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蔼
天命就是需要以这样残酷的刑罚来确立自己的无上权威,而即使是对于普通的民众,这样的刑罚只要不降临到自己头上,那便比普通的戏剧要刺激的多,不是么?
“后悔么?”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她的眼睫毛跟着颤了颤,不由得又想起今日一早发生的事。
她低头捧住了自己的脸颊,让情绪跟着慢慢沉淀,而后才缓缓开口:
“米凯尔先生,你是想问我……后悔什么?是后悔不应该插手赎罪券的事,还是后悔今早没有答应你的提议?”
“当然是后者,赎罪券的事,你真的会后悔么?”
“那谁说的清楚呢?”
前不久还在奥托面前无比坚强的卡莲,此时的声音已有些许哽咽。
“其实,现在接受我的提议还不算晚。”
米凯尔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你放心,记忆体替身……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也曾以假乱真,欺骗过很多人。你甚至可以将替身视为另一个自己,毕竟你们的身体一模一样,而你过往的全部记忆与人格也都被复制了下来,她与你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吧……”
卡莲只记得自己遭到了叔父和叔母的背叛,等她从昏迷中稍稍清醒,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米凯尔。
而他说了什么,准备做什么……他方才不是又重复了一遍吗?
至于所谓的记忆体……
“那谁说的清楚呢?”
米凯尔耸了耸肩,直接借用了卡莲自己的话。
“所以,你不愿意让记忆体替代你。为什么?是觉得我做不到?还是觉得,我不可信任。”
“都不是,”卡莲摇了摇头:“我见过你的手段,我也并非不信任你,毕竟以你的实力,如果铁了心想让记忆体代替我,完全可以直接做,不是么?”
米凯尔点了点头,原本波澜不兴的声音中多了一点点起伏:
“所以,卡莲,你就非死不可吗?”
“嗯……”
卡莲轻笑一声,迅速甩了甩头:
“怎么可能呢?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吧。”
随即又是一声苦笑,“但是……不行,起码在这种情况下,不行。”
米凯尔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于是卡莲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是要将心中的所想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一般:
“在很小的时候,我和奥托曾经有个约定,长大之后,我要拯救世界,他当时是个病秧子,他呢就好好养病,然后跟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再之后啊,他就被我一把拉到街上去玩啦!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地下实验室里做些奇奇怪怪又有意思的发明呢。”
即使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芒,米凯尔还是能感受到卡莲翘起了嘴角,因为她的言语中带着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笑意。
可随即她便话锋一转,声音也跟着黯淡了下去:
“可是,我们终究太年轻,太幼稚了。就在昨天,从那个推销员那里把他的不义之财抢来的时候,我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什么。但我错了,从头到尾,我都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我不知道命运是否真的存在,但对于尼可拉斯主教这样的人来说,他只需要针对我的性格随手做一些布置,便能轻而易举地引导我的命运吧。”
“但你还是应该活下去,卡莲。”
卡莲猛地转过头,望向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以为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那个捉摸不透的米凯尔,而是熟悉的奥托,他们两个方才的口吻……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
“因为抗争。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世界想要杀死你,那么你对世界最好的反抗,就是勇敢地活下去!”
“或许吧,”卡莲惨然一笑,“我当然知道,如果我听奥托的话,嫁给他,再熬到尼可拉斯主教身死,一定有反复的机会,而他也会支持我。或者换一种方法,我可以逃出去,比如,米凯尔先生,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带我离开吧?又或者用所谓的记忆体替身,然后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我可以尝试着带领那些被天命压迫的人竖起反抗的旗帜,这也是一种选择,这也是一种抗争。
“但是……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如果说努力反抗是一种抗争,那么我现在只求一死,未必不是一种抗争——是的,我只求一死!尼可拉斯主教确实洞悉人心,他将我的所有举动都计算的清清楚楚,但他终究还是要失望了,他或许以为我会和一般人一样选择活下去,那我偏偏要死,我只求一死,这就是我的抗争,就只是……抗争。”
“呵……但是,卡莲,你这不过是激动下做出的决定,你再好好想想,等心情平静下来再说,好吗?”
卡莲再次转头看向身旁的黑暗,她十分确定自己身旁的这个人是米凯尔而非奥托,但他们说的话,他们的语气,语态,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
突然,一道亮光从她脑海划过,她忽然意识到米凯尔并非是在和她说话,他虽然呼唤的名字是卡莲,但他说话的对象却并非是卡莲·卡斯兰娜,他更像是,跨越了无尽的时间,在与另一个人对话。
但那又如何呢?换做不久前,她或许还会对那段故事感兴趣,可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又哽咽了:
“或许,但是,米凯尔先生,你知道吗,奥托一直把我当成英雄看待,因为我是英雄,所以我不可能脆弱。或许这么说有些矫情,但我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或许……我只求一死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仅仅只是因为我自己的脆弱罢了。”
与先前面对奥托时的惜字如金相比,她显然说得有点多了。
这当然不意味着,米凯尔在她心中是比奥托更亲密更重要的人,抑或者说,情况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米凯尔与她认识的时间不长,更没有多大关系,她才愿意说的更多。
很可笑吧,人从来不会像最爱的人敞开心扉,相反,他们更大可能会像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说出自己的一切。
米凯尔当然明白这些,所以,米凯尔才觉得可笑啊。
人明明就是因为害怕孤独,就是想要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一切,才会按捺不住想要与他人建立更为亲密的关系,可又有那么多话,那么多想法,无法对自己最亲密的人说出口。
会害怕他因为不理解而疏远,又或者在一开始就觉得难以启齿,又或者,有些自私的想法根本就是对方不愿意见到的。
是的,自私。
“奥托,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问出这个话,却没有得到米凯尔的回答。
她甚至一度以为米凯尔已经离开,但她知道并不是,她还听得到身旁沉重的呼吸声。
米凯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或许不是失望这么简单。卡莲,如果我说,他会用余生,用五百年的时间,犯下无数的罪孽,只为了在时间的尽头,欺骗亲人、欺骗朋友,甚至欺骗神明,只为了给你以第二次生命,你相信么?”
“为什么不信呢?”
卡莲居然破涕为笑了,“这样……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
“哐!”
监狱的大门缓缓关闭,奥托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发觉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笼罩在灰蒙蒙的光明之中。
原来天已经亮了,但是这光芒,并不讨喜,并不温暖。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过一片花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仔细打量着脚边的花朵。
那是一片紫色的鸢尾花,点缀在细长的绿草之中。花瓣上沾着露珠,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普通的鸢尾花罢了。
但奥托还是摘下了一朵,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无关乎别的,只是因为……这是卡莲喜欢的花……
“哎呀,我说这是谁呢?奥托?”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奥托吓了一跳,他不着痕迹地将花塞入外套的内袋,而后才缓缓站起,又转过身。
“丽萨?你来这里做什么?”
“嗯?”
丽萨看着自己愚蠢的弟弟,满是讥讽地笑道:
“你要不要看看周围?这里分明是阿波卡利斯家族的族地,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和你的未婚妻一样,一天到晚跑去外面丢人现眼吗?”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激怒我,那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噗!哈哈哈哈!”
丽萨夸张地笑了起来,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她一边笑,一边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奥托的肩膀。
“好了,不开玩笑了。”
她忽然凑到奥托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气音说道:
“听好了奥托,姐姐是来帮你的,你不是想救卡莲吗?我有办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所以我说,听好了奥托,你想救卡莲,我呢,则是想要马赛尔接手天命主教的位置,我们是各取所需,你明白吧?”
奥托眯了眯眼,这就是信息差带来的优势,丽萨看起来并不清楚父亲昨晚和他的谈话,她还以为父亲要如前几日晚会上说的那样,将主教之位传给奥托。
“听好了,你救出卡莲之后,必须立即离开柯洛斯滕,一辈子都不许回来,这就是代价,怎么样,接受么?”
“你先告诉我,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
丽萨在奥托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她几乎是咬着奥托的耳垂说了一番话,奥托的眼眶微微睁大,而后一把将已经与自己贴在一起的丽萨推开。
但他口中说的却是同意的话:
“我明白了,交易达成。”
…………
“嗒嗒嗒!”
苏对着房门轻轻敲了三下,他并没有得到应答,但门后的寒气稍微有些收敛,他便知道这就是凯文表达的“请进”。
他转动把手,轻轻推开房门,刹那间涌出的霜色气流直让他又后退了两步。
少顷,苏抹了抹脸上薄薄的白霜,这才重新踏进了凯文的房间。
“刚才……埃莉诺所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凯文闭眼躺在沙发上,天火大剑随意靠在椅子上,他并没有回话。
苏早已习惯了这一点,所以他干脆直接发问:
“她希望我们能救一下卡莲·卡斯兰娜,没错,是你的后代。”
“卡斯兰娜……”
凯文轻声重复了一遍:
“卡斯兰娜……对我早已毫无意义。”
“所以?”
“况且,在我们要做的事面前,他们的这些烦恼还不如小孩子过家家。”
“所以你打算……”
“但是,在我们找到米凯尔的具体位置之前,仍然有足够的时间,起码可以去看个热闹。”
伴随着他的话语,天火大剑的剑身上早已覆满了冰霜。
第368章 准备行刑!
“哑——哑——”
两只乌鸦扑腾着翅膀从低空中掠过,在身后留下一连串嘶哑而粗劣的叫声。
柯洛斯滕的天命大教堂,也就是前两天晚上尼可拉斯先后与卢卡·卡斯兰娜和奥托谈话的地方,教堂前有一处宽阔的广场,据说千年前,古堡议会的制度并不完善,天命在做出重大决策时往往会号召柯洛斯滕的全体市民到这个广场投票,但演变到现在,这里早已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行刑地。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在这里受刑的,一般来说,只有穷凶极恶的匪徒、妖言惑众的女巫之类,才有资格死在这天国之门口。
讽刺吧,刑场向后不到百米,便是所谓的尘世间的天国,神在人间生息活动的场所。主本应在此向人间洒下福音与圣光,降下牛奶与蜂蜜化作的雨水,让树上结出面包一般的果子……
可现如今,人们在这里立起巨大的绞刑架,骑士们肩并肩组成了一道人墙,他们手中的矛尖反射着炽热的阳光,广场边上有一圈说不上名字的大树,但不知道是不是时节不对,光秃秃得没有一片叶子。
绞刑架彻底完工还需要一段时间,昨夜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还飘荡着潮湿又难闻的土腥气,扛着木桩的力工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空心的地砖跟着他们的脚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外吐着积水,弄得广场上满是肮脏发臭的水洼。
“让开!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当身着常服,两手空空的埃莉诺带着两个女武神来到广场,第一时间被警戒的骑士拦了下来。
“埃莉诺队长,请不要让我们难做。按照主教大人的命令,除了少数在外执行任务的女武神外,其余女武神今日集体放假一天。您现在应该在家休息才对!”
“啧!”
埃莉诺咂了咂嘴,胸膛快速起伏着,一连吐了好几口气,又在那骑士面前来回踱了两圈,这才咬着牙反问道:
“谁说休假就一定要待在家里的?我当然知道休假的命令,所以我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与防具。我现在并不是以女武神埃莉诺的身份,而是以普通市民埃莉诺·沙尼亚特的身份,或者以沙尼亚特家族现任族长的身份站在这里。怎么?难道作为天命三大家族的沙尼亚特的族长,连作为这场绞刑的观众的资格都没有?”
骑士队长摸了摸脸上的面罩,瓮声瓮气地回道:
“埃莉诺队长……好好好,埃莉诺小姐,您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好吗?我说句实话,您难道真的不知道主教大人为什么给女武神部队放假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女武神部队已经用行为证明了她们并不至于站在卡莲那一边来对抗天命,但作为卡莲曾经领导过的队伍,天命终究还是无法对其完全放心,无论是尼可拉斯主教,还是古堡议会,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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