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781章

作者:正义的太阳骑士黑王殿

楚信然对她俩的目光打出个问号,试图以眼神示意自己的无辜,只是这时候那小巫女更加紧张的驻步,先是垂首,继而以慢动作显得抬头艰难,看向楚信然的目光泪眼汪汪,令他的示意毫无卵用。

云游僧和大画手都不是会无端揣测的人,更何况这些天的相处也不觉得楚信然会对她做什么,眼中倒也没有寻常女性对这样一个可爱可怜小女孩的盲目关切与对其畏惧者的怪罪,只是关切确实有,而对楚信然投来的目光都是疑惑。

但疑惑的岂止是他们?楚信然自己还疑惑呢,之前他还觉得是藤家对晚辈的科普教育对自己添油加醋。

而今看来若是因为这种原因在自己面前出洋相,那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别人都在看他,他则是看着那老神官,看着那老神官在惊愕中转而仔细审视楚信然,然后在费解与迟疑中,道出个说法:“凉香是这一届的御子,灵觉胜过前两代,在通神一途天赋异禀。”

他说罢,便道了个歉然后走近那小巫女在她耳边低语着,大抵就是说些没事没事,你可以先回去之流的话。

女孩闻言,再次艰难抬头看着那青年,青年亦看着她,没有言语。

在这样的对视中,是老神官轻轻推了她一下,令她从嗓子里挤出个对不起,然后回身走远。

这时候,嵯峨的目光还在那小巫女与楚施主身上来回逡巡,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夕只是握着楚信然的手,目光一直放在他那平静的脸上。

“继续走吧,神官……”他没有回视夕,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而对那老神官淡淡道,“别让你们家主等得太久。”

“好。”老神官点了点头,也不拖沓,继续前行带路,楚信然和夕亦是跟上,目光如常。

只有嵯峨有些不放心似的,走几步就回头看那后面的小巫女,也注意到了那小巫女虽然与自己这边背向而行,但在走到一定距离后就明显步伐轻松加快,相距十数米远后更是回头再看来这边。

嵯峨笑着对她招了招手,注意到的小巫女也挤出个笑容,然后再看向她前面些那楚信然的背影,微末的笑意再次被碾碎,甚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胆小又畏惧的垂下头去。

夕没有回头,但却目光明显有些后挪,指尖拂过些微的墨迹。

这比楚信然的水汽探知方式要明显些,但她再看向楚信然时,也没去提那小姑娘回头看这边的反应。

她觉得那表面不动声色的信然并非其表情上的那般平静。

她甚至有些担心,担心方才那一出令信然再次想起关于自身的探究,而只要探究那个,就容易引起她所力求避免的状况。

——就像某些诅咒般的术法;

埋下了条件,设下了仪轨,便只待时间慢慢流逝,待那条件相符,诅咒生效的那一天。

信然身上不见得是那样的诅咒,可她所畏惧的原理便是差不多的,便是当信然察觉到自己试图为他掩盖的真相时,他极有可能会变成自己不想看到的模样。

怀着这样的忧虑,再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模样,她的心头便难以安稳。

只是这样的纠结倒也没有一直持续,毕竟没有多久,他们就步入了后殿,瞧见了那算是认识的身影,没有再披着蟒袍地立在屋门前,在大家走近时仿佛听到些脚步声地回首。

“很快就又再见面了啊,各位。”

中臣明霄,穿着随意朴素的麻布衣裤站在那朝着几人打招呼,手中还拎着那柄伞。

NO.112:那我可见过太多了。

(明天的更新更可能是半夜了,不要勉强等啊。)

确实很快,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还不到一天。

且比起上次,他似乎就只是脱了那件仿炎之风的官服。

作为一位家主的装束而言,未免显得太过朴素了些。

“你是藤家家主?”楚信然则更是开门见山,问时甚至微微皱眉。

“不是。”中臣明霄微笑道,只是这微笑待到瞧见楚信然眉头舒展着无声点头时,便有些蚌埠住。

“难道在下就这么不像家主么?”他脸皮子抖了抖。

以他的性子而言,本是不在乎这家主之位沦到谁手里的,只是孟章君的这般反应,多少还是令他感觉侮辱。

“不会有什么家主会在见客时穿成这幅模样……”楚信然只是冷淡道,抬手指了指他那麻布春衫,“就算随性洒脱,也该考虑作为一家之主所代表的态度与风采,而若非随性洒脱,那反而该怀疑这家主对客人怀着恶意才会如此安排。”

“若我就是随性洒脱,还觉得你们会不在意这方面呢?”中臣明霄犹自嘴硬道。

楚信然闻言,目光旋即遗憾:“那我会对贵家族感到惋惜。”

中臣明霄闻言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然后干巴巴道:“家主是在下的一位堂弟,但在下能代表他。”

“你这种见客方式能代替一家之主……”楚信然闻言挑了挑眉,再次打量了一下对方,继而悠悠道,“贵家族仍是令人惋惜啊。”

“呃……”中臣明霄的面皮再次抖了抖,而那站在不远处的老神官沉默着挪开目光。

嵯峨站在楚信然身后一脸忧心,觉得楚施主不该这样羞辱对方,再看先生那微微抬手掩嘴,一副乐见其成的表情,便有些犹豫。

她见过的先生虽然刀子嘴却也豆腐心,谈不上邪恶,楚施主更是个和善正直的善人,每每展现出些冷漠时也都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情有可原。

所以当这俩人都对那中臣施主这番态度时,嵯峨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浮于表面了,比如——其实这个令她也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的中臣施主是个恶人?

她还在犹豫,不论之后得出怎样的结论,至少她眼下心头闪过的考量算是证明这个云游僧明显的成长。

只是比起她心头的犹疑,更加煎熬的显然是作为当事人的中臣明霄,在紧盯着那孟章君且后者并不退缩反而平静回视的态势之中,他坚持了片刻,却意识到自己那眼中蕴着些剑意的目光毫无作用,对方的古井无波中甚至连点涟漪都没泛起时,便只能喟叹一声。

一记喟叹,叹掉了他那隐于平静目光中的锋锐,也叹掉了他维系剑意,顿时他整个人都显得兴致阑珊起来,摇了摇头。

“确实。而今的藤家半死不活,不仅没能力逐鹿光严家主的位置,甚至连八大贵族之一的位置都保得艰难……”

“中臣大人!”

他开口就提到了些令老神官紧张得敢于大声喝止的的内容,而他也没有停下住口,反而是抬手招了招,示意没必要那么反应过激。

“老头,你嚷什么?别听这话好像很敏感,但其实大家都心里门清,只是因为我还在朝堂,只是因为春日大社还在运转而给点面子罢了。”

这话倒是谦虚了,与其说是给点面子,不如说是「顾忌甚多」。

虽然东国的南北朝政本质都是八个老派家族的博弈,甚至八个家族还有不少次互相通婚的记录让大家本质都是血脉共通的一家人,但这样的一家人并不和谐,从东会分南北光元、光严就能看出。

藤氏在过去一直是「表现优异」的家族,甚至一度作为王族,而今遭逢大变,其他七个家族之中有几个是想踩一脚的,说也说不清。

之所以还能撑得起,也确实靠着他在朝中异军突起后的帮衬,凭着这份力挽狂澜的功劳,中臣明霄若是作为家主,倒也不算是多牵强。

毕竟藤氏在那场天灾中失去了太多的族人,连本来的就家主一行也死伤过半,直至如今都还有不少待在平城京南郊的疗养院里,能挑起大局的本就没几个人选。

要在矮个里拔高个的话,以他的政治素养与敏锐眼光其实倒是个正常高个了。

但他又说了,家主是他的堂弟,而他是代为接待。

“我没有精力发展家族,能充作门面就不错了,我那堂弟姑且有些资质可以培养,但还是缺了些胆气,也缺了些对真正隐秘的嗅觉与视野……”

反过来嗤笑了一声老神官的中臣明霄继续朝着楚信然、夕、嵯峨一行说着,言语间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石凳,上面已经放了些瓜果乃至盛着茶水的茶杯,而他率先拎着那纸伞走了过去,算做个「榜样」,且继续道,“所以他不敢见您,不过在下也觉得各位应该由在下接待,请。”

他说着,找了个石凳坐下,抬手示意桌上的茶杯与瓜果:“还记得我上次说的春茶吗?东之富山脚的茶田头一尖,比起大炎的云雾茶也不弱几分,试试?”

这一次楚信然没有拒绝,带着夕和嵯峨过来坐下,在夕的注视以及嵯峨的确认目光下,抬手端起那热气腾腾的茶杯,淡淡饮了一口,继而道:“很不错……”

这话之后,夕和嵯峨也端起了茶杯,虽然都在等待,但俩人等的原因显然不会一样。

“那就好。”中臣明霄点了点头,抬手扶了扶桌正中的茶壶。

那茶壶铁铸,黝黑沉重,上半截勾勒着鸦天狗的铁面,下半截精心雕刻着九尾狐与长茸鹿的身姿,似是都有些许的寓意。

“三位之中有两位都从大炎来,哪怕这位师傅也在大炎待了不少时日,在下也就不考虑用东国茶道来献丑了。”

“我们也没有什么探讨茶道的余裕……”楚信然左手抬指,指了指天空那双月,一圆一残,洒下点点清光与此地的灯火应和,却也是天色愈晚的证明,“这个点了,我们来这神社,该是开门见山些。”

他说着,右手的茶杯缓缓放下,青瓷做的杯底触击桌面,发出些微的清音。

“平城京近日内外血案不断,尽管幕府努力压制,但证据已经多到无法用蛛丝马迹来形容了,连邻里街坊的闲聊谈资都有它一份,我等此行便是来问……”

说到这里,楚信然抬指,略长的指尖碰触着桌面发出些哒哒声,“春日大社,是否牵扯其中,若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话问的,连在边上吃瓜的嵯峨都挺得愣了一下,手里那反季节的水果忽然就不香了。

而对面的当事人亦是沉默了一下,问:“龙门近卫局的人,都是这么问话的吗?”

这也太直接了些。

“这是炎国监察司的问法……”楚信然平静道,“监察司查证,不愿意配合的,都可以抓起来回头审问,若是彼此供述有所缺漏与出入,罪名或将再加一层。”

“真严苛啊……”中臣明霄叹息道,“但凡有些许判断失误,这酷吏之名便是逃不过了吧?”

“所以具体行事要看监察司们各自的判断……”楚信然淡淡道,“且这不是重点,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也会被抓起来审问么?”中臣明霄扯了扯嘴角,“抓藤家的人,抓一个大纳言?听说您在陛下那里没有得到任何的特权啊,孟章君。”

“不妨的……”楚信然忽而展颜,笑得无比亲近和善,“我本也不是东国人,随时都可能离开这片土地,若是惹些祸事,还得看那些追查者愿不愿意追入焚风热土和极寒北地之类的地方去。”

“孟章君说笑了。”中臣明霄勉强笑了笑,下意识觉得这话是开玩笑,但再看对方那虽是微笑却无比认真地目光,便又觉得有些荒谬。

不过他马上就挥去了这份想法,毕竟他也没真打算缄口什么,恰相反,他很乐意看到孟章君这样与朝堂无关的外来者来干涉现状。

毕竟这北部的权力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联合与固化,他以大纳言的身份参与其中,融入其中,却也被其中的规则所牵制,很多事都不便去做。

这时候谁能拒绝一把怎么用都不会有关系的尖刀呢?

何况这尖刀一席话还带着明显的「不在意脏手」的从容坚定。

“是否说笑,或许以后有机会验证,大纳言阁下……”楚信然收敛了微笑,看着对方脸上的微笑也逐渐收拢,便再次提醒,“所以中臣先生,你愿意说些什么么?”

“自然……”中臣明霄点了点头,“春日大社在东国南北皆有大量分社,从众多分社处得来的友谊与在这平城京作为同事们的交集上,不止一次的,有着几位神社,乃至佛寺都朝此处发出过邀请。”

老神官在一旁站着,听得无比紧张,欲言又止。

如果可能,他自然想要阻拦这人继续,可中臣明霄虽然作为一个藤氏族人的身份都一度被人质疑,更是对大部分藤氏同族缺乏认同与亲近。

但他仍是在危急关头拉了藤氏一把,这便足以令藤氏族人不论认同与否,至少要给出相当的尊重,乃至尊敬。

老神官虽然年事已高,资历甚老,还被不少年轻人尊敬着,却是根本没资格让对方住口,甚至中臣明霄随意无礼的直接叫他老头,他也无话可说。

此刻他也仍是无话可说,他的反应虽然也落在所有人的注意里,但中臣明霄没去理会,嵯峨和夕也不会对别人的家务事插手,只是楚信然抬手招了招,示意他可以先坐下。

这老人还站在边上呢,说不清是规矩还是刻意被下了命令。

不过看中臣明霄也没在意的样子,大抵也不是命令。

而那老神官看着那一脸冷淡地对自己施已善意的客人怔了怔,再看一眼那端起茶杯作忽视模样的中臣明霄,然后摇了摇头。

楚信然不知他坚持为何,不过也没太过在意,见他不愿落座,也就重新看向那中臣明霄,提起他方才的话语:

“邀请?”话语的重点很明显。

“关于一份大型仪式的邀请……”中臣明霄放低了些声音,双手手肘都搭在桌上,看着楚信然,也看了眼他身旁的夕和另一侧的嵯峨,“三座神社,还有一座没什么香火的炎国道观,以及三座佛寺。”

说罢,他又重新收回压在桌上的手肘,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耸了耸肩:“神道教、三清教、净土宗、真言宗,一座大型仪式却要求数种不同信仰不同体系的仪轨组建,我觉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很难接受。”

“但在你口中接受的可不少,甚至还对春日大社发出过不少邀请?”

“朋友多是这样的,别人都以为你没被邀请过,一个个都说这是自己给你找的好门路。”

中臣明霄这话透着明显的轻蔑,只是在场也只有老神官听着不舒服,而其他人都隐约看出他似乎真如传闻那样纯粹地自立门户,与自己的本家不太对付。

藤氏起于权利场,后来才开始接触宗教,只是权利场的风起云涌远比神社要来的激烈。

在藤氏地位最为低糜的时候,春日神社也混得好好的,也是这个原因,藤氏的本家都不在豪宅府邸,而是在那空灵悠远的神社之中。

但他好似并不喜欢这座神社。

“那么那些神社?”楚信然再次以食指敲了敲桌,“若有那仪式的资料的话更好。”

“孟章君对那仪式感兴趣?”中臣明霄有些诧异,继而遗憾的摇了摇头,“我让我那堂弟拒绝了合作,也就没有真正完整的仪式图纸。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城西的那座神社要,看着不起眼,但那却是伊势神宫的分社。”

“那个伊势神宫?”楚信然皱眉。

不只是他,但凡听过那名字的人,哪怕是嵯峨也愣了愣,只有夕略显茫然,看向楚信然又看向嵯峨,第一次有种怎么只有自己不行的气氛。

“东国三大神社之首,传承古老,亦是东人的精神支柱般的宗教建筑。”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问,楚信然已经转过头来对她低声道。

“主宫在南朝光元的地界,本是不存在分社……”中臣明霄补充道,“但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有。”

“南朝也染指孽教的事务……”也在他说明时,楚信然就低声自语,道出他皱眉的原因。

还以为南北分割是种方便,处理起来比哥伦比亚那边四通八达要简单得多,结果对面似乎已经南北两开花……

如果只是刚接触那倒是还有补救余地,虽然几率不高。

“那神社是什么时候加入的?”他直接问。

“早在春日大社收到邀请之前,他们先是与社内的一位事务员搭上线,伪装成一座普通的神社来和春日大社建立上下庇护关系,后来被查出时倒也找了个理由赔罪。”

“你们没有断开交集?”夕忽然问。

“这就涉及一些数年前春日大社的处境问题了……”中臣明霄摇了摇头,“我都不太清楚,你们有兴趣可以问那老头。”

老神官被几人盯着,沉默不语。

“这事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南朝是不是也和孽教有染……”楚信然断了这个确实不便关心的话题,“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得另做调查。”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关心关心前几天靠南一侧的地质天灾。”中臣明霄没有明说,但却给了个调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