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蔼
“哎哟!”
狱卒夸张地拍了拍手,挂在他手腕上的钥匙串也跟着叮当作响。
奥托瞥了眼那钥匙串,心中涌出一股冲动,又很快平息。
只听那狱卒压低声音说道:
“那不一样!想要他们办事,总得有点儿特殊化吧?虽然这些骑士大部分根本没有上过东征战场,但是天命直接以他们入伍时间早于战争结束为借口,给他们补发了赎罪券,那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做事的嘛!不然他们哪来的积极性,哦对,赎罪券的钱他们还可以吃到回扣,所以干起活来更有力啦!”
“嗯。”
奥托闷了一口气在胸口,说实话,他倒是并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但卡莲在乎,所以他也在乎——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
“好了,不用多说了……”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奥托大人您且去找卡莲队长,我还得在这儿守着门呢!”
奥托点了点头,转身步入了门后的隧道。
“哐!”
沉重的铁栅栏在他身后闭合,即使狱卒刻意收了力道,那关门声却忍弄得整个隧道猛地一震,连道旁墙壁上插着的烛火都向着前方摇摆了两下。
再往前走了几步,一股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寒意扑面而来,奥托忍不住向着火把边上靠了靠,但火把散发的温暖相对于这地牢的寒意,不过是杯水车薪。
奥托不声不响地继续前行,隧道弯弯绕绕,就好像肠道一般,奥托有时甚至感觉自己在兜圈子。
火光将他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他不断跨越过自己的影子,但转念一想,又好像是数之不尽的影子不断地跨过他。
“等等!”
他忽然停住脚步,凝视着身旁的火把,火苗不断扑闪着,细弱如丝的青烟娉娉袅袅地向上飘起,奥托的视线就顺着这青烟向上移动,最后停在了自己头顶。
他双眼眯起,认真辨认了许久,终于在无限接近于漆黑的隧道顶上找到了通风口的轮廓。
“原来如此。”
这里是地牢,又点着火把,若没有完善的通风系统,人会窒息而死的。可这里光线昏暗,再加上通风口设计的巧妙,就连奥托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抿着嘴继续前进,走了大概多久?他也记不清了,更没有代表,但十分钟大概是有的。他终于走到了隧道尽头。
再往前,隧道边上就不再有火把,只是深沉的至暗。
“沙沙——”
至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熟悉中,又带着一丝丝压抑不住的惊喜:
“奥托?是你么?”
那声音近在咫尺,奥托下意识地抬起手,他知道只需要将手向前送一点,就能触摸到冰冷的铁槛,而只要再向前一点,便是明明触手可及,又触不到的卡莲。
“嗯……”
他的胸膛伏动着,与其说这是一声应答,倒不如说只是深呼吸下沉重的鼻音。所以他很快便补了一句:
“我来了,卡莲。”
黑暗的那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一次沉默过了多久,奥托便完全没数了。
他只知道,等到卡莲再次开口,语气又变回了那种死气沉沉的音调,仿佛是在刻意提醒他——先前呼唤他名字时的那一丝丝惊喜、那无法按捺的躁动、那深切的无力和绝望,以及无意识的求助,都只不过是他奥托·阿波卡利斯的幻想罢了。
“所以……伱想要说什么。”
奥托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先是单膝跪地,而后他的右手向前伸了一点,精准无误地握住了略有些潮湿的铁栏杆,但也仅止于此了。
“卡莲,和我履行婚约吧。我……我……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这是我……”
这是我能争取到的唯一机会。
他并没有将话说完整,并不是因为地牢中刺骨的寒意,也不是因为卡莲打断了他的话,而是……
他相信卡莲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也早就清楚卡莲会做的回答,所以,其实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你的父亲并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更不会在意我和你的关系,当然,他也不会在意你。履行婚约……这桩婚约从头到尾就是个幌子,呵呵,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他控制卡斯兰娜家族的人质罢了。”
奥托一瞬间把全身所有的力道都汇集到握着铁槛的手上,以至于这层阻隔了他和卡莲的可笑屏障都剧烈颤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就知道卡莲会这么回答。
“但是……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卡莲!这桩婚约不过是个幌子,那它以后也可以是个幌子!我的父亲,他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卡莲……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着,你能活着……只是,活着,就好。”
“沙沙……”
黑暗中再次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那是卡莲在移动,奥托可以想象到她换了个姿势,她坐倒在地上,双臂揽住了自己的膝盖。
“活着,或许确实很美好吧。但……我不接受。”
卡莲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决绝与无力,又好像吹不起的死灰。
事实证明,即使是一件早有预料的事,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案,一个早有预料的拒绝,也依旧能让人痛彻心扉。
奥托将红酒放在地上,空出的手也抓向前去,他双手紧握住铁槛,铁槛随着他身体肌肉的抽搐而不断颤动着,“咔咔”的回响声被隧道拉得冗长而脆弱。
卡莲拒绝了。
这根本不让人意外。
但奥托在乎吗?
不,他不在乎。他也不接受,绝不接受!
为了实现她的心愿,这十来年,他做了那么多她不会认同,也不会答应的事,再来一回又何妨?
难道这一次……难道这一次不比先前的任何一次更加崇高么?因为这一次,他只是想拯救面前这个崇高的灵魂而已!
他已经计划好了,方才只一眼,他便将狱卒手中的十多把钥匙的形状都记录于心,借助虚空万藏,他可以将所有的钥匙复现,而后便能打开眼前的铁槛。
当然,就算钥匙无用也没有关系,无非是构造些别的东西,想要打开面前的牢笼,并不困难。
狱卒的汤药无形中也成为了助力,她无法调用崩坏能,也就是说她此刻虚弱的和一个正常人一般,他可以直接把她带走。
然后呢?通风口!对!就是通风口!
卡莲可以从通风口出去,而他回到隧道,大大方方地离开,谁也不知道地牢已经成空,就算发现,那也是几个小时的饭点后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柯洛斯滕,到时候向南,一路到威尼斯出海,从先前开辟的新航路到达神州的泉州,而后再北上到太虚山,寻求赤鸢仙人的庇护……他全都计划好了……
可当他刚想如是去做时,只听见“咔”一下,他的心里有什么玻璃一样的东西碎成了无数片。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说,他失去了卡莲,就等同于失去了整个世界的话,那卡莲如今拥有什么呢?
卡斯兰娜背叛了她,天命囚禁了她,她的部下也抛弃了她,她还拥有什么呢?
她也只剩下奥托了。
但很可惜,她注定不可能再拥有奥托了。
为什么呢?
正是因为,他让她失望了吧。
虽然奥托并没有让她看到自己实验室的惨状,但其实钦察草原那次,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了吧?还有他一直以来的伪装,是不是太过虚伪而太过明显了呢?
而如果这样说的话,让卡莲变得心如死灰,只求一死的人,不正是……起码、至少,他是其中之一。
“是的,奥托,你也是凶手。你也是她战斗的对象。你是她发誓要扫除的黑暗。”
第367章 圣女死于自己的脆弱
奥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希望自己能离卡莲再远一些,至于是惧怕卡莲把他也视作斗争的对象,又或者只是害怕卡莲被自己身上的黑暗所沾染,谁又说得清楚呢?
沉默于无边的至暗中弥散开来,好像冰冷的海水,一点一滴掐住了人的咽喉。
少顷,还是卡莲再一次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奥托,你带酒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你放酒瓶的声音了。”
“啊……啊……”
奥托这才回过神来,他重新坐回铁槛面前,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找到带来的红酒。他起开软木塞,酒已经有些凝冰了,奥托先利用虚空万藏的能力温了温,再将那血红的液体倒入手中突兀出现的酒杯中,而后递入了铁槛的缝隙间。
一两个呼吸之后,一只手覆了上来,将那酒杯取走。奥托将递酒的手收回,默默品味着指尖相触时的那一丝丝冰凉。
黑暗中忽地传来卡莲的惊讶声:
“咦?这是我之前送你的那瓶红酒么?”
“嗯。”
“……真好。”
话音落下,奥托听到了卡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甚至想要快速逃离这里,只是出于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希望,才犹犹豫豫地不想离开。
而卡莲……在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后,她的神思也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只听见奥托如是重复着:
“我不会让伱死的,卡莲,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而后又长叹了一声:
“谢谢你……来看我,我的大发明家。”
“砰嗵!”
奥托的心跳暂停了那么一瞬间,听到那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懂得含义的称呼,奥托的血液开始在四肢百骸中迅速流淌起来,以至于在这冰冷的地牢中,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燥热。
可紧接着,便是更为深重的绝望,是体温的迅速流失,是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
她说:“谢谢你来看我。”
这的的确确是感谢无疑——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才会这么想。
“谢谢你来看我,这就足够了。”
“谢谢你来看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不会、也不愿意履行和你的婚约。”
“谢谢你来看我,但是请代我回报尼可拉斯主教——卡莲·卡斯兰娜宁愿一死,也不愿苟活于世。”
“谢谢你,我的大发明家,但是就这样吧。”
奥托痛苦地捂住了脑袋,他知道,这些才是卡莲真正想要说的。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远比先前更长久、更压抑、又更……
或许是,二人都明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奥托听见对面有铁链滑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卡莲的一声喟叹: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
再之后的话,奥托并没有听清,因为他已然转身离去。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卡莲整个人向后挪了挪,将脊背靠在与坚冰毫无二致的墙壁上。
这处地牢关押过的几乎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囚,环境当然算不得好,尤其是这在明媚春日里依旧能滴水成冰的严寒,若是一个普通人身处此地,恐怕撑不到上刑场的时候。
可对于卡莲来说,也不过如此。
她的确服下的汤药,如今的她不能使用崩坏能,大体上来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唯有对于这份寒冷,她的身体依旧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适应力,甚至可以说,有些甘之若饴,如鱼得水。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卡莲,你知道,从古至今,为什么只有卡斯兰娜家族的人能使用天火圣裁么?那是因为,卡斯兰娜的血脉中流淌着冰雪,足以将天火圣裁都冻结的冰雪。就好像那句话——一把剑之所以能成为我的武器,是因为只有我能折断它。”
“欸?”
彼时的她年纪还小,并未注意到父亲真正想要说些什么,她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半句话上:
“所以,父亲,真的有卡斯兰娜能将天火圣裁都冻住吗?”
“啊?哈哈哈……这个吗……反正我没见过,不过有这种说法就是了。”
可惜了……可惜了……
卡斯兰娜很少寿终正寝,大部分卡斯兰娜生命中要明白的第一件事便是,便是将战死沙场视为最好的死法。
而其中最好中的最好,则是用自己的生命,挥出天火圣裁的一击。
但可惜,无论是战死,还是死于天火圣裁,卡莲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甚至于,普通人最想要的,老死于床榻之上,对于她也是不可能了。
她将以一种,极其丑陋,极其卑微的,一种以往的卡斯兰娜都不曾拥有过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无论是火刑还是绞刑,丑陋与卑微是一定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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