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荣葛尔叹息一声:“我和亨德瑞克还有余下几个同学都曾讨论过,在最后那个关头,老师的选择……太跨越了。”
“跨越?你是指,步子迈的太大了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贵妇人苦笑道,“我们最开始跟随老师,是因为他为我们展现了更广阔的可能——突破了以太院那绵延近今年的法术体系,有着无限希望的可能,没有哪个术士能拒绝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老师在最顶峰的时候,能有那么多学生和追随者。”
“而随着时间推移,老师逐渐把自己的重心,从‘超凡的更多可能’,转移到了‘超凡给世界带来的更多可能’上。”
安瑟微微颔首:“也即是从利己到利他的过程。”
“是的,老师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所有人,都不可能到达他那样的高度。”
荣葛尔的语气有些失落:“因此,很多人选择离开老师,而随着那个想法,也就是……您刚才说的‘超凡普世化’的提出,大批大批的人选择离开,只剩下了我们这寥寥几人。”
“这么说来,荣葛尔女士你应当是理解认定厄利恩先生的理念的,为什么还会认为,他的选择太过跨越了呢?”
“因为那……”
荣葛尔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十分艰难地说出道:
“那……不现实,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安瑟能感觉到,并不锐利的指甲死死嵌进自己的掌心。
可他却只是诧异问道:“不可能?荣葛尔女士是这样想的吗?”
“因为这……的确不可能。”荣葛尔摇头,“无法驱使以太就不可能使用炼金造物,创造出能够让普通人也使用的炼金造物,意味着拥有了能让普通人也短暂驱使以太的方法。”
“这就完全不是炼金领域的问题,而是颠覆了整个……整个世界的事了。”
“这种事……即便是老师,也做不到的。”
“嗯……我们到有能让普通人变成超凡者的方法,但让所有普通人都有驱使以太的能力,这确实匪夷所思。”安瑟这样顺着荣葛尔回答。
“是啊。”荣葛尔低垂眼眸,神情显得有些疲惫,看起来并不愿意回想那段黑暗的往事。
“但这位女士,还是在坚持这件事,是吗?”
说话的并不是安瑟,而是他的女儿,海伦小姐。
她的语气控制的很好,并没有让人觉察出那细微的,希望能得到她期望的答案的渴求。
荣葛尔微微一怔,她不知道这个怕生的人偶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下意识答道:“毕竟这是老师的遗愿,我们也的确向往着他描述的光景,那个充满可能的世界。”
“但却不相信它能到来?”安瑟伸手按住了女儿的脑袋,低笑着说道。
“……是啊,很难看吧,安瑟阁下。”
虽然这样说着,但荣葛尔却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明明巴别塔的很多部门都在为这个方向努力,但其实我们没有谁……相信那个未来会到来,甚至于,现在的很多巴别塔成员,都不是特别在意这个理念。”
“假如以改变世界,继续以老师的目标为口号,我们根本无法吸纳人员,壮大到现在这个地步。所以更多的是以‘开拓以太与超凡的新的边界’为主旨。”
安瑟十分体贴温柔地安慰道:“认清现实不是软弱,荣葛尔女士。”
“软弱吗……或许吧。”荣葛尔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更多的是对老师的惭愧,还有对……明芙萝那孩子的惭愧吧。”
“明芙萝?”
“您应该了解她的,她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坚守着老师的信念,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这样说着的荣葛尔,神情既骄傲,又愧怍:“她所创造的那么多东西,都切实出于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巴别塔里的绝大多数人,应该是说所有人,都没办法创造出跟她一样的东西……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她也为此……付出了太多。”女人低垂眼眸,言语中的愧疚无比鲜明,“假如她知道,巴别塔里,只有她一个人坚信着那个未来的存在,她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视野超越时代的,与疯子无异的天才呢?
荣葛尔,亨德瑞克,最后一些追随者厄利恩的,建立起巴别塔的学者们,他们虽然向往着厄利恩所描述的那个时代,但能力,眼界,以及思维,却注定他们……不可能会相信它真的能够实现。
倒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能够在重重艰苦之中,建立承载厄利恩遗愿的巴别塔,为大众化的炼金器械做努力,已经是一群十分了不起的理想主义者了。
“所以,巴别塔未来的方向会发生改变吗?”
安瑟理所应当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是当然的。”荣葛尔点点头,“既不能给您添麻烦,也要保证巴别塔的运作……这一点亨德瑞克应该能给安瑟阁下您更精确地答案,我来说的话可能会有些模糊,大抵就是……一边尝试创造适用范围更广的炼金器械,一边培养理论型和创造型的人才。”
年轻的海德拉思索片刻,随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巴别塔的方案的确合理得多,厄利恩先生的想法,的确有些……过头了。”
“你说是吗?女儿?”
他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被死死掐住一般,优哉游哉地说道:
“但这样。”人偶小姐海伦语气有些空寂,更像是个人偶了,“控制权,还是在超凡者手中,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个社会,只是会向前进步那么些微的一小步,然后再度陷入一滩凝固的死水——创造的炼金器械只会成为超凡者进一步支配凡人的工具,这一点,明芙萝比谁都要清楚。
因为她看过太多次,自己创造的炼金器具因为触犯更多超凡者的利益而被封锁绞杀,又或者被迫和“大人物们”达成交易,成为他们手中的工具。
而最后……那些东西,有帮助到它应该帮助的人吗?
明芙萝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下去,看不到她想见到的那个未来。
在她眼中,这只是个过渡的方式,给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注入活力,让它能更好适应变革到来的铺垫和准备。
她没有想过,自己眼中的过渡,却是这个继承了爷爷遗愿的组织眼中的……终点。
她更没有想过,原来所有人,原来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根本就不相信爷爷所描绘的未来能够实现。
“……但这更为合理,毕竟普通人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人偶的声音微微拔高,“身为创造者,应该去解决不可能的事,为什么向所谓的不可能低头?”
荣葛尔愣住了,而安瑟则把手搭在了海伦小姐的肩膀,温声说道:“要有礼貌,海伦。”
“……”
面纱下的唇瓣微微翕动,那些越发激烈,情绪波动越发明显到话语,最后之沦为了一句短短的回应。
“很抱歉,父亲。很抱歉,荣葛尔……女士。”
“不,我……”
心中的异样感越发鲜明,那个娇小的形象,也在跟眼前这个漆黑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不好意思,荣葛尔女士。”安瑟微笑起来,“看来是父亲的自信影响到了她,我想您应该能理解。”
“……见识过弗拉梅尔先生的能力,也的确会有炼金术士无所不能的这种想法。”
荣葛尔强笑道:“我没有怎么生气,请您别在意,安瑟阁下,你的……女儿,她很灵动,很鲜活。”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
安瑟亲昵地抚摸着自己的女儿:“海伦,礼貌一些,说说你对厄利恩先生和现在的巴别塔的看法。”
“按照之前谈论的,厄利恩先生的,理念。”
人偶小姐低着头,此刻的她维持着语气的漠然,似乎已经变得不困难了。
“巴别塔现在的选择,只是过渡的手段,不应该是,最后的终点。”
“嗯……”安瑟微微歪头,“所以你还是觉得,有人能做到这种不可能的事啊。”
一旁的荣葛尔唯有苦笑。
“是的。”
明芙萝·泽格,绝不会死去的理想主义者,将自己的视线,从爷爷的旧徒,自己寥寥无几的亲近长辈身上移开。
“我相信这样的人存在,相信存在,与厄利恩先生怀有同样理念的人。”
“那么……”
魔鬼蹲下身子,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那个厉害的家伙是谁呢?我认识吗?”
短暂的沉默后,人偶小姐微微掀开自己的面纱,露出粉色水润的唇瓣,轻轻印在安瑟的脸颊边。
她伸手环住安瑟的脖颈,却看向有些怔然的荣葛尔,一字一顿道:
“是你,我的……父亲。”
第六十一章·魔鬼所赐的正轨
6K
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但无论是衣着普通的平民,还是首饰华丽的贵族,几乎每个人都会将实现投向街道中央的一男一女身上,即便是擦身而过,也会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
牵着女儿的手漫步在帝都街头,安瑟的心情十分轻快。
“亲爱的海伦。”年轻的海德拉微笑道,“对于荣葛尔女士的话,你还有别的看法吗?”
“……没有。”
明芙萝轻声回应:“即使没有安……即使没有父亲,我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案。”
“否则,我不会认为,只有……父亲,是能够与我同行的人。”
朦胧黑纱下的视线微微垂落:“才能和眼界,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我也从不曾……对荣葛尔他们,抱有过高的期待。”
虽然说着这样否定的话语,但不管是没法控制好情绪的语气,还是细微的肢体反应,都在无言诉说着明芙萝现在的心情。
“你当时的表现,可不像现在说得这么轻松。”
安瑟捏了捏明芙萝的手,指尖轻微触碰她的掌心,模仿着人偶小姐刚才死死掐住自己手的动作。
明芙萝不说话了,大概是她也没法给出,能够继续说服自己的答案。
这是一个不需要什么复杂设计,就能揭露的真相。一个明芙萝的确心里有所准备,但却从来没有主动揭开过的真相。
——即便是在厄利恩最艰难的关头,还坚定追随着他的学生们,也不曾相信那个未来能够存在。
在这浩大神秘,奥妙无穷的超凡世界里,明芙萝·泽格在自己爷爷死去之后,就变成了孤身一人。
荒谬的是,这世上所剩无几的,与她关系亲密的人,无法站在她身边;而把她当作“女儿”,如此玩弄的魔鬼,却是唯一一个与她处在同一高度的人。
更荒谬的是,在成为魔鬼之前,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自己也曾有过从那份令人窒息的孤独中解放出来的机会。
假若他们未曾决裂,假若他们至今仍在联手,哪怕只有三年,哪怕只有三年……整个帝国的面貌都能焕然一新,那个在荣葛尔口中不可能存在的未来,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象,而是触手可及的实景。
但那个未来的确不可能存在了,现在有的只是一个被束缚成玩物,称呼魔鬼为父亲的可怜人偶罢了。
明明在那一刻,在安瑟无情戳穿了荣葛尔他们对于厄利恩理想态度消极的那一刻,明芙萝的心中曾在一瞬间燃起怒火,但这种怒火却没有办法继续燃烧下去。
她反而是那么真心实意地……说出了那句话。
“那声父亲说出口之后,是不是有种宣泄怨气的叛逆快感?”
安瑟眯眼笑着,摩挲起明芙萝裹在黑色蕾丝手套中的细嫩小手。
在说出安瑟会相信着那个未来的那一刻,显然有些失控了的明芙萝,算是头一次毫无抵抗念头地说出了“父亲”两个字。
年轻的海德拉能感受到娇小学者在搂抱住自己时,微微颤栗的身体,这让他非常愉快。
“……或许吧。”明芙萝低声回答。
“我要听的是确切的答复,亲爱的海伦。”
乖巧的人偶小姐沉默片刻,随后回应道:“有……那么一瞬。我的确因那个回答,而产生了一瞬的快感,禁忌,叛逆的快感。”
——即便不需要这个,我也有更好的,这种无论是谁心底都或多或少存在的想法,是明芙萝所描述的这份快感的来源。
但当然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因为……
“因为,安……父亲你,也不会行走在那条道路上。”
她亲近的人看不见,也没有能力踏上那条道路。
与她决裂的人,明明在那条道路上甚至遥遥领先于自己,却想主动将这条道路毁灭。
真是……荒谬的世界。
这就是安瑟想让我看到的吗?看到我是如此孤立无援,看到我假如没有和他分道扬镳的话,说不定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比起希塔娜,明芙萝总能在第一时间看清安瑟的目的——起码是最表面的目的。
但大多数时候却无法带来任何帮助,在最开始时,她好歹还能以此和安瑟做出抗争,但现在……除了让明芙萝更进一步感觉到现实残酷以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毕竟,她也已经从“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安瑟奴役”,变成了现在“尽可能维持与安瑟关系的平衡”。
人偶小姐无法抵抗那个诱惑——如果能够帮助安瑟解决他的问题,那么一切都将迎来最美好结局的诱惑。
那么……就继续下去,父女也好,主仆也罢,甚至宠物也无所谓。
不过是尊严而已,完全可以牺牲。
上一篇:于是,我成为了魔女
下一篇:她们都绑定了恋爱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