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凯桑换上一身华贵但相对含蓄的服装,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不敢张扬放肆。
船舱的酒吧内,法拉姆在吧台前为两位“大人物”调酒,凯桑则与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对饮。
一杯烈酒入喉,凯桑问出这段时间里的困惑来:“一位太阳圣女,为什么会独自来幕夜高原探险?”
“独自?”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不由嗤笑,“你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能独自毁灭一整支探险团、和你强大的仆人吗?”不等凯桑回答,他托着酒杯,顾自说道,“她前往探险队的身份是菲普利斯学院高材生、紫勋疫医的亲传徒弟、来遗迹进行考察的学者,这个,你能明白吗?”
“疫医……和太阳教会?”选举年在即,凯桑隐隐察觉大人物们斗争的风暴,“太阳教会在古灵庭能有什么利益?而且,这依然不能解释那个少女到幕夜高原的原因。”
“没有人能解释一切,凯桑阁下,”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淡然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去探寻更深层次的秘密,但是……”他忽然放下酒杯,暗藏锋芒,“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知道多了,也不要说出来。”
凯桑点了点头,以为自己看出什么涌动的暗流来。他没有怀疑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尽管有过灭口的担忧,但长期呆在守望前哨也不是办法,没有一个靠山,等他生意被敌人蚕食殆尽了,就只有坐吃山空,饿死在奇观里。
“一杯草莓汁,谢谢。”
这时,陌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原本该躺在水晶棺材里的清艳少女换了一身清爽的白色衬衣和紧身长裤,船舱内有暖气,因而不需要穿得太厚。
凯桑登时从座位上弹起,他握紧手中的酒杯,注视面前的少女,问道:“塔尔博登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应该是我调驯得太好,”克洛丽丝接过草莓汁,抿着工业生产的甜水,“所以用不着你了,凯桑先生。”
凯桑扭过头去,却发现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颈后冒出丑陋枯萎的须子。
这是……
“堕落的恶徒啊,我将救主送至你的跟前,天国的热油可曾烧却你心中的污秽,与我共浴责难吧,啊——”
门外,一个容貌秀丽的白袍女人走进来,她脸色狰狞,肢体扭曲,形若被提线的木偶,一举一动都会带来骨骼的弹响。
“帕亚!!”凯桑蓦的惊悚。
她不是奇法大人的追随者么!?
帕亚的手指蜷成鸡爪,僵硬地、颤抖地往前伸去,脚踝拖在地上,向四肢萎缩的病人。在其背后,暗青色的触手正长出来,它花开四瓣,蕊中生出丑陋的干须。
凯桑知道那是什么。
他催动灵脉,但是,内脏像是石化一般正在快速凝固,血管嗡嗡地跳,大脑似塞满了棉花,越是动用灵脉,这感觉便越强烈。
“毒液会融进你的源力,在血液里产生絮状的沉淀,”这时,兑酒的法拉姆说道,“省一省力气吧,凯桑大爷,实际上,如果你不催动任何力量的话,毒素会随着你的呼吸慢慢排出的。”
凯桑闻言,收敛所有力量,呼吸终于顺畅许多。
法拉姆遗憾地补充道:“但是,在没有任何急救手段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体质,恐怕得两三个星期才能彻底排出这些渗进血管的毒素,在此之前,它还是会缓缓侵蚀你的灵脉。”
“卫兵!!!”
“他们睡得很香,”克洛丽丝说,“很快你也会。”
“你究竟是什么人!”
“路见不平的太阳信徒,”克洛丽丝说,“像你这样的污秽当然该净化。”
“那么她?”凯桑看向帕亚。
“好羊儿,你过来,”克洛丽丝招呼帕亚,后者激动地蹒跚过去,少女用线紧勒住牧师,血珠沿线滚落,“该净化可耻的负罪者了,你有感觉到吗,灵魂的升华?你的罪孽减轻了,你活了无数人,他们将以你为荣。”
“是的,是的,是的!”帕亚兴奋地呻今,死死盯着凯桑,像盯着一块肥肉,“感谢您,仁慈的牧主!”
“贱人……”法拉姆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嫉妒地嘟囔。
“寄生他吧。”克洛丽丝说。
就在这时,凯桑疯狂催动灵脉,他的眼珠突出、密布血丝。
克洛丽丝退后一步,沉声道:“你自杀,你自杀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哈…哈哈哈…”凯桑吃力地喘息,“救回来?你知道吗,从我成为超凡者的一刻我就发誓,没人能彻底掌控我的生死!呃……”
吧台的布偶将【路恩提亚】注射凯桑体内。
【沉睡之血】的威能瞬间吞噬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极度的疲劳涌上四肢,使灵脉也跟着怠惰。
“目前来看,【路恩提亚】用来对付敌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确定临床医疗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克洛丽丝将凯桑的状态记录下来。
“不……”
在凯桑的绝望声中,帕亚体内涌出大量身份,分裂而成的【寄生邪须】将其淹没。
与此同时,法拉姆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身体也在变柔变软,体表长出多样的海生特征。
这是“渴水”的征兆。
尽管【深海修道士】能召唤海洋,但这只会加剧他们的消耗,使其濒临失控。
帕亚的皮肤耷拉下去,凯桑迷迷糊糊地举起手,无力垂下。
克洛丽丝赶紧将他们搬运至邻间储酒的船舱,使其浸泡在提前准备的水缸里。
少女拍了拍手,暂时解决掉难题。剩下的,就等凯桑苏醒后询问情报了。哪怕寄生后的记忆只能保留临近几个月,也比克洛丽丝自己强行入侵梦境要好得多。
虽然凯桑没来得及展现他的能力,但克洛丽丝猜测,应该是与灵魂有关。
克洛丽丝出门后,酒窖内,法拉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凯桑同时睁眼。他们体表长出细密的触腕和勾刺,斑斓到令人恶心的棘皮生着无数吸盘。
帕亚双手抱于胸前,惊恐地阖紧双目,用颤抖的嗓音祈祷:“我在天上的父,我愿行于你苦难的荆棘,如同你行于天上……我慈恩的牧主,你的施刑是我渴望的救赎,我将践行你的旨意,如若这是你的意志……”
酒窖在褪色。仿佛墙纸一样,周遭的一切缓缓剥离。头顶有斧钺摇晃,机械木马咯吱咯吱走动,鲜血与粪便涂满墙壁,烧伤溃烂的行刑者走出来,拖着大刀。同一时刻,水缸在扭曲拉伸,无数尖刺出现在内壁,烧红的铁水并未熄灭或沉淀,而是一点点浮起。
铁水的泡泡里长出海草般的触须。
凯桑、法拉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失去了为人的模样,他们眼眶通红,音色失真,姿态丑恶地朝帕亚游去:“把身体还给我,贱人、邪魔!!”
“我愿行于你苦难的荆棘……”
帕亚死死闭着眼睛,鸵鸟似的不敢外看,她的祷告愈发尖锐、惊骇、痛苦、可怖,悬吊的斧钺摩擦出刺耳的铁锈声,灼烧的行刑人挥舞起屠刀。
“如同你行于天上——主啊——”
凯桑,法拉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扑去。
屠刀挥下。
446.羊们
离开酒窖,克洛丽丝关上门,打算兑些饮料来喝。她刚一坐下,灵感中便传来莫名的悸动,那悸动仿佛徘徊千年的亡灵在深渊底下呼唤,用凄美的祈祷寻求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帕亚?”克洛丽丝放下酒杯,箭步返回酒窖。
缕衣牧师的双腕被带有锥刺的镣铐悬吊,她浑身扎满钢钉,星罗棋布的血线似要将其裂为丑陋的魔方。
一圈火炬在熔浆中燃烧,三具似鱼非鱼的骨骸正在缓慢焚化。
克洛丽丝抓扯着的头发,她没想到这几个分身还会自相残杀!
“帕亚!”克洛丽丝看着满地的熔浆,找不到落脚之处。
帕亚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她精神错乱,口中呢喃不清,熔浆中爬起烧烂的、竟未成灰烬的焦尸,攀着她的脚踝,一点一点向上,在牧师惨白的肌肤上留下烙痕。
克洛丽丝一咬牙,借虚空之触的反震弹起。她挥开滚烫的焦尸,一部分伤害反馈至她的胳膊,肌肤出现蒸红的印痕,少女顶着高温冲至帕亚跟前,入侵其梦。
梦中,克洛丽丝看到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卑劣、法拉姆的淫虐、凯桑的残暴,少女霍然发现,那些分身根本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他们的记忆、所作所为、新生人格,同样会流入“帕亚”的梦境里,使她错乱疯狂!
“哆哆哆哆哆哆……杀人了、杀人了、它杀人了……”寒冷的潭水边,帕亚蜷抱双腿缩在草堆,她裙下的脚长出两只丑陋的、章鱼似的触腕,眼神似小女孩般哀婉,她仰头看向那面容模糊的黑袍教士,难受道,“奇法大人,辛西娅感觉很奇怪,它、它在……”
“它?不,它就是你,我的孩子。”黑袍教士弯下腰来,为她将打湿的鬓发捋到而后,温和地说,“能感觉到吗,它就在你的灵魂里。”
“不,奇法大人,”帕亚的神情突然又更像个女人,她紧紧抱住奇法的手,“救救我,那个怪物在吞噬我,不要让它出来,不要……”
但立刻,帕亚又变得天真而凄美:“奇法大人,辛西娅好难受。”
“这正是你要背负的罪,”黑袍教士伸出手去,“好孩子,让我赐予你救赎。”
“我……”痛苦中,帕亚露出自怨自艾的厌憎,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捧向那只伸来的手,细腻、柔软、温暖。
“站起来,我的羊,”克洛丽丝摧毁那于帕亚印象中已渐渐模糊的奇法形象,强硬道,“我允许你迷途了么?不要沉溺那些虚假的臆想,我要你从今往后,只看见我、只跪拜我。”
帕亚目光灼灼地注视少女,梦境镜面般破碎,刑房渐渐褪色,女人脱力地倒在克洛丽丝肩上,握紧与梦中一般无二的玉指:“牧主……”
“休息一下吧,今后不要再使用这个技能了。”克洛丽丝难得温和地拍了拍帕亚的脑勺,将牧师那被血汗浸湿的长发梳理,又将其破烂的教袍缝合蔽体。
“辛西娅……”帕亚呢喃开口,“想家了。”
克洛丽丝一怔,牧师却没再言语,而是轻松地软下去,进入梦乡。
少女将帕亚抱至船长室,将其放在隔间的床榻上。她褪下女人的衣袍在火炉便烘烤,用被巾擦拭头发,注视这张在梦中无比安恬的脸,回想起第一次进入帕亚梦境时的见闻。
奇法收容了包括辛西娅和肥桶在内的许多小孩,他们居住在某座黑天下的城堡,但是,这样的城堡真的只有一座吗?
奇法或许不强,其普通状态下,克洛丽丝不说能抗衡一二,逃命是绝无问题的。仅从实力的角度,少女没必要忌惮这个家伙。
问题就在于,少女已经无法将奇法当作一个普通的个体去衡量。他的关系网、他避开慈恩圣教视线的势力、他的阴谋诡计,处处彰显着一切并未结束。
就连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和古灵都的大人物都认识这个家伙,克洛丽丝很难想像这个非传统的主教走到了哪一步。
眼前的女人只有一个灵魂,很难说清她究竟是辛西娅还是帕亚,克洛丽丝倾向于她们的记忆早已不分彼此。
苍白清瘦的女人显然不会如此认同。
克洛丽丝将这艘只运送了一个奴隶的“运奴船”停浮在半空,转身去动力舱,将一罐罐浓缩源质堆积起来、或倾倒在地,做完这些后,她又到救生舱启动飞艇。
少女曾见普莉丝娜开过空盗的船。考虑到自己某天或许用得着这项技能,她简单涉猎了一些操作手册,偶尔会带上太阳教会的修女教士,驾驶着动力小船在不夜城的各个辖地兜风、视察民情、顺便传播一些小圣女阁下的祝福。
伪造一些虚假的灵质残余后,克洛丽丝将帕亚抱上救生艇,点燃浓缩源质,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和紧随而至的爆炸中扬长而去。
帕亚寄生法拉姆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还是带来了不少消息。至少克洛丽丝总算明白究竟是谁在暗算她。
说来可笑,克洛丽丝与古灵庭的财团没有任何交集,那帮喜欢小女孩的畜生却通过秘盟悬赏的照片相中了她。不用多想,肯定又是那只矮子搞得鬼。
带着这样的推论,克洛丽丝再次气势汹汹地进入自己的梦境。
所谓幻梦,实际上是模糊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能切实反馈、并影响到现实的梦境,每一个幻梦都依托幻梦境存在,并不独立。
克洛丽丝尚未掌握这项能力,但在之前和策划的对决中,她勉强把握住一些门道,故而能开辟出小小的梦境世界,将策划收容到监牢里。
宫殿下的水牢。
哥特式宫殿沉于意识海底,光怪陆离的泡泡闪烁着华彩,海水在闸门的调控下在水牢中循环,湿冷的触感恍若现实。
梦境的一切都是意识的反馈,但不一定所有要素都来自于克洛丽丝。幻梦境的涡流偶尔会飘进美丽的梦境碎片,作为梦境行者,她可以利用这些碎片装点自己,养出巡游海洋的忠臣鲨鱼、拱卫殿堂的石像卫兵、盆栽里的花花草草。
这些力量正是维罗妮卡一直搜集的愿力,只是涡流中梦境碎片蕴含的力量远不如生者强烈祈愿的万分之一。单纯靠想象力和灵魂强度,对梦境行者本人是极大的负荷。
积水漫过足踝,克洛丽丝赤着脚,享受着梦境带来的清凉滋味。不过,这对她而言的清凉,却让策划连日产生风湿骨痛般的折磨。
铁链铃铃作响,呜咽声从囚室内传出,微弱的地狱之火照亮海蓝色的梦幻潮流,在樱色的口枷上熠熠生辉。
这是克洛丽丝第六次来到这个地方,她在水晶棺里无所事事,自然得找这可恶的幕后黑手取乐……不,拷问情报。
可惜这女人性格刚烈,每次都疯狗一般,稍稍放松束缚,她就有逃出监牢的可能。地狱之火固然一直烧着,但这伤敌一千的能力,克洛丽丝也的承受个三五百的损害。若非对方事先被维罗妮卡打残了血,克洛丽丝觉得,她很有可能硬扛着地狱之火把自己的梦境搅个天翻地覆。
两撇白尾逆竖,一双扶风细柳向后曳于山脊,朱贝星点似指向天空,海浪劈开麓前的林与谷,打散娇人叶脉上的斑斑晨露。
碧山青水间,定格翱翔之态的雪鸥鹂一般地叫唤。
“呜呜、呜、呜呜呜!!”
克洛丽丝充耳不闻,并不急于摘取雪鸥喙上的约束。
几次交流并不愉快,少女甚至在自己的梦境里被激起的水刃割伤。
但是,她多多少少还是得到了一些这个女人的信息。
“薇薇安,”克洛丽丝坐在凭空出现的椅子上,凝视至对方再无力发出哀鸣似的咆哮后,才对别过视线的策划说道,“这半个月我没有真正折磨你,但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你不是一个乖巧的奴隶,我也不指望你对我言听计从,但违背主人的命令就当受罚。你是个不老实的人,但我喜欢听老实话,所以——”少女嗓音冷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么?”
“唔。”策划含着泪,点了点头。
克洛丽丝勾了勾食指,策划唇上的枷塞应声而解。
“小贱人,你这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只恨对你起了怜悯之心,没有用匕首割断你的喉咙!”不料,策划在摇荡的锁链中谩骂起来,“半个月?你这溅货关了我整整一百七十六天!畜生,呃,放开我!真该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寡廉鲜耻的恶魔姘头,你有种杀了我啊!!”
“意识的流速总是不同的,你越亢奋、越激动,你所经历的时间便越漫长,”克洛丽丝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咖啡,在苦涩的味道中提神,“一百七十六天……这对你的消耗应该不小,反馈到意识上的话……”
克洛丽丝微笑着用梦境碎片变出一块羊角包,用油腻的一端蹭着策划的唇角:“感觉到饥饿吗?你瞧,我是一个很体贴的主人,如果你稍微顺从一些……”
“啐!”策划将闪烁着星光的唾液直接吐在少女脸上。
克洛丽丝的俏脸被溶解出一道白斑,但很快在梦境之力的修补下恢复原样。
说到底,这里不是策划的主场,在地狱之火的灼烧下,哪怕她能动用微弱的梦境力量,也只是穷途末路的无谓挣扎,伤不到克洛丽丝的灵魂分毫。
但这行为无疑令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