身为公会管理者，他此时万万不能失去理智。
"你放心，公会肯定尽快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覆。"
"说清楚点！尽快究竟是什么时候！"
值此时刻怒吼出声的，是伊俄刻眷族团长霍德姆。
也许霍德姆政治敏锐度不足，亦不善于理解意喻隐晦之言辞。
但以其人生数十载摸滚打爬累积之人生经验，通过公会长愣是不提及具体时间的应答，不难发现，对方不愿马上追究此事的消极态度。
"该死的！"察觉这一点，他心底的焦躁情绪瞬间被点燃。
“我的团员很可能正在遭受私刑，你们公会高层居然要分着开好几次茶会，才能决定是否救人？"
""没错！ ""
""给我们解释清楚，讲个明白啊！ ""
""别想含混带过！ ""
随同奇欧斯一起进入公会本部的眷族干部们，无一例外感受到罗伊曼回答的暧昧含糊之处，纷纷愤然上前。
不少大厅里隶属其他派系的冒险者，亦是控制不住脾气发作，靠拢过来。
通常情况下，在场负责接待的基层公会职员本该立即起身，挡在会长和外人中间。
然而，职员全部定在原地。
将双方对话从头听到尾的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欧斯等人的诉求有任何错...
请公会介入施压，让伊丝塔眷族放人，难道很过份吗？
即使威斯特?安德森不在伊丝塔眷族手上，作为最大嫌疑方，接受问话和调查，那也是应该的吧。
眼看愤怒的冒险者就差揪上罗伊曼衣领破口大骂之际...
"等等，别为难罗伊曼会长..."
...
众人愕然注视挥手拦下他们的奇欧斯。
青年手搭上伊俄刻眷族团长肩膀，温声道：
"别生气，霍德姆。"
"可是，「拂晓之剑」阁下..."
中年冒险神情者悲愤垂下头，欲言又止。
"放心，公会给不了你的正义..."奇欧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凝聚胸中的决意。
旋即，他霍然转过身，左手一拍腰间剑柄，朝着本部大门外走去。
"由我奇欧斯?佩斯海姆来给！ "
"哪怕代价是被逐出这座城市，我也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
第六百二十九章?去伊丝塔眷族总部
罗伊曼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地看着青年带领大批眷族干部走出公会本部大门。
(天杀的混帐！)
当初错估奇欧斯的野心，想着求尽快安抚都市居民不安，结果冒着不明外来者底细的风险，赋予对方巨大声望。
他很快尝到了苦果。
如今回想起街坊间那些传闻，他简直一肚子火...
「奇欧斯身负凄惨的过去...」
「离乡背井，是希望能忘却那象征悲伤的土壤...」
「为了寻找接纳自己的家人，他怀着仅存的希望，孤身一人翻越满是冰雪的崇山峻岭，不远千里来到欧拉丽」
还记得负责汇整情报的女职员把这些资料拿进办公室时，一手不停抹泪，哽咽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
此刻，公会长可以肯定的说...
妳们这群蠢女人，全部被那个混蛋给骗了！
就算奇欧斯过往确实煽人热泪，人生经历剧变的他，思想多半也产生严重的扭曲。
曾经单纯的少年，俨然成了自身往昔噩梦中的厉鬼。
倘若他的愿望真的像传闻一样朴实美好，根本不会需要去勾结商会，处心积虑扩张影响力来和管理机构分庭抗礼。
尽管内心疯狂咒骂，但罗伊曼并未开口喝斥奇欧斯。
能稳坐公会长宝座，执掌欧拉丽话事权多年，早就证明罗伊曼非同一般的能耐。尽管他生活骄奢淫逸，习惯用颐指气使的态度对人，却不会放任情绪凌驾理智。
罗伊曼非常清楚，奇欧斯本次刻意兴师动众前来，目的就是以道义压制公会，使盟友对管理机构感到失望，再凭借义正严词的发言，获得他们全心全意的拥戴。
至于其针对伊丝塔眷族的理由，一点都不难理解。
欧拉丽排名前五的大派阀里，经营娼馆、走私、人口贩卖的伊丝塔眷族名声最差。
麾下上百名擅长连携作战的战斗娼妇确实厉害，可惜，顶层战力稀缺，仅「男人杀手」一个Lv.5，远不如三大S级眷族。
想脚踏一流势力上位的话，没有比伊丝塔眷族更好的选择。
难得有借题发挥的机会，不好好把握反而奇怪。
明白归明白...
除非罗伊曼敢开口承诺，公会能做得比奇欧斯更多，否则不管罗伊曼如何舌灿莲花，最终理亏的依然是他。
因此，纵然罗伊曼心下对奇欧斯忘恩负义，与公会蜜月期不到几天就转头拥抱商会的背叛行径恨之入骨，连带对这群与「拂晓之剑」同流合污的冒险者心生厌恶。他仍是竭力忍了下来，没有当场发作，落人口实。
回到现实层面...
奇欧斯力挺自家眷族盟友，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那同时符合他眷族与个人的利益。
那公会又该持何立场呢？
如何确保核心利益不受损？
当前形势下，公会居中介入双方的争执，只会迎来一个两面不讨好的尴尬处境。
帮助伊丝塔眷族无疑不现实...
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谁不知晓欢乐街昌盛下的龌龊，不过是看在派阀实力的份上噤声罢了。
支持这方，基本就与民心永别了。
所以，要选择公理正义那一边吗？
一旦同意奇欧斯要求，待事迹传开后，迟早会被解读成公会方面示弱的表现，全盘动摇机构的威信。
何况，眼下奇欧斯明摆着占据道德制高点，往这条路走，想也知道必将遭那名青年利用，沦为他单方面博取都市居民支持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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