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将神
“呼……”天音这才松了口气。
安静下来，屋顶只剩下雨声，风从损坏的门外吹来，吹着桌上的残灯。
天音回想今夜发生的一切，不由一阵后怕，又觉得几分不可思议。
她悠然看向屋外风雨中摇曳的树。
“还是先修好门吧。”
……
次日，天音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拿来抄写咒符了。因为前一天也比较累，醒来晚了，耽误了时间，她没有再尝试招出画中鬼，以防精力不足出现危险，总算是连夜抄写完了。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大小姐。”一大早，玲奈就来了，看到天音的脸色还是散发着朝露般的气息，放心了些，但还是感到心疼，难道天音大小姐身体好，就可以这般剥削压榨吗？
“玲奈，我和你一起拿过去吧。”天音已久梳妆打扮好，静流的青丝披散整洁细白的巫女服肩头，手里捧着那个漆器盒子。
“不用，我拿过去就好！昨天你一定又弄到很晚是吧……大小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玲奈担心的说道。
“没事，我感觉好像还好。”天音微微摇头道，“而且今天万华小姐要上课呢，我本来就要过去本社的。”
第六话 神社的学堂
不知山的中部，坐落着神社的本社，距离天音所看守的老神庙，大约有一里多山路。
空气中散发着草木和湿润的气息，天音让林奈将抄好的咒符送过去后，自己来到了本社的学堂。
那是坐落于山影林木之间的一座独立社屋。
进入学堂是要脱鞋的，天音在屋檐下的半尺多挑高式台前，脱去木履，跨上式台，然后转身屈膝，拿起自己的鞋子，摆放到式台回廊边的多格无门柜子里，每个巫女都会记得自己摆放的格子，若是穿错了可要闹出笑话来的。
巫女们穿的是一种名为足袋的白色袜子，在天音看来这古异世的足袋，分为长短两种，和白色的长筒袜或是中筒袜也差不多。
进入学堂，这里是没有固定的座位的，来的晚了就在后面或是门口旁听吧，不过前面有几个位置是固定的，一般其他巫女不会去坐，都是大家公认实力或是家世靠前的几个巫女的位置。
这间学堂只为巫女而设，男性弟子并不在这里授课。
天音来到后面的一个空位上舒缓的跪坐下。
从脱鞋进屋这一系列训练有序的神职女性动作，天音做的堪称教科书，并非她内心喜欢这么女性化，而是这些做不好，会被认为是粗鲁，没有教养的女子，被人笑话，甚至被质疑做巫女的资格。
天音不经意间，也能感到已经先到一步的巫女们中有些女生的目光。
这时候，两位身材比较高的巫女走进来，其中一位是高挑的不输天音的长发巫女，另一位则是浅青色中发，这两位巫女的容貌，气质都明显出众，散发着养尊处优的感觉。
她们看到了天音，没有坐到前排不成文规定中为她们留的位置，而是向着天音走来。
也不知是什么事，这个情势下天音感到有些压力。
“月隐见同学？”其中个子更高些，长发的那位巫女略俯视向跪坐小低桌前的天音。
天音也是遵循记忆，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门第女子般，跪坐着侧转过身去，双手放在并拢的腿上，幅度适宜的行礼。行动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免得再惹麻烦。
高个子女生新田丽秧看着天音，居高临下却又略带怜悯的说道：“原来你还没有下山啊，他们都说你已经下山去嫁人了呢。”
旁边的浅青色短发女生上原琉翡，看到天音的表情定格般地没有任何变化，赶忙用胳膊肘捅捅新田丽秧。
丽秧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她上下打量着天音，论容貌，她心里暗自觉得天音好像比自己还要漂亮，身材也很完美，但她倒是并不妒忌，一个人通常不会同时对另一个人的美貌抱有妒忌和欣赏两种情感。
上原琉翡则是轻轻的跪坐下来，和天音平视，略倾身问道：“月隐见小姐，你没事吧？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听说，一条奴那些人，到处在打听你的事，你要嫁人的消息，也是他们到处传扬的。”
这她不说，天音也可以猜到，无非就是要制造一种她想不答应赐婚都不行的情势，不过天音并不在乎这些流言。
“我现在只想专心学好眼前的课业，潜心修行，准备考核，其他暂时没多想。”天音摇头道，她长发下的眼中带着坚定与忧郁。
快要开始上课了，两位巫女做到了天音旁边的两个位置上。
新田丽秧和上原都是公认的民间弟子中实力排名前十的，肯定可以进入神社内庭成为净子。
但神社巫女也未必是一辈子的，或许终有离开神社嫁人的一天，也因此，她或许想要坐的距离天音近些，看看这么漂亮的姑娘即将被赐婚给荒川家的那位豪族武士前夕，是怎样的心情吧。
“月隐见，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挺有资质的，只可惜，修行时间短了些，吃了亏，不然还是很有可能通过这次考核的。”新田丽秧跪坐榻榻米上，又回头对边上的天音说道，也不知算不算是在安慰。
对天音来说，却是没有退路。
但对于这样的话，她也只能出于礼貌的点头，对方这话本也不需要她回答的样子。
“月隐见同学……”侧后面的上原琉翡几分担忧的看着天音，欲言又止，低下头去时，却是不易察觉的一笑。
万华冬怜来了，她还是那一身深紫色的有着些许幽影般暗金色刺绣的小振袖长裙，但是今天没有盘发，差一点遮住一边眼睛的长发披在披散肩头。
冬怜开始为大家上课，门外的初夏鸣虫，大约是见到了一点阳光，开始尝试着鸣叫。
此时正是五月。
“净子考核在即，下面我要考考大家。”冬怜开口间，她玉润的唇边有着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虽然是最初的授课时就教过大家的，但却是修行的根本，千万不要因为走的太深远了就忘记了初心。”
“我要问你们，灵力修行最根本的是什么？谁来说说看？”冬怜看向课堂内二十几位巫女们，“月隐见，你来说说看。”
天音没想到冬怜第一个就点名自己，但她其实内心是感激的，这时候，大家对她往往避而不及，那才真的让她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过去的少年，也是腼腆到了有些社恐的。
授课或是回答，大家都是端坐着的。
“万物皆有灵，能感悟者，吸取灵力，淬炼身体，并可以转化为自身的灵力驱使，运用。”天音答道，在原来的世界少年虽然不算很用功，但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巫女考核是考理论，这些古世弟子们可不是刷卷子出生的她的对手。
“很好，一字不差，希望大家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深意。”冬怜略为赞许点头一笑，她看向他处，说道，“天下世道纷乱，一个人是否能立足于天地间，不光看能力，更要看器量。上周，我和大家讲了器量之于巫女修行，也是关键。新田，解释一下何为器量。”
新田丽秧有几分神采飞扬，在大家面前展现自己的对修行和知识，佛经的掌握，似乎令她感到愉悦。
她挺起胸朗声道：“修行者的器量，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修行者自身灵力的容量。古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那是指大名，公卿的度量。而对修行者来说，器量越大，容纳的灵力越多，那么实力和以灵力持续战斗的能力就越强。”
“嗯，不错，大家一定要记得，不要一味只关注灵力层次，切不可放松对于器量的修行，器量修炼更为难以领悟，而且，往往花费了大量时间也未必见效，但切不可因此而荒废。”冬怜关照道。
“是。”众巫女们服从道。
“接下来，我要对大家讲的是，如何选择灵力修行的地方……”冬怜说道，“虽然灵无处不在，但不同的地方，灵力的强弱却是有着显著的差别的，这大家自然知道。”
“但是，你们是否知道，同样的地方，对于不同的修行者来说，灵力的浓度也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天音有些疑惑，她心中隐隐预感到冬怜小姐的意思。
冬怜继续说道：“灵不只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拥有自己感情的存在。心智简单的人，无法看到事物深层的力量，那么也就无法吸纳到那部分灵力。”
“同样一片风景，不同的人，感受到的却可能是不一样的心境，有人看到的是喜悦，有人看到的却是悲伤。对于神职修行者来说，懂得欣赏悲伤，往往能够感受到世间更深层次，更强大的力量。”冬怜讲着课，但她目光之中，仿佛看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悲伤。
懂得欣赏悲伤，往往能够发觉世间更强大的力量？
天音的心情起伏着……这话对于大部分巫女或是有些难懂，但对于天音，却是莫名的引起了某种共鸣一般。
她抬起头，看着冬怜小姐，似乎能感受到她所隐匿的悲伤。
第七话 少女·薙刀
山坡的石阶上，一条奴和几个市徒一同透过树杈，望着不远处的巫女学堂。
“刚才她们跟我说，月隐见又跑来上课了？看起来她还没有放弃的样子。”一条奴略长脸上，眼睛眯成粗线。
“是啊，今、今天好像是万华退魔狩的课，也就万华退魔狩大人和少数几个巫女长的佛经，文史课，她才能上，其他的修行，武道课，可没她的位置。”一个黑皮肤瘦小的市徒道，这人一条奴到哪里都和跟班一样跟在后面。
“哼……这女人，只剩下没多少天了，她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她这样最后只能弄的自己更难堪，体面的以结婚为名下山不好么？非要等到嫁人前还在考场上被大家嘲笑？”一条奴虽是这么说，心中还是很不爽，这种女人，就不该努力，凭什么还要挣扎？就该乖乖认命，否则就该吃苦头。
“我说一条奴大哥，月隐见这么漂亮，身材还那么棒，你怎么总是那么恨她啊？说实在，我有点恨不起来……其实她也是挺不走运的。”身才高大肥硕，小眼睛的市徒二郎躬身在一条奴身旁道，他这体格不去修炼相扑而是成为神职也是有点可惜了。
“是啊，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哥你未来的嫂子呢。”另一个跟班补充道。
“闭嘴，你们懂什么，我恨她？有必要吗？”一条奴面容却是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其实，一条奴并非无脑的憎恨天音，一开始他还看上过她。
只是，一条奴衣柯出身武士家族，他的两个堂哥，都比他彪悍强大，未来家族领地也没他份。在这一代，巫女历来受人尊敬，但武士门第的男子去从事神职，除非是到了德高望重的神官，否则是要被那些同龄年轻人看不起的。
武士，才是大部分体格强健的少年的梦想，而神职，多少显得有些缺乏勇武气概。
一条奴实力不如兄长，被送来作为神职，是家族的安排，他本就不情愿，结果宗家的荒川大人还将这美丽的巫女赐婚给他堂兄，更是心中生恨。
可是一条奴此人有着一定的野心，他岂敢违逆荒川大人的意思？还必须违背自己的心愿全力以赴促成这件事，这可是他得到荒川大人青睐的大好机会！
如此双重矛盾下，他反而到了另一个极端，对天音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似乎将自己的恼怒都转移到了天音身上，更能显示自己的办事能力。这才对天音逼迫的十分厉害。
而荒川重藏，赐婚罪臣的养女天音，可不只是听闻天音漂亮，资质好，身体好，更重要的，是看重了松田家的领地。
松田父子已经切腹，但松田领地内民风彪悍，铁心支持者很多，强行夺取会付出很大代价，也于理不合，恐怕会遭来众多武士家族的怨气。
而天音，虽然是养女，松田生前却极为喜爱，她的举止，容貌，气度更是成为了领地内民众所仰慕的对像，如果能让天音嫁给自己家族的子弟，那么就名正言顺，不费一兵一卒的吞并了松田家的领地。
这些事情，天音自然也知道。天音不是调略家，但对来自现世的她，玩弄权谋计略这些，还真是很容易被她看穿。
生在此黑暗乱世，稍微有些地位的女性，哪个又不是贵族间权谋和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或许，神社是唯一的隐世之地。
……
带着湿泽气息的山风吹动苍劲的树林，落叶飘飞。
老神庙前的空地上，白衣绯袴的巫女执着细长的薙刀，身姿笔挺拔却又自然的站立着。
自然体，这是薙刀修行准备的一种常态，将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体会周围和自身的一切，顺其自然，才能游刃有余。
这也是一种自身对世界的敬畏与坦诚。
唰！
天音轻盈，快而不躁的平高举起薙刀，这是薙刀的一种作战姿态，上段姿。此种姿态，攻击性强，但灵活与攻速偏低。
唰，唰，唰！
细长的薙刀刃银光在阴苍的空气中划过，天音身姿稳健轻快，她不断的变化着上段、中段、下段、胁，八相各种姿态。
薙刀修行，先练姿，再练攻。
只有将各种姿态训练谙熟，了然于心，自然而然的掌握何时该使用，变化何种姿态，才算是真正的薙刀入门，否则只是拿着兵器乱抡而已。
天音，静静的以八相姿态，向后竖斜着优雅举着薙刀，就像是融入这大山腰间的一幅画卷，此时风动、树动、草动，唯她不动。
唰！唰！唰！
忽然，天音开始挥动薙刀，迅捷斩击，而后迅速收招的同时换手，转姿，接连做出各个方向的斩击。
八方振！
这是薙刀的基础大幅度攻击动作。
少年曾经自卑，不仅因为他虚弱，更是因为运动神经也不发达，那些男孩子可以在女生面前扣篮，过人，吸引她们，但少年虽却怎么也做不到。
但如今，变成了女性的身体之后，却是不知为何，拥有了强大的运动神经，许多动作，一边就能做好，高难度的连续动作，稍加练习也能掌握，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样。
这甚至对画技也有帮助，毕竟，画是靠着心与手的结合，少年过去却是只有敏锐的心。
接连练习名为振的斩击之后，天音还是练习打突，顾名思义，连打带突，速度更快，破绽更小更突然，只是力量不如振。
呼！
跨步，横向打突，迅速，稳健，白袜木履，一脚滑步向前踏在草土地上，带起几片飞叶，又莫名的蕴含着一阵优雅。
薙刀，是非常适合巫女的一种作战兵器，价格也相对便宜。
“呼……”
一番修炼之后，天音莹白的皮肤上，也是渗出不少晶莹的细汗，后背都被水迹弄的濡湿了。
她舒缓姿态，收了刀，回到自然立，不能直接回到随意的姿态结束修炼，这是礼法。在这世间，礼关乎到自己对兵器的敬畏之心，对周围环境和武道的感悟，也是对实力有着一些实质性影响的。
从万华小姐的课回来后，这几天，天音一直在修炼薙刀，同时也抽出一些重要的时机，做着驱使画中鬼的训练。
薙刀修炼消耗的体力，大量的体力修炼反而会让自己精力充沛，心神爽朗，所以二者修炼并不矛盾。
精神疲劳了就修炼武道以恢复精力，身体累了就修炼御鬼。
天音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御鬼，这是她计划的关键，但是，计划一旦执行，遭遇的局势难以预料，瞬息万变，光靠驱使一只画中鬼不行，她自身也需要更强的自卫能力。
法术练习成本太高，天音虽然会几个法术，但有点练不起，所以薙刀修行成了她这些天的重点。
“嗯……”
天音感觉自己今天已经释放体力差不多了，说来也是奇怪，自己变成女生之后，体力竟然变得那么好，虽然手臂纤细，腰细臀圆的，但力气却挺大，就说上次被画中鬼弄坏的门，她也是那晚花了一点点时间就给修好了。
虽然这样比有些羞耻，但即使不算灵力淬体对身体的增强，女生的她力气也比过去男生时的自己要大……
天音用白色布巾少许擦汗，然后拿着薙刀返回居住的小木屋。
这柄薙刀，长八尺两寸，这世界的三尺三寸，约等于原来世界的一米。
薙刀的刀刃部分细窄，长约一尺，木柄蜡白，圆润光滑而富有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