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嘎吱嘎吱嘎吱!”
喇叭虫们咬了上去。
卡洛普希脚下的血涡顿如泥沼,将一只只虫子浸入其中难以自拔。
净化者的长杖再是一敲。
“嘶嘶嘶!”
喇叭虫的空气中陡然吐出细长的舌头,它们绞住卡洛普希的脖颈,将其往血涡下扯。沸腾的血涡缓慢地分解这喇叭虫,怪物秘出的酸液在腐败的鲜血中沸腾,发生接连不断的火山喷发般的爆炸。
“咔!”
卡洛普希的脖颈终于勒断,他的身躯突然迸射出一簇红线,勾住自己的头颅重新缝合。
就在这时,血涡中的门重新缔造完成,他微笑着朝两名疫医看了一眼,不再犹豫,纵身跃下。
546.赛珊
傍晚,温暖的沙滩笼罩着雨后的清丽薄雾,漫过脚踝的水汽流入郁郁葱葱的树林,从海滨的渔夫小屋一路步行回家,玛妮将一篮海鱼放在篱笆外引水的沟槽里,走进那座红顶黑墙的简陋石屋。
玛妮杳无音信的父母跟随扭曲密林的采药团队迷失,自幼与打了一辈子渔的祖父生活。她曾是椰子岛一枝娇花,追求她的男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即便算上岛上的几家“贵族”子嗣,与之般配的依旧寥寥无几。
她从小便听那些游居的狐人、角兽人或哥特地精族群讲述世界的故事和民俗,可惜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算到了外边也只是一条死路,最好的办法是在镇上的就业中心签订合同——像她父母那样——之后便可以拥有一份薪酬优渥的工作,往家中寄钱。
这是玛妮拒绝几位“贵族”追求,最终选择欧尔戈夫的原因。那位出众的法师大人是椰子岛平民跨越阶层的典范——如果他不沉溺赌场、不无故发怒、不与其她女人幽会且按照约定支付祖父的治疗费的话,当真算得上是所有村庄少女最完美的梦中情人。
深吸一口气,玛妮推门而入。
餐桌上,他们的女儿阿芭莎真乖巧地侧卧着,衣裤褪至腰臀。法袍陈旧、褐发后扎成低马尾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佝着身子,手中的穿刺针一丝不苟地扎入阿芭莎腰椎标记,无色透明的流质沿着针头开口滴淌出来,轻盈空灵,仿佛从灵魂中泌出。
玛妮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厨间取下刮鱼鳞的刀。
上次探险归来似乎让她的丈夫发了大财,不仅用一瓶小小的溶液还清欠款,还不断往家中置办古古怪怪的仪器和工具,玛妮虽然困惑,但丈夫毕竟是法师,她对那些神奇而伟大的门道没有任何插嘴的资格。
这反倒是好事,自从丈夫有了新的爱好后,他再没一次去过镇上的赌场,也不去妓院碰女人了,脾气温和得像头牛。只是,他偶尔做的一些怪事仍旧令玛妮惴惴不安,比如此刻。
欧尔戈夫在扎好阿芭莎腰间的创伤后,将收集管放在一边的器械架上,为女童拉下衣摆。
“好了,去喝两杯水,你可以吃一粒水果糖,”欧尔戈夫平和地说,“但是不要乱蹦乱跳,少抬头,晚餐后躺在床上睡一觉。”
“谢谢法师大人!”不听劝告的阿芭莎从桌上翻下来,兴奋地蹦了蹦,她挂着充满好奇心的目光问,“您刚刚讲的从我身体抽走的那个什么什么……我打瞌睡忘掉了……可以再讲一遍吗?”
“脑脊液,温养你大脑的液体,也循环着灵魂与肉体的交互,”欧尔戈夫摘下手套,将拆解后金属徽章放至一边,他从收集管的液体中捻出一缕丝,说道,“能看见么?”
“它飘出来了!”
“灵质是灵魂的构成和代谢产物,它们看似一样,实际上存在着功能性的差异,通过灵魂光谱,我们能将不同类型的灵质剥离出来,有些是不必要的废料、有些承载着你的记忆、有些传承着你灵魂最本质的信息。”
欧尔戈夫手掌蓦地打开,一副阿芭莎在庭院荡秋千的图像稍纵即逝。
“我也可以学吗,法师大人!”
“不是现在,你需要通过冥想去强化自身的灵感,当你‘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时,你才能将其加以利用,所以……”
“所以我需要在晚饭后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阿芭莎立刻作出回答。
欧尔戈夫点了点头。
“吃糖去喽!”
小女孩跑到橱柜边上,从一个铁皮罐子里抖出一粒糖果后严严实实封好,她在含住糖块的一刻谨遵了欧尔戈夫的嘱托,轻手轻脚走进屋子里唯一的卧室,在自己的枕头上躺下,开始冥想——
糖,好多的糖,哎嘿嘿嘿……
“她的天赋不错,体质健康,穿刺的过程不会留下后遗症。”欧尔戈夫对担忧的女人说道。
“嗯……”玛妮用冷水浸得发皱的手将鬓发掠到耳后,局促笑了笑,又愁眉苦脸地问,“贝利曼老爷的那些人今天来过了吗?”
欧尔戈夫笑道:“暂时没有,但应该差不多了。”
“他们……”玛妮欲言又止。
欧尔戈夫欠了贝利曼老爷一屁股债,利息越滚越多,男人出岛探险时,贝利曼少爷和管家总是变着花样寻她偿债,甚至欧尔戈夫不在时,以雇佣的名义将她留在贝利曼府邸以劳动代替欠款。
这无论对妻子或者丈夫,都是无可言喻的羞耻和侮辱。玛妮不止一次担心那些恶人将一桩桩令人悲愤的丑事昭告天下,她不敢想像欧尔戈夫回到暴怒时的模样。
那些畜生和狗腿子一直在等待欧尔戈夫再次出海的机会,然而这法师像一日之间顿悟似的,每天除了去镇上采买材料,就是握在家中足不出户。
在偿还贝利曼老爷的欠债后,欧尔戈夫每周在镇上的订单依旧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所有人皆揣测欧尔戈夫是不是端了巨龙的金库,连小孩当中都在流传,发了大财的欧尔戈夫要携家带口到古灵庭享福去了。
这样的传言总令玛妮又喜又忧,时间磨碎了少女时代的一切妄想,而今能好好过个日子,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她转身要出去处理篮子中的海鱼,刚到门口,便看到一个不怀好意的青年、一个臃肿猥琐的中年和五六个狗腿子站在篱笆外。
玛妮一下子捂住嘴,惊恐得说不出话。
“你好,贝利曼先生。”欧尔戈夫按着玛妮的肩膀示意后退,亲自上前问候。
“欧尔戈夫法师,你上次的收获挺不错嘛,还清债务后都不必出海探险了!”贝利曼少爷展示出一种故作姿态的从容优雅,笑得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怎么这段时间都不见来赌场玩两把?”
“有时间的话,”欧尔戈夫模棱两可地说,他温问道,“贝利曼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当然有!我是来索债的!”
“索债?上一次我不是已经用千足魔人的脑髓一笔勾销了么?”
“你的债是你的债,但你女人的债……”贝利曼少爷舔了舔嘴唇,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说道,“艾瑞克律师,告诉他。”
律师解释道:“是这样的,法师先生,玛妮女士曾与贝利曼少爷签了聘用合同,合同声明贝利曼将为玛妮女士预支三年的薪水,而玛妮女士需要在贝利曼宅邸进行工作。如果违约,将赔偿一百倍的违约金。”
“我没有拿过你们的钱!”玛妮愤怒地说。
“你的薪水都用来给欧尔戈夫抵债了,不是吗?”贝利曼少爷朝欧尔戈夫笑了笑,“这可省下来一大笔利息!”
欧尔戈夫冷静地问:“我们需要赔偿多少?”
贝利曼少爷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
“十万!”
“怎么可能那么多!”玛妮惊悚得遍体生寒。
“你一年的薪水是五百星元,三年是一千五百,认真说起来,”贝利曼少爷饶有兴致地笑着说,“是十五万!”他信心十足,装腔作势,“噢,这是违约的情况,如果玛妮女士继续履行合约,我可以既往不咎!”
说罢,他挑衅地看了一眼欧尔戈夫,那神色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欧尔戈夫全无察觉似的,他的笑容很平静,仿佛心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喜不悲,只是遵循礼仪。
“欧尔戈夫……”玛妮颤抖着搂住丈夫的胳膊,“这是我的合同,和你没有关系,让我去贝利曼府邸工作,好么……我能……”连她自己都耻于出口,但仍旧想全力安抚住男人,“我能补贴家用。”
这话连玛妮自己都觉得荒唐。欧尔戈夫已经发了财,哪还看得上“那点儿”薪水?
她一定会因为肮脏的事情和沉重债务被抛弃的。
“事实上,我还有一笔结余,或许能支付玛妮的违约。”欧尔戈夫微笑道,“但我需要拜访贝利曼老爷,亲自商榷这件事。”
贝利曼少爷眼睛都瞪直了——
十五万!!?
别说十五万,就算是五万星元,即便将千足魔人的脑髓卖出手,贝利曼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可以!”贝利曼少爷一口应下。
玛妮的姿色尚可,然而在十五万面前,一百个玛妮也值不起这个价钱。
贝利曼少爷不知道薄情寡义、贪财好色的欧尔戈夫为何突然愿意为这个村姑付出一切,但从法师上一次的态度来看,欧尔戈夫是认真的!
他能拿出十五万的货物,说明他拥有的财富远不止十五万!他真的掘了巨龙的金库!
“我们现在就可以谈,我父亲随时恭候您的大驾光临!”贝利曼少爷眼中尽是贪婪的光彩。
“好。”
“欧尔戈夫……”玛妮看向男人,轻轻摇头,“别……”
“我去让阿芭莎小睡一会儿,等她醒来时,我们就在船上了。”
“船上?”贝利曼少爷敏锐地察觉到欧尔戈夫的话,“你们要走?”
“帮玛妮支付完违约金便离开,”欧尔戈夫笑道,“阁下知道,我探险时小有所获,想换个地方做做生意。”
……
贝利曼府邸。
遥遥看到欧尔戈夫一行人的身影,身宽体胖的、面容慈蔼的贝利曼老爷便立刻笑脸相迎,早早在大门前亲自等候了。
早在一刻钟前仆人便快马加鞭回报,告知了欧尔戈夫的惊人之语。
这家伙真的藏了巨富!
贝利曼老爷贪婪地舔舐着嘴唇,见欧尔戈夫走过来,他立刻熟络地上前拉住男人胳膊,仿佛阔别已久的至亲:“欧尔戈夫,一听说你要过来拜访,我立刻让仆人们准备了最高规格的家宴。你最近过得如何?来来来,我们边走边说。”
的确是最高规格的家宴,和大贵族比起来略显寒酸的餐厅点满银盏祝灯,四米长的餐桌坐着贝利曼一家老小,他的四个妻妾侍奉左右。
众人刚一落座,刀叉未动,贝利曼老爷便急不可耐地说:“听说你要为玛妮偿还违约金……”
“今晚你可以叫她赛珊夫人。”
“这是……”
“我的姓氏。”
“呵呵呵呵呵。”
贝利曼老爷笑容可掬,心中嗤之以鼻。一个发了财的贱民,也知道给自己取姓了,这是做什么,传家立业么?简直猪鼻子插葱!
腹诽归腹诽,贝利曼老爷立刻逢迎道:“多好听的称谓,我今后也该称呼你赛珊先生了?”
“只是今晚即可。”
“对对对,之后你们要出海的嘛!哈哈哈!”贝利曼老爷大笑着说,“赛珊先生所说的生意是?”
“贝利曼老爷认为我只有那一小管千足魔人的脑髓吗?”
“这……”贝利曼双眼炯炯有神,他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问,“还有更多?在哪儿?”
“玛妮。”欧尔戈夫看了一眼妻子,“我这里谈生意,你去大厅里休息一会儿。”
待惴惴不安的玛妮离开后,向管家使眼色的贝利曼用隐含讥诮的口吻对欧尔戈夫说:“您真的很爱护自己的妻子,欧尔戈夫,哦不,赛珊先生。”
欧尔戈夫没有否认,而是说:“但您知道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贝利曼思索道:“不是玛妮,难道是你的女儿,阿芭莎?”
“您猜一猜。”
“魔法?”
“曾经是,但现在我认为,魔法不是真理,它只是手段。”
“那就是真理?”
“我不在乎真理。”
“总不会是钱吧!”贝利曼皱着眉头,圆鼓鼓的额头拧起一条条深深的肉褶。
“没有人会只钟情钱的交换价值,我们使用钱,只因为它能购买到我们的需要。”欧尔戈夫淡淡摇头。
“我的赛珊先生,赛珊老爷!”贝利曼恭维地笑着说,“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得了,就不要卖关子啦!”
在贝利曼的注视下,欧尔戈夫伸出三根手指,缓缓屈动:“自由、生命,以及尊严。”说罢,他又呢喃着自言自语,“其实尊严比起前两者来微不足道。”
“……”贝利曼不明白欧尔戈夫为什么说这种鬼话,他掰正话题,“您是有追求的人,那我们的生意?”
欧尔戈夫用平缓的口吻说:“我没有在遗迹发财,贝利曼先生,那十毫升千足魔人的脑髓还是我帮人抽取时偷偷携带的,我剩下的财富还不够三千星元。”
逐字逐句,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晰。
贝利曼无法理解欧尔戈夫诚恳的目光,他涨红了脸,愤怒道:“你是来消遣我的么!”
“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贝利曼先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知道你买通了凶手想榨干我潜在的财富,我更知道你们对玛妮做的事情,但这没关系,”欧尔戈夫微笑道,“我和她有着共同的追求——自由——为了自由,我想玛妮甘愿忘记曾经的屈辱迎接新生,而您,贝利曼先生,您是挡在自由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贝利曼被欧尔戈夫的不敬之语气笑了:“你用什么来交换!”
“您一家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贝利曼将酒杯往地上摔得稀碎,说道,“原来你是来破罐子破摔的!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有理由合法反击了!大卫,给我打断他的手脚,我会慢慢撬开他的嘴,看看他是否还藏着金库!大卫!”
“咔咔咔……”
没有回应,随着欧尔戈夫抬起自己的手掌,侍卫像是被无形的线勒住脖子一样缓缓上升,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失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