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防火女看着他,半响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望着地面上的雪,沉默不语。她的灰发散在额前,那颜色不知为何令灰烬联想到了另外一种灰烬——篝火燃烧殆尽后,在火盆里留下的残渣的颜色。
她不说话,只是轻柔地牵起灰烬的手,为他摘下铁手套,揉搓着双手:“...我本来还以为,灰烬大人可以不用再做这种事了。”
“这种事?”
防火女抬起头,她睁开了眼睛,那碧蓝色的瞳孔中带着一种令灰烬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情感:“您其实很厌恶吧?像这样永无休止地挥剑、战斗。”
她牵起灰烬的双手,放在了自己柔软的脸颊上。他的手并不合适做这样的事情,干枯、粗糙、满是老茧。但防火女没有一点不适。她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灰烬。
一直凝视到他不得不开口说话为止:“.......我关于过去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不过,我还记得。我作为不死人之时,其实很痛苦,也很恐惧。要是死掉一次的话,就会忘记一些还身为人时的记忆。而像我这样的一无所有者,最宝贵的就是记忆了。”
“所以就算接受了那位骑士的遗愿,我也很是惶恐——像我这样的不死人,要怎么完成他的使命呢?但是,承诺就是承诺。”
“在那场旅途里,我死了很多次,也见到了许多新的风景与朋友。我忘掉了很多事,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名字我甚至都没法再记起了,面孔也早已模糊。但我始终记得我的承诺,所以,我一路战斗到了最后,成功面见了葛温王。”
灰烬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努力回忆:“.......传火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教会宣传的荣耀其实只是子虚乌有之事,当你真正被火焰吞噬时,能感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虚无——初始火炉的火焰会一点点将你的灵魂与身体作为薪柴焚烧殆尽。”
“而记忆,就是养料。”
“我有时候也会想,说不定,我忘记了那么多事也是因为被火烧了太多次的关系吧。”灰烬自嘲地笑笑,他罕见地有了些情绪。“但是,厌恶战斗却从来没有过。”
看着他,防火女轻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我唯一还记得的事情。”
“从灰烬墓地醒来时,我什么也不记得,甚至没法记起自己的名字。但我偏偏还记得如何挥剑,而且.......总得有个人要去战斗吧,那么,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反正,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防火女终于理解了——灰烬真正的想法。
哪怕是来到了新世界,她也一直都有些隐隐的不安,因为她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背叛的防火女。要知道,防火女们是不允许被拥有眼眸的,这是绝对的禁忌。可当灰烬将那对防火女眼眸交给她之时,她却没有拒绝。
然后,看见了火焰的熄灭。同时也明白了为何教会会禁止这件事。
恐惧。
空虚。
可当她将这件事对灰烬倾诉之时,后者却只是点了点头:“那么,就让它熄灭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直到今天,防火女才明白,那不是漫不经心。那是看透了一切事物后的淡然——他恐怕早就明白了传火的真相,无非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牺牲而已,灰烬在遇见她之前却从未想过拒绝这件事。
就好像,是命运让他一直等待着遇见她似的。
于是,两个背叛者聚在了一起,背叛了各自的使命,让火焰熄灭了。他们答应了那位法师,擅自决定了其他人的命运,将他们带到了新世界。这是好事,但防火女却从未真正安心过。在她看来,灰烬是个不懂拒绝的人。
她想背叛,于是灰烬就陪她一起背叛了。那位法师拜托他,于是他也答应了,一路上遇见这么多怪物也从未说过任何想要退缩的话。防火女知道自己这么想并不正确——那位法师有恩于他们所有人,就算是献上生命,也是值得的。
可是.......她不想看到灰烬被欺骗。
正当她陷入沉思,不知该如何开口之时。灰烬却缓缓开口了:“承诺就是承诺。”
他低头看着防火女:“不必担心我。”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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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霍格沃茨一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何慎言可没忘记现如今他手上有多少事要做——不夸张的说,那些事够他忙上个几百来年。
就好比眼下,他正在和帝皇交流一些事。
“你的新员工干得如何?有任劳任怨地加班吗?”
帝皇看上去还是那副疲惫的中年男人形象,面对法师明显给他挖了坑的话,他叹了口气:“我感觉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
“我哪敢呢?”
“你当然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帝皇笑着摇了摇头。“他们都干得不错,不,我应该说——都干得很好。帝国难得有了些新鲜的变化,虽然目前看不出是好是坏,但至少有了改变,不再是一潭死水了。”
何慎言貌似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右手:“呃,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
他将自己的右手翻转了过来,撩起袖子,在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蜘蛛模样的纹身正在闪闪发光。瞥见这东西的第一眼,帝皇的表情就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印记、赐福.......活见鬼,我当然知道。”何慎言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东西,能让我在一些世界里畅通无阻,会拥有莫名其妙的好运,世界都会站在我这边。而且对一些特别的女性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问题是,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他叹了口气:“就算对我来说,这东西也不能说是没用——给我这东西的那位基本上就相当于给了我一部分祂的力量,非常大方,非常慷慨。”
“祂没向你要求回报吗?”
谈到这里,法师的脸色变得很是奇怪:“.......有,而且其实算不了什么,但我不是很想给。”
帝皇的见识是何其丰富,他只看了一眼何慎言的表情,再加上他之前的话,就将事情猜的**不离十。他摇了摇头:“子嗣而已,祂是没有我们人类的道德伦理观的。要你的孩子只是交易的一种具象化而已。”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示好。祂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赠与给你,与此同时,还希望你能留下一点你的力量在祂的世界.......我猜,祂的目的应该是你穿越世界的能力。”
“这能力很稀有吗?值得祂这样的存在这么低声下气?我当时可是在祂的主场里.......”
帝皇再次摇起了头:“你真的对你这份跨界的能力没什么概念。”
他严肃地说:“那不仅仅只是穿越世界这么简单,有时,这代表着自由。”
(
36.安格朗(4K)
“不像你,大多数如祂一般的存在都没法自由自在的行走在世界之间,借助你的力量,祂或许可以........”
帝皇的话没能说完,下一个瞬间,他那双黑色的眼眸中突然刮起了风暴,不是比喻修辞, 而是实实在在的灵能风暴。
四周黑暗却风平浪静的宇宙在一瞬间被这鼓荡不休的灵能搅动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数百颗星球因为他情绪的一瞬爆发而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互相碰撞,化为粉末与太空中漂浮着的尘埃。
法师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遇到麻烦了?”
“不。”帝皇摇着头,面色从未如此阴沉。
下一秒,灵能的风暴停息了。粉碎的星球在瞬间恢复原样,偏离轨道的星球也一点点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这片星空再次宁静了起来,帝皇的表情也趋于平静。在不使用灵能时,他看上去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还是那种为了抱住工作与工资拼命加班,家里一堆破事,每天的自由时间只有坐在车里抽烟的十分钟的中年男人。
“不只是麻烦那么简单。”他皱起眉,双眼中亮起一点金光。“有人在向我祈祷,但我却不知道到底是谁。”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向你祈祷,难不成每个你都会看?”法师开玩笑似的说着。帝皇却依旧严肃,他点起了头。
“是的,每一个我都会看。尽管其中绝大多数我都没法帮助他们。我无法回应,但我必须知道。”他的声音听上去近乎叹息。“可这个.......”
帝皇朝着法师伸出一只手来。
何慎言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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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那些声音非常轻微,几乎难以辨别。过了一会儿,那些声音变得清晰了一点。
是男人在说话吗?不,是女人。等等........不,不对,是很多人。
他们在祈祷,祈祷的对象没有区别,但祈祷之事却各不相同。
有的人所渴求的只不过是明天想吃一顿饱饭, 有的人却满心哀悼, 诉说着自己家乡的毁灭,同胞的死亡。有的人以祂之名向异端播撒死亡的种子,有的人却念着祂的名字毫无惧色地缓缓走入死亡。
何慎言皱着眉,紧紧地闭着眼睛,帝皇的灵能为他打开了一个小孔,那些他平日里听见的声音此时也能被法师听见了。
祈祷者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透过帝皇的灵能冲入他的内心,那些巨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令法师的心脏瞬间揪紧。何慎言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要将力气花在忍住悲伤这件事上。好在这没有持续太久,帝皇很快就将这些声音排除在外了,那些声音消失不见,四周再度陷入寂静。
然后,他听见了。
一个男人以饱含悲伤的口吻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两片粗粝的石头在互相摩擦:“我父。”
“我们失败了,帝国的理想被毁灭了,再无实现的可能。我们彼此争斗,兄弟相残。我们的子嗣挥舞着剑刃燃烧了整个银河。曾把我们视作英雄与解放者的平民百姓们现在对我们瑟瑟发抖。”
“这一切到底都是因为谁?是因为洛嘉吗?帝国中有人评价是因为他不肯透露当年那屠杀的真相才导致了基利曼倒向混沌,可.......直觉告诉我,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现在,我即将自己步入那混沌的狂潮,我父。”
“福格瑞姆为了他那堕落的儿子法比乌斯·拜耳亲自走入了混沌之中, 他发誓要将他杀死,否则绝不回来。我无法说出他不注重大局这种话,因为我的军团之中并无背叛者。”
“我希望他成功,我希望他活着。正如我希望马格努斯与洛嘉也活着一般,帝国不能再承受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的死亡了。即使是失踪也好过死亡。我必须去亲眼确认这件事,原谅我,我父.......”
何慎言睁开眼睛,看见帝皇关切的脸。
“听见了?”他低声问。
“这是你的哪个儿子?”
一种痛苦令帝皇的脸变得悲哀起来,那是自责与愧疚混杂在一起后所形成的毒药,没人见过他这一面,此时只有何慎言有幸见到他如此脆弱的表情:“安格朗。”
法师的表情迅速变得有些奇怪,看见他那副想说些什么的模样,帝皇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安格朗倒向混沌全是我自作自受。”
“你知道就好。”
何慎言阅读过帝国的历史,而且是帝皇特供版。
这个横跨宇宙的庞大人类帝国现如今已经变得臃肿不堪,内部的体制满是腐败。有许多星球的人类都不能被称之为活着,他们只是一种没有自我意识的消耗品。终生都在巢都下层进行无意义的艰苦劳作。
与之相对的是,另外的一些世界,那些高高在上,只因为血脉就能享受到奢靡生活的贵族们却能无忧无虑地一直活下去——各种植入体和手术能极大延长他们的寿命。
帝皇知道这些事,但他此时没办法改变。
不过,这个帝国倒也不是没有辉煌的时候。
大远征。
这个词汇即使是在如今的帝国都有着不可代替的神圣地位,一名从大远征时期活到现在的阿斯塔特是每个战团的瑰宝,而那些来自大远征时期的科技更是帝国如今进步的源泉——很讽刺吧?他们科技的进步居然要靠考古。
简而言之,帝皇为了完成他的理想,为了让全人类都能在这个黑暗的银河里自由的生活,他创造了原体,创造了阿斯塔特们。
帝皇以此为基本,去着手实施以团结整个人类、引领人类探索星空为目的的伟大计划。他打算让散布在银河各地的支离破碎的人类星球联合在同一领导之下。
但混沌诸神不是吃干饭的,对祂们而言,帝皇的行为是不可忍受的。于是这四个邪神破天荒的联合了一次。
祂们将帝皇的儿子,基因原体从那位于月球的实验室里偷走了。突如其来的亚空间风暴让这些年幼的原体分散在了银河的各处,他们就那样在宇宙各地缓缓成长。有的始终忠诚,有的却不可避免的误入歧途。
安格朗就是这些原体之中的一位。
他被抛到了一个远离古泰拉的文明世界,被称作为努科里亚。据当地记载,他是被一个奴隶贩子在荒山野岭里找到的——以及,围绕在年幼的安格朗身边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异形尸体。
后世的学者们推测,这些灵族应当是预见到了安格朗日后所犯下的血腥屠杀,所以特地来此截杀他,但他们不但没有成功,相反,他们的死亡还成为了这预言成功的必要部分。
原体们的遭遇各不相同,安格朗或许是其中最为悲惨的一位。奴隶贩子将还是个孩子的他带走了,治愈好他的伤势后,就将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一个容纳了几百个奴隶的角斗场。
四面八方的高台上坐满观众,瑟瑟发抖的奴隶们缩在灌满酸液的深坑之中,以彼此的性命与鲜血为观众们带来愉悦。在他们的欢呼声之中,安格朗最终活了下来,而代价是他被迫杀死了其他所有人。当他最终爬上角斗场中央的高台上存活下来时,等待他的不是自由。
而是更深一层的绝望——他被宣布成为德锡安竞技场的潜力新人,并被赐名为安格朗·塔尔克。意为群山之子.......并且,还是塔尔克家族的所有物。
由于原体的成长速度和外表都与常人不同,年仅几岁的安格朗被视作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随后受到了严苛的训练与打骂,稍有不慎便是连续几天的刑罚。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他迅速成长为了一名出色的角斗士,被称作不败者。从这称号里,他的技艺可以稍稍窥见一些。德锡安的观众们狂热地拥护这个魁梧的年轻人,没人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但,也没人在乎。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里曾有一名年迈的角斗士与他关系很近,据说,他被安格朗视作父亲一般的人物。但好景不长,他们俩是角斗士,在一次血腥的角斗里,他们的对手是两只欧格林。艰难取胜后,安格朗的主人命令他们互相残杀。
安格朗拒绝了。
然后,他最深层次的噩梦降临了。
屠夫之钉。
这是一种灵能外科植入物,被努科里亚的统治阶级用于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人。这种手术会对受术者造成不可磨灭、不可撤销的影响。甚至就在安格朗回到帝国后,那些帝皇最好的技术神甫都没法在不伤及他生命的情况下移出屠夫之钉。
它的外观类似于一种线缆,会如同厉鬼的手指一般穿过颅骨深入大脑。屠夫之钉会增强受害者的体力、力量、速度。而代价是他们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有理智的正常人,每时每刻都会被血腥的幻象所困扰。
这残忍的科技会放大受害者的疯狂与负面情绪,心中永远都会燃烧着狂怒之火,永远渴求杀戮与鲜血。
手术完成后,安格朗被扔到了那年迈的角斗士身边,他的名字应该是欧诺茅斯,随后,安格朗在不可抑制的狂乱中杀死了老人。当他清醒后,这一残酷的现实令安格朗连续数日如同野兽一般哀嚎不停。
此前遭受的种种不公在安格朗的脑袋里盘旋,而欧诺茅斯的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安格朗掀起了起义——他与他的角斗士同伴们摧毁了德锡安竞技场,带着一只数量庞大的奴隶军队逃入了深山之中,在那儿又住了好几年。
努科里亚的统治阶级派出军队包围了他们,虽然无人可以在战场上与安格朗匹敌,可他的角斗士同胞们却不是像他一样的超凡存在。深山里没有食物,没有盔甲,没有武器。他们艰难度日,日复一日的战斗令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最终,七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包围了他们。绝望的安格朗将自己的血喂给信任的战友,让他们得以求生,就在此时,帝皇的旗舰抵达了努科里亚的轨道。他带着禁军直接传送到了安格朗藏身的山洞,这位人类的光辉之主对待安格朗的方式.......
令人憎恶。
他向安格朗许诺,自己会为他创建一支军团,他们将一同征服银河。而安格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他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和自己的角斗士同胞们同生共死。他选择和那些该死的奴隶主,那些压迫者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帝皇不悦地返回了旗舰,然后又在他们的战斗即将开始之时将安格朗传送到了他的旗舰之上。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和兄弟们像狗一样被那些压迫者尽数杀死,安格朗陷入了疯狂,杀死了包围着他的一名禁军,然后被帝皇的灵能制服了。
安格朗愤怒地质问他,为何不插手进他们的战斗,既然他自称为‘自己的父亲’,那么为何不帮助自己?帝皇认为他鼠目寸光,根本不予回应。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叙述的必要了。何慎言认为,真正的安格朗在这一刻已经死去了。他的心早已死在了努科里亚之上,与他的奴隶角斗士同胞们一起被埋葬在了大地之中。
“当时的我觉得安格朗辜负了我的信任,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对自己所在星球完成征服的原体。当我得知他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时,事情已经晚了。”帝皇又叹了口气,他人性的一面对着法师做着自我检讨,却只让何慎言觉得好笑。
“你要是能把这些话对他说一遍,事情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只能对你说。”帝皇看着他。“我是人类之主,我必须时刻理性,时刻不近人情。如果不这样,我就没法将人类视作一个整体来看待。他们的祈祷我都能听见,但我却没法对其中大多数做出回应,根本原因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