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鱼快动
像是个无关的局外人那般,对两人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
沉默了许久,栗山樱良轻叹一口气:“你好像很擅长和人解释。”
“不是很擅长解释……”多崎司无奈道,“只是想当一个真诚的人这个念头在驱使着我坦率相告罢了。插科打诨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当然会更好,不过始终是过不了我自己心里这关。毕竟曾经很严重地欺骗过花见姐,那样的事绝对不想让它发生第二遍。”
栗山樱良摇摇头,感慨道:“傻气啊!”
“的确有点。”多崎司点头附和,“较之我的实际想法,只是避免再次伤害到任何人,哪怕会永远失去你们两个,也要这么做。”
“不错。”栗山樱良颇为赞同地点头,语调忽然拉高,显得有些兴奋:“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你这人越来越俗气了。现在看来那只是错觉,你依然还是那个你。”
“怎么说?”多崎司笑了起来,期待地看着她。
这世上如果要评选最了解自己的人,部长大人无疑是毫无悬念的人选。
“咳~”栗山樱良清了清嗓子,看着他眼睛,露出介于五档和六档之间的笑容。
“有人会认为你这样的做法愚蠢迟钝,有人认为精明狡黠,怎么都无所谓,你不在乎的。你这人现在内心地道之至,且正直之极,直得如同一支利箭,指哪打哪。所以你完全不必对旁人的眼光感到大惊小怪,依然是那个‘只对感兴趣的事感兴趣’的多崎司,不对么?”
“完全正确。”多崎司想鼓掌,发现双手被铐着后,无奈地一笑:“之所以变得庸俗也好,变得愿意承担别人的期望也好,这并不代表着我愿意去做我不感兴趣的事了。这样的行为只能说明,那些原本我不感兴趣的事,因为你们的关系,而变得让我感兴趣起来。”
“这个回答我很满意。”栗山樱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说道:“日后该怎么和你相处,就让我从你回答栖川同学的问题中得到答案吧。”
说完,她伸出手,轻轻拉了下栖川唯的手臂。
金发少女缓缓睁开眼,扫了多崎司一眼,随即目光落在地板上,视线空洞而淡漠。
眼神迟滞,像是在沉思什么,表情缺乏生气。
不久之后那蓝瞳恢复了几分光泽,仿佛一个落魄的旅人在森林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很远,又突然想起刚才看到有个充饥的野果那般重新折回来。
“真的什么都没瞒我吗?”栖川唯问道。
多崎司好栗山樱良聊了一大串话,她却挑了最开始的一句话来发问。
或许她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就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无暇顾及两人后续的谈话。
但毫无疑问的,这个问题正中靶心。
“……”多崎司沉默不语。
看着大哥那眼睛潮润,黯然无神的表情,陷入了相当大的纠结当中。
栗山樱良嘴角微微翘起。
似乎有什么有趣的事,即将要上演了。
“说吧,骗子!”栖川唯头搭在沙发背上,萎靡不振地看着天花板。
很少见她会这样的不安。
多崎司心中涌出一股怜惜之情。
想必她这么多年为了能构筑起来完美人格,早已将原本的自己修改得面目全非了吧。而在那之前陪着她的人,知道她原本真实面目的人,更是只能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依稀身影,而且也将很快荡然无存。
可怜!
除此之外,多崎司想不起任何词形容词。
第二百七十五章 修学旅行(5)
月亮从豁然敞开的窗口探出脸来,悄悄窥视屋内。
若明若暗的银辉中,栗山樱良烧水冲了三杯速溶咖啡,又从书包里拿起圆珠笔在和笔记本,折回到沙发上,自得其乐地翻开刚才看的那本《罪与罚》。
桌子底下依然放着旅行李箱,白外套搭在椅背上。栖川唯不知什么时候脱掉的鞋子,宛如两只受伤的小动物般静静卧在她的脚下。
而她本人,依然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身体仿佛冻僵般一动不动。
那双澄蓝的眸子紧盯着多崎司,彷佛比之前更透明了。
教人无处藏躲的透明。
被这种彷佛探索什么似的凝视着的时候,多崎司觉得又羞愧又难受,一种很古怪的心情。
或许,大哥这眼神是想要向自己表达某种感觉,但她无法用言语将想要说的东西顺畅地表达出来。
不!
应该说在尚未转换成言语之前,她就已经不能在精神上面对这个事实了。
多崎司好几次都想把事情完完整整说出来。
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着实有些诡异,仿佛被传染了不知如何措词的毛病一样。
夜色加深,外头月亮逐渐升高,泻进窗口的银辉,把东西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宛如涂了一层淡墨。
栗山樱良把书合上,端起咖啡喝了口,缓缓咽下。
温煦的感觉从喉头慢慢下移,继而又从胃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扩散来。
喝了第二口,把杯子放回桌面,影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曳不定。
她似乎刚想起来那样,开口问:“是不是室内太亮了,你们两个都说不出话来?”
“也许吧。”多崎司不确定地答道。
“那我去关灯。”
栗山樱良站起来,绕到窗口拉上厚实的窗帘,仅留一丝缝隙。
接着,她又把室内的灯光全部熄掉。
房间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虽说窗帘的缝隙间仍然漏进一缕月光,但这反而起了凸显黑暗的作用。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备用蜡烛来着……”栗山樱良摸索着来到客房的梳妆柜前,拉开抽屉,拿出来一枝粗大的备用白蜡烛。
用里面的火柴点燃蜡烛,三人围着一坐,恍若世界的角落里只剩下了这三个人。
淡若银辉的月影、摇曳不定的烛光、影子在洁白的墙壁上重叠交映。
栗山樱良两只脚放在沙发上,下颌搭在膝盖上边,看着多崎司说道:“暖,多崎君,我很想再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所以,请开口吧。”
栖川唯一言未发,只是用澄蓝的眸子继续盯住他。
“普通人啊。”多崎司说道,“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人生,想普通的事情。”
“呃,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栗山樱良眨眨眼,调皮似的一笑:“需要我把那本书借给你看吗?”
“《了不起的盖茨比》?”
“错误,是《夜色温柔》哟。”
“你到底看了多少书呀?”多崎司表情无力。
栗山樱良做了个天女散花的手势:“多到你无法想象。”
“你们两个扯远了。”栖川唯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嘶哑。
“嗯,也对。”栗山樱良点点头,咕嘟咕嘟喝了口咖啡,“既然事情已经来到了这个程度,不妨再坦率一点。”
多崎司陷入思考当中,略微闭起眼睛。
睁开眼睛时,栖川唯正从桌子对面盯着他看。
“不要紧?”她问,“你好像很纠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多崎司笑着摇头:“不,没那么难。”
“那为何不说话?”
“再三思考而已。”
“思考有必要这么拖拉?”
“只是在斟酌如何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说吧,”栖川唯叹口气,一只手在桌面上不停地摆弄着剩余的两颗橘子,“大概会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多少猜到了一点。本来没想着非要弄清楚不可的,但你今晚的话让我彻底死心了,既然这样,那不妨一次性地把所有东西都全盘接收然后再慢慢消化。”
“死了。”
“嗯?”
“我说,”多崎司双手合拢在桌面,注视良久,“多崎司他,已经死了。”
“怎么个死法?”栖川唯问。
“应该是从心理学上来讲,你熟悉的那个多崎司已经死了。”
“为什么现在还在我面前?”
“大概,你太漂亮了?”多崎司不确定地答道。
“莫名其妙……”栖川唯用空漠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栗山樱良握着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接着说,别吊人胃口。”
“和小唯表白后,他就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多崎司说着,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他拿起自己那杯咖啡喝了几口,对着两人继续说道:“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只是为了衬托他自身存在的猥琐与凄惶。”
栖川唯尖叫道:“他那话叫表白吗!!!”
此时的她,脸色惨白,嘴唇非常干涩。
栗山樱良用圆珠笔一下一下戳着手心,不带疑问地问道:“然后,他自杀了。”
“对的,”多崎司点点头,“安眠药。很多很多的安眠药一下子吃进去,折磨了好久好久,然后才顺利地离开。”
【离开】
栗山樱良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随后又擦掉。
“是消失吧。”她说道。
多崎司注意到,栖川唯的瞳孔有些模糊了,彷佛覆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
“什么词都不重要了吧。”他哑然一笑,“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折磨,只要能解脱,哪个词都无所谓对不。”
“你是怎么来的?”栗山樱良追着问。
“诞生于灰烬之中。”多崎司低头看着杯里的咖啡,避开她刺眼的目光,“准确点来说,他的死造就了现在的我。他的人生、感情、所遭遇的困难,都犹如立在海滩上的标牌那样,一阵暴风过后被吹得了无踪迹。留下来的,只有知道他全部人生、感情、所遭遇的困难,但却是带着另一个人格的我。”
栗山樱良目光闪烁了下。
她没说话,颇感兴趣地静静倾听。
“差不多是四月二十号吧。”多崎司说道,“我在灰烬里重生,像只忽然出现在东京湾的企鹅那样。清理完他挣扎的痕迹,我带着‘活下去’的念头,开始搬家、打工、上学、适应东京这座巨大的城市。不久后就被星野老师逼着找社团,然后就到了ATF部。哦对了,四月夜晚的东京真冷,记得三十号那晚我淋了一场雨,结果发烧了好几天……”
“等一下!”栖川唯喉咙滚动了下,声音提高了好几个调子:“他还能回来不,告诉我,你能不能……”
多崎司回过头,她似乎还想再往下说,但却已经接不下去了。
某种东西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他刚说的话传到她的脑海里后,经过一段时间消化,她才终于理解。
这样一来,使她继续说话的力量也就因此消失了。
“多崎,不……”
金发少女微张着唇,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整个人就像是一部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
“撒谎也许会更好一点,”多崎司在一阵虚脱感的包围之中,叹息一声:“只是已经迟了,没法再回来。而且……”
略微停顿十来秒钟。
他接着说道:“而且你也有所察觉对不?”
栖川唯无言地点头。
“很抱歉,这非我本意……”多崎司慢慢朝她挪过去。
栖川唯恶狠狠地瞪着他:“肮脏的窃贼!”
泪水从那双蓝眸里溢出来,滑过脸庞,落在沙发套上,无声无息。
她这样骄傲的人,当第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时,就注定了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金发少女弓着身子,两手死死抓着沙发套,连续干呕了几声。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时光回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