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838章

作者:正义的太阳骑士黑王殿

楚信然费解,想着令之前全然没个正形的模样,便觉得是在唬自己。

可过去的梦,记不起的事,又怎么好说呢?

大梦千秋,容得下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故事又能编织出太多的交集。

倘若真是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般的亲密便是做过什么都不奇怪。

一想到这些,他便又有些犹疑,滞了两秒也只是放弃了质疑,只是道:

“这种睡姿其实并不舒服。”

“你上次也这么说……”令睁开眼,蓝紫色的眼中晕着一抹笑意,脸上还有一抹与眼角眉影相似的酡红,“却也没挪开的意思。”

听来有些不堪,让楚信然的表情难看些许,有些讷讷道:“那我大概是昏了头。”

“确实昏得很严重,你想体验下么?”令说着,笑意依旧着,抬起抬臂,探出食指似要勾勒什么纹路,那拢在手臂上的绑带与手套之下的彩绘隐含着辉光。

而对于这样能够令人在梦境中的感知进一步钝化的法术,楚信然毫无所知,只是有些不太理解的问:

“什么?喂尾巴别乱晃,我的尾巴也不是你的写字板。”

他注意到了令那细尾在话语间腾起,略微晃摆的轨迹扫到了桌上的纸页,也还在此刻划过了他那本耷拉在椅后的尾面。

带着几分湿冷与残留的感触,这种感觉……是沾了什么水,墨么?!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有想法了就提字,天经地义,这多少人想要我这一记墨宝都是求而不得,你当好好领受才是……”

这家伙倒是得意洋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冒犯,只是倒也姑且停下了诗兴,转而撑起了些身,原本搭在腿上的头忽然抬起,目光凑近道,“倒是你这次,是坚持了多久才睡的?若我问你之前有没有撞见过一个佩洛女孩的话,你会怎么回答?”

红脂染过的眉眼堪称美目,近于眼前,还带几分妩媚。但楚信然只觉得这家伙一身酒气,又凑的太近,令他略略挪开脸来,避开其目光的评价道:

“话题这么跳脱,我看你是真醉了。”

“醉了?哈……”闻言,便自那前者的怀中如云雾般以飘逸异常的身姿脱离站起,令端起葫芦便又是几口,再道,“未见天开月明,海走冰散,真等那世人皆醒,也不过枯枝以新芽——”

带着些许韵律的话语到此,她又猛地扭头盯着楚信然:“还没到大醉一场的时候,孟章你又如何能说我醉了?”

“呃……”被那样带着些许埋怨的目光盯着,楚信然沉默了几秒,然后吐出一口浊气来。

“刻俄柏,我那佯作不知其名的晚辈,我确实撞见过她。”

得到回答的令垂下些手中的葫芦,又走近躬身对他笑道:“我便是欣赏你的明智。”

之所以称作明智,便是令清楚自己方才的话语换个人听了大概是压根不在意,完全只会当那是逞强之语。

但孟章没有。

他每次过来,记忆都模糊不清,不算是真正认得自己,但却也有着自己的判断,总能很快又让她找到些之前梦中与孟章相处的感觉。

连带的,每次再见时重新回复关系的速度亦是愈来愈快。

这份眼力与聪颖,便是每次见面都在成长。

而夸奖完后,她便又站直身来,回身踏出几步,道:“如此……那你可知,你每次在深渊拟造的现实中做出干涉,虽说确实帮助了他们,却也不会被他们所铭记,甚至不占其记忆一丝一毫的位置。”

楚信然闻言,便是坐姿微微前倾地看她的背影:“此话怎讲?”

“简单来说……”令绕着石桌漫步,手指划过那还残留在桌上的诗词纸张,“便是那嘉维尔与大祭司不会记得你,你曾说过的麦哲伦、与那叙拉古的伤员,他们都不会记得你,你确实帮助了他们,但在关于这一切的记录中……”

她说到这里时便又驻步,抬眼,看向楚信然,炎语抑扬顿挫。

“另……有……说……法——”

楚信然只是认真问:“我所作的干涉被屏蔽,他们的记忆中不会存在我?”

“否……”令微微摇头,“再想想,而你的亲朋好友,包括我那俩蠢妹妹都不曾忘记你。”

“那么……”楚信然垂眼思索片刻,略显迟疑,继而又抬头看她,提出另一份其实早就想过但还不确定的猜想,“我,没有走出过深渊,我所交谈的,我所救下的,只是深渊对现实的映照?我的行为反倒是通过深渊干涉了现实?”

“有些接近的想法。”令点了点头。

“只是想法?”

“自然……”这时的令便是显得无比清醒,甚至有几分平日罕见的认真,“我听你提过深渊多次,对那奇特的地域尽管颇有兴味,却也清楚那里的反复无常,贸然定义并不合适。”

认真了片刻,她便又翘起了些眉眼,装作一副好事者的语气轻佻道:“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后,你是否还会对过去与那些人的对话感到满足愉快呢?想想你对那探险家说过的话,和她对你说的话,想一想……对方其实是个假人。”

也不知是从谁那儿学的蹩脚语气,装得像是那么回事,但却少了唆使环节至关重要的撩拨与暗示。

嗯……从谁那儿学的已经很清楚了。

已经把正主都看笑了一下,笑完便又摇头淡道:“若那是深渊对现实的映照,那便与真人无异,若那只是我的臆想,那也不妨碍我从中获得动力,都无所谓。”

见他坚定,令便也不做那粗劣的模仿,只是又围着桌面跨出几步,略以旋步,似飘似荡地又落到了长椅边上,顺势落座于他身旁,又扭头看他:“所以再遇到那些事时,你还是会行动?”

“自然会。”

.

“当然会啊……”

这话语道得坚定,但自那大梦的恍惚间再回到现实,楚信然望着那瀚海的潮汐,在那第一眼时不免目光有些涣散,精神有些飘摇。

比起意义不明的梦中情景,还是过往的记忆要更加明晰。

看着这样的海面,便会响起那短暂出航经历下的冒险与感伤,以及那直至如今也还深刻的无力。

刹那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抵达了阿戈尔的领土边界,自当初抵达北地之后。

自己虽然没有反转到焚风热土里去,但却还是走到了同样危险的土地么?

也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自身后传来遥远却也仍然清晰地礼炮声与伴奏音浪令他回过头去,便见那高楼林立的远方,看着还略显熟悉。

尤其是那最高的地标式大厦,这么像……像是汐斯塔市政大楼。

角落那座顶着巨大黑曜石雕塑的是汐斯塔治安局吧,还是那么显眼,像是把个炸弹顶在头上。

汐斯塔啊……

楚信然心头莫名地松了口气,也注意到了比起城市要近些,距离自己仍是远的无数泳装游人、旅客。

比起靠拢建筑的那一侧海滨,这边的话……扭头看向那右手侧的山坡林海,他瞬间理解了那是汐斯塔当地火山的事实。

靠近火山林区的海滨,没什么事的话恐怕不会走到这儿来。

位于内海中的独立城邦,极负盛名的海滨旅游城市汐斯塔,背靠炙热火山,面朝清凉海水,在当地人看来,没有什么是比假日里沿着白色海滩散步更好的事情了,除了黑曜石音乐节。

黑曜石音乐节,每年夏季,一年一次的汐斯塔音乐节,为期半个月。

节日期间会从泰拉各地请来许多知名音乐人,并为游客提供许多免费服务和设施,同时全天开放一切娱乐活动。

TianChao亦曾是其中之一。

但楚信然也并非只是以TianChao的身份踏入过这里,就像眼下,那陡然招呼着他的人呼喊的,也不是TianChao。

“楚!楚!是你吗!”

突然地呼喊声找来了远处不少人的注意,但很快便因前者的模样而投到后者,然后被其裹得过分严实的装束所惊到。

烈日炎炎,沙滩在前,会有人穿着长裤、披着大衣,扣子扣紧,围巾套着吗?

别说他们了,楚信然自己确实已经感觉到热了,已经动用了些许能力给自己降温祛汗。

只是比起那些目光,他的眼神显然会先停驻在那从远处一路朝自己跑来的黑肤男人身上。

黑肤、脏辫,墨镜,这个男人在某方面的标签太过齐全,对泰拉人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在楚信然记忆里却是深刻。

且比起他自己,这个男人一身白衬衫黑蓝色西装的模样在严实方面其实也差不到哪去。

只是穿的过分正式社畜,反倒令旁人会下意识投以微妙的怜悯。

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样的节日还在上班呢?

是城市治安局骨干,是常常负责出席公众场合的汐斯塔治安官。

“竟然真的是你……”眼下这骨干便是气喘吁吁地跑近过来,来不及招呼就弯下腰来杵着双腿,显出长跑耐性并不足的事实,“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是我,好久不见,查理。”

“你的耐力还是这么差。”

见他这副惨样,楚信然便也上前几步,抬手在他背后拍了拍,抹了抹,略作疏导。

“我,只是远远看着有些像,站得,站得那么笔直的人,一直不多,喜,喜欢穿一身黑的人更少,还有,还有那尾巴……”

上气不接下气,舌头也有些捋不直的查理,似乎有所恢复的缓缓起身,目光也盯着楚信然那自然垂落的龙尾看了两眼。

“你居然真的来汐斯塔了,为什么不先告诉头儿和小姐?”

“邂逅就是要忽如其来才显得回味悠长,你不这样认为么?查理。”

“呃,我不是头儿那样的人,但也没有小姐那样的喜好,你说这个我是不懂的……”

这还算高大的治安官抬手抹了抹额边的墨镜架,显出几分不擅长接这种话题的窘迫来,只是看了看别处,又回头看向青年,“不过来了就挺好,听头儿说你会写歌,你也是来参加音乐节的吗?”

“我不太懂这些,那些请来的艺人也都不熟,不过最近治安不好是真的,你要小心点。”

“治安官跟游客说这话,可是有些失职啊。”听到这话的楚信然似笑非笑道。

“我又没跟你开玩笑,头儿现在没在市里,就靠我们这些人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前几天有人给老爷发了恐吓信,说是要对小姐下手,这几天我们都在严密护送,也就今天小姐待在家里才有空出外巡视……”

“黑去做什么了?”

楚信然打断了他的话语,眉头紧皱。

他口中的黑,对方口中的头儿,便是同一个人,也是通常没可能会离开那位「小姐」身边的人。

“呃,不清楚,谁都惊讶头儿会离开小姐身边,而且还不是为了保护老爷,但头儿在前几天也收到消息回信说正在赶回,估计也要明天,甚至后天才到。”

说到这里,查理无奈的抬起手臂抹了抹额头的汗渍。

“音乐节这几天来汐斯塔的人可太多了,维多利亚、拉特兰、伊比利亚、米诺斯方向的航道压力一直过载,头儿也不能飞过来啊。”

楚信然听着若有所思,却也注意到他擦汗的小细节,便是抬手拍了拍他肩道:

“天气热就换个地方说,对了,今天是几月几日?”

“啊?你不先去见见小姐吗?你过来小姐肯定很高兴的。”

查理有些疑惑楚来了之后为什么不先去见见小姐,虽然当初是分手了,但打从一开始的交往不就是假的,连头儿都说是朋友,没什么好忌讳的。

“不急,再看吧。”

楚信然说着,依稀记得在那恍惚间听到的话语。

“想想你对那探险家说过的话,和她对你说的话,想一想……对方其实是个假人。”

看着一旁的查理,看着远处那些随步伐渐近的游人们,楚信然并不会因这种猜想而放弃应有的寒暄与交涉,但若说是急着见什么故人的话……他更在意此刻的时间。

汐斯塔是夏季,而上次见到嘉维尔时,她说时间是五月一。

“六月十五日,咱们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基本是数着时间过的,记得绝对清楚!”

寄了,好像好多人的生日祝福也都错过了。

楚信然心里想着,有些难过。

NO.182:不愿透露姓名的博士,留下后手的测试。

楚信然曾怀疑过现实。

就在不久前,就在那难以判断时间的深渊之旅中。

怀疑过所见所感,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怀疑着——

或许从归还深渊的那一刻,他就只是在深渊中沉沦着,而一切的经历都只是幻像。

黄粱一梦的典故,大多炎国人都不陌生。

这样的怀疑一直都有,更是在那遇见麦哲伦、踏足北地之时,愈发热烈的「层叠幻觉」中程度更甚。

心理的重担每况愈下,才会需要借由他人的支撑。

可他没有考虑求助,只是一如既往地强撑,甚至还想予他人慷慨。

便是指那让苍龙难得那般不快地,与麦哲伦的交谈。

在那场交谈中,他缓解着对方的孤独,给她认可,予她坚定——

这本该只是他逐渐崩溃的环节之一,但他也确确实实的从那坚定的黎博利小姐那儿获得些宽慰与信心。

目睹友人璀璨信念的宽慰,从而获得些勉励,有了相信所见所感的信心。

这样的信心能予他以勇气,做出那「不论是真是假都无妨,他都会继续下去」决定的勇气。

首先的选择,是不再怀疑真假,而是去相信自己所缔造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