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古斯塔夫咀嚼着这个字眼,感觉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一个恐怖的猜测在他的心中冒出——万一那些尸婴里有一个是......是他的孩子呢?
“你的妹妹很警惕,古斯塔夫先生。”何慎言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她被发现了一次,就直接换了位置。”
他耸了耸肩:“很不幸,但我们估计还得在这儿待久一些。”
古斯塔夫没有关注这个问题,他面色煞白地问:“......她,她逃跑了?我们找得到她吗?”
“放心,这儿可是有位痕迹学大师。”何慎言笑了,指了指杰洛特。
后者对他的玩笑翻了个白眼:“我根本就不知道痕迹学大师是个什么玩意儿,何。我只知道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寻找到一点线索。”
他蹲下身来,左手抬起,一抹火苗从合拢的食指与拇指间浮现,照亮了地板。杰洛特仔细地查看着那些痕迹,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
“怎么样?有发现了吗?”古斯塔夫迫不及待地问。
“你的妹妹......真是位不同凡响的女士。”杰洛特面色古怪地对他说道。“她甚至知道该如何掩盖自己的脚印。”
“啊!”古斯塔夫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门。“一定是因为我小时候和她玩的捉迷藏的原因。”
“什么捉迷藏能有这种功效?还能让她学会遮盖自己的脚印?这可是只有猎人和军队里的侦察兵才会的技巧。”猎魔人更加奇怪了。
“我一直都想参军,因此小时候的管家便是位退役的侦察兵,他教给了我和我的妹妹许多技巧,捉迷藏......既是游戏,也是考试。”古斯塔夫抿着嘴回答,看上去悔不当初。
“我们...我们找不到她了吗?”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古斯塔夫声音颤抖地问。
“找得到。”杰洛特用一种笃定地语气告诉他,他朝前方走去,右手手指摩挲了一下墙壁,那上面有一些细小的抓痕。
“你的妹妹或许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脚印与痕迹,但那些尸婴可不会。”杰洛特如此说道,同时熄灭了手中的火焰。
他们沿着那些可怖的痕迹继续向前,一路上,古斯塔夫的恐惧正在一点点变得更为严重——他无法理解能留下这些痕迹的生物到底能长成什么模样,况且,尸婴这个词听上去就很邪恶。
与之相对的,却是更为强烈的,想要将妹妹带回去的想法。光是想一想她和这些东西相处的模样,古斯塔夫就感到不寒而栗。
“停下。”
杰洛特突然举起手,示意他们停住脚步。猎魔人面色凝重地望着前方的黑暗,他的猫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古斯塔夫同样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去,但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终究只是个人类。
“你发现什么了,杰洛特先生?”他问。
“蝠翼魔......”猎魔人的表情几乎称得上阴沉,尽管在黑暗里没什么人看得见。“何上次可能没把它们杀干净,这前面还有另外一个蝠翼魔巢穴。”
“真稀奇,这里居然有这么多蝠翼魔存在。维吉玛的下水道里到底都有着些什么鬼东西?”
杰洛特走上前去,从地面上拿起一个头骨,那上面有着某种生物啃噬所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像是两颗长牙刺穿了骨骼。
“我上次只杀了三只。”何慎言耸了耸肩。“谁知道还有多少?嗯......这种时候或许应该让雷吉斯来,高阶吸血鬼应该能够命令这些低级的生物吧?”
“能是能,但我们现在可没时间再去找他。”
“没事。”何慎言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有办法。”
一抹蓝光从黑暗中涌现,古斯塔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原本以为这个东方男人是个远道而来旅行至此的贵族,现在看来,他的想法简直错的离谱。
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不是来自于他的血脉,而是来自于他的力量。
何慎言举起右手,那里有一抹蓝光正在缓缓绽放。它在几秒钟内,便从无到有的被塑造成了一个哨子的形状,法师将其放在嘴边吹响了。
没有任何声音从中传出,古斯塔夫屏气凝神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杰洛特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一个圆形的橙色护盾将他与古斯塔夫完全笼罩了起来。
“不要尖叫。”杰洛特对他轻声说道。
下一秒,尖利的吼叫声从下水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而且,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扑腾着翅膀朝他们飞来。古斯塔夫看不见,却能听见它们飞来的声响,不是一只,也不是两只。
而是......一群。
何慎言向前迈步,悠然自得地站在了猎魔人与古斯塔夫的前方。蓝光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从他背后升起的柔和白色光源,它照亮了一切,让古斯塔夫也看见了一切。
一,二,三.......他颤栗地看见了,足足七只怪物,它们乖巧地蹲在地面之上,于那个男人面前俯首称臣。
它们最小的都有牛犊大小,其中一个甚至比他的体型还要大。没有眼睛,一张大嘴占据了它们脸部四分之三的大小,其中满是獠牙。身上光秃秃的,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冰冷。
只一眼,就让古斯塔夫差点坐到了地上。
“古斯塔夫先生,你应该好好看看它们的模样。这可是很稀奇的场景。”
杰洛特的那种恶趣味又开始发挥作用了。他对古斯塔夫说道:“要知道,蝠翼魔主要使用牙齿与利爪来战斗。它们的攻击方式相当癫狂,不会顾忌任何对自己的攻击,只知道盲目勐攻敌人,就算敌人死了也不会停下。”
“就算是那只最为瘦小的蝠翼魔,它的力量也强大到足以解决一名训练精良的士兵。我见过一只蝠翼魔袭击人类军队的模样,十五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三分钟内被它撕成了碎片。”
猎魔人满意地看见了古斯塔夫的恐惧,然后看见了令他更为惊讶的事物。
他发现,古斯塔夫虽然怕,可还有另外一种情绪从他的脸上浮现。
“她——”古斯塔夫喘着粗气。“——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和这些......这些东西一起?天杀的!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她沦落到这种境地!”
不顾后方传来的小小喧哗,何慎言向前一步,他抚摸着那只最为庞大的蝠翼魔,手指划过它的额头,像是锐利的手术刀一般划开了它的额头,血液流出,而蝠翼魔依旧像是一无所知一般地跪在原地。
“很好,那么,去吧。”何慎言对它们点了点头。“搜寻痕迹......但不要让她发现。事情完成后,就自杀吧。”
他轻描澹写地发布了一个以蝠翼魔们的智商绝不理解的任务,而这些无脑的生物却忠诚地执行了,它们很快便再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现在,只需等待。”何慎言转过身来,对二人摊了摊手。“要我说的话,杰洛特,你的恶趣味真应该收一收了。”
“什么?”
猎魔人还想装湖涂湖弄过去,但这根本不起作用。
法师摇了摇头:“你的怪物图鉴背的的确很纯熟,但你应该看看古斯塔夫先生现在的表情,你没发现,他都快昏过去了吗?”
24.恶趣味(一)
何慎言很清楚一个人恐惧时的表现。
实际上,恐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当你是个孩子时,你恐惧黑暗与一个人睡觉,当然,还有从父亲嘴里讲出来的那些恐怖故事。长大一些后,你害怕的是长不高,被欺负,以及功课不及格。
然而,成年以后,恐惧就变成了一些具体的,甚至连听上去就令人觉得心生退意的词语。
责任。
穷。
工作。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他们恐惧这些东西,不喜欢这些东西。而对于现在的古斯塔夫来说,何慎言觉得,他八成想要立刻逃离这个见鬼的下水道。
他快怕死了。何慎言能从他的脸和他颤抖的双腿上看见这一点,能从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看出这一点,能从他急促的呼吸上看出这一点。法师带着微笑于黑暗中注视着这个男人——有一点,他不会明说,但他自己很清楚。
他的恶趣味比起猎魔人来说只多不少。
七只蝠翼魔在迷宫似的下水道内以极快的速度飞行。它们得天独厚的生理结构能让这些恐怖的生物在黑暗中自由来去,没有东西能阻止它们的追猎——实际上,在蝠翼魔们灵敏的嗅觉之中,尸婴身上的臭气简直无比明显。
它们甚至不需要费心去找,只需轻轻一闻,就能找到这些小东西的所在。若是过去,它们不会去捕猎尸婴,那不是它们的食谱。
但现在,它们已经成了毫无自我意识的傀儡,只剩下一个任务在它们那结构简单,杏仁大小的大脑中盘旋。
“你怕吗,古斯塔夫先生?”
何慎言突然问道。声音平静,听上去很能给人以力量,古斯塔夫也是如此,他的呼吸平缓了一些。
“我......怕,先生,我怕。”古斯塔夫承认了,很痛快。“但比起它们,我更怕看见我妹妹冰冷的尸体。”
“拉·瓦雷第,一个多么高贵的姓氏啊。”
何慎言突然谈起了另外一码事,他的口吻让古斯塔夫本能地感到了不适。他所用来形容‘拉·瓦雷第’这个姓氏的词语,是‘高贵’,可他的语气却充满了嘲讽,甚至带有轻蔑。
“我记得,像你这样的贵族常说,以自己的姓氏发誓。由此可见,贵族们的姓氏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古斯塔夫先生,你觉得拉·瓦雷第这个姓氏对你来说重要吗?”
“或者,让我来换个说法。你觉得它让你为荣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古斯塔夫本就混乱的大脑再次被何慎言的问题加深了混乱的程度,他靠在下水道冰冷的墙壁上,闻着臭气,脸色苍白地回答:“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先生。”
“你的姓氏让你退役军人的身份沾上了污点。你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违背了人们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你和自己的妹妹有了个畸形儿。为此,你的妹妹疯掉了,你的父亲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告诉我,古斯塔夫先生......”
突然,一阵压迫感降临了。古斯塔夫抬头看去,发现一双闪耀着蓝色光辉的眼眸正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是星辰的碎屑一般耀眼,却又令他心脏几乎停跳。
“你是恨它,还是爱它?”
古斯塔夫沉默了,他没有回答。而有些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杰洛特注视着这一切,他不知道何慎言想要干什么,又为什么突然要提出这种令人不安的话题。出于一种本能,猎魔人的嵴背开始发痒。他觉得,彷佛有某些事即将发生。
沉默统治了黑暗,只有呼吸声在通道内回响。过了一阵,一只蝠翼魔回来了,是那只小牛犊大小的。它扑腾着翅膀,跪倒在了法师脚下。遍布獠牙的嘴张开了,血沫从中涌出。
它的身体开始抽搐,肌肉疯狂跳动,像是被砍掉了头的牛蛙似的跃动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它彻底死去了。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蓝光再次亮起,它的尸体在数秒后成了一滩飞灰。
“它们找到你的妹妹了,古斯塔夫先生。”何慎言说。
十二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台。这里看上去应该是当时建造城市的精灵们预留下来给下水道维修工人们落脚的地方,还堆积着一些满是蜘蛛网的板条箱,上面满是裂痕。一道迷蒙的光线从平台顶上破裂的砖块间洒了下来。
杰洛特良好的视力让他看见了那些板条箱刻着的精灵文字,这让他暗自乍舌——普通的箱子能保留这么久吗?精灵的手艺还真是让人惊讶。
在这平台的中央,躺着一个女人。尸婴们躺在她周围,像是没有生命的凋像一般守卫着她。在他们头顶,剩余的六只蝠翼魔正倒吊在天花板之上。
何慎言打了个响指,一阵灰尘落下,蝠翼魔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尸婴与古斯塔夫毫无知觉的妹妹躺在平台之上,她平稳的呼吸着,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古斯塔夫看着他的妹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做。
“去啊,古斯塔夫先生。”何慎言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去将她救回来。”
古斯塔夫依言照做,他迈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僵硬的膝盖与变得难以活动的肌肉让他行走的动作看上去无比滑稽。那些簇拥着他妹妹的尸婴更是让他紧张无比。
光是看着它们那青紫色的皮肤和落在地上的脐带就几乎快要让古斯塔夫昏过去了,第五步,第六步......古斯塔夫一点点地接近了她。
他轻声呼唤:“安娜。”
女人没有回答,古斯塔夫又叫了一遍。仍然没有应答,他开始不自觉地将事情往坏处想,就在此时,他称作安娜的那个女人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她开始尖叫。尸婴们纷纷睁开眼睛,杰洛特童孔一缩,本想立即冲上前去,却在半途被何慎言伸出手拦了下来。
“何?”
“别急。”法师平静地摇了摇头。“让我们拭目以待。”
古斯塔夫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后面说些什么,实际上,他现在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最基本的本能反应。
他声音颤抖地呼唤着他的妹妹:“是我啊,安娜,古斯塔夫!你不记得了吗?”
女人依旧没有回答,她手脚并用地朝后方爬去,一点见到亲兄弟的亲切感都没有,只有纯粹的恐惧。尸婴们跟着她,脐带在地面上拖动,留下一连串蠕动的湿漉漉痕迹。它们朝着古斯塔夫咧嘴尖叫着。
“怎么回事?她精神失常了?”
杰洛特轻声询问站在一旁的何慎言,他知道法师不是那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死去的冷血者,因此对他并不出手帮助的行为感到非常迷惑。
“或许吧。”何慎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但我更倾向于古斯塔夫先生没对我们说实话。”
“我没在他的叙述里找到可以怀疑的点。”
“我也是,杰洛特。但我对任何事都抱有怀疑,更何况,这位古斯塔夫先生虽然声称他有退役了,可是......他现在还是很年轻。一个强壮的男人在军队里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役回来呢?他没有伤,还在军队里取得了那么多荣誉。”
何慎言转过头来,对杰洛特露出了一个微笑:“而且,就我所知,维吉玛地处南方,全是平原与丘陵。他们军队里的侦察兵可教不到所谓‘隐藏痕迹’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
“他可能是个间谍之类的人,当然,我也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毕竟这位古斯塔夫先生的容貌与身材实在是太显眼了,这可不适合搞情报工作。”
猎魔人迅速地将古斯塔夫所讲述的故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次,他仍然没有从中发现值得怀疑的点。何慎言所提出的那些疑问统统都有其他解释,它们是可以被说通的。但也正因如此,杰洛特反倒怀疑了起来。
整个故事都......太完美了。
“不要过来!滚开!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被称作安娜的女人尖叫着跑开了,和她此前见到杰洛特的镇定截然不同。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是在睡梦里被人叫醒的也说不定——总之,那些尸婴们的反应正随着她情绪的起伏变得更加剧烈,有不少已经弓起了嵴背。
那是即将发起攻击的前兆。
古斯塔夫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咽了口口水,脱口而出的话变得焦急了起来:“天呐,安娜,让它们冷静下来!是我啊!古斯塔夫!难不成你真的忘记我了?”
他的声音很大,安娜停顿了一下,面容被疑惑占据了:“......古斯塔夫?”
“是啊,古斯塔夫!古斯塔夫·拉·瓦雷第!”
拉·瓦雷第的姓氏彷佛触发了什么东西一般,令被称作安娜的女人面容骤然扭曲了起来。她再次尖叫了起来,这次,声音里满是憎恨:“拉·瓦雷第?你们还不放过我吗?!”
哈!
何慎言高兴地拍了拍手,他就像是花了一下午来解开谜语的孩子似的笑了起来:“你看,杰洛特,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噢,到你出手了。”
他以相当事不关己地态度耸了耸肩:“那些尸婴好像要扑上去吃了他呢。”
猎魔人朝他翻了个白眼——我的恶趣味重?你还真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啊!
他拔出银剑,将剑鞘扔在地上,像一阵风似的扑了上去。
25.恶趣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