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塞外诶！”洛琉璃围着石久绕圈圈，试图劝他回心转意，“在大乾呆着不好吗？”
“你觉得这江湖好玩吗？”石久微微一笑，拉住洛琉璃的手，免得她总是到处乱蹦，蹦得他眼晕。
洛琉璃迟疑了一下，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感觉不出半点好玩来：“无聊。”
“确实无聊，光是紫沧州，我就能猜出不知多少老掉牙的剧情。”石久轻声说道，“有官商勾结，有武林败类；有为名利者冠冕堂皇，然后再来个争夺天下第一的剧情，大家一起打生打死恩怨情仇，今天你杀了我徒弟，明天我杀了你老婆……”
石久的脚步停下，忽然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这些东西，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看腻了，也听腻了。”
洛琉璃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不有意思吗？”
“有意思是有意思，但听来也就乐两秒钟，一秒都不会多。”石久摇了摇头，“为了这种事而专门留在江湖上，就有点浪费时间了。”
洛琉璃不太明白石久的想法：“所以你才打算去塞北？可换个地方就不一样了吗？”
“不一样，这种地方很难诞生真正的大侠。”石久伸完懒腰，准备回一趟小院打理包裹，“我想去能诞生真正大侠的地方看看。”
“或者说，我想看看这世上是否存在真正的大侠。”
“紫沧州这一趟走的……我很失望。我本来以为江湖侠客，应当豪气纵横，一诺千金，来去如风……最起码，知恩图报和侠肝义胆总该有的。”
“但我入了江湖才发现，原来江湖还是由人组成的。过去我对它的美好幻想，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江湖不是个去处，是个行当。入了这门的人有混得好的，自然也有混得差的。混得好的自然就是人们口中的大侠，混得差的也想当大侠，便整个名头戴着，装作自己侠肝义胆。”
“我对这种江湖很失望，我觉得它很无聊。”
洛琉璃依旧没有放弃让石久留在大乾境内的想法：“可塞外也很危险啊，为什么它就不无聊了？”
“因为这次是我主动想去的。”石久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些许惆怅，“主动决定并去做的事，就不无聊。”
洛琉璃失望地哦了一声。
“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被动地做事。因为有了任务而去做事，因为在意的人受了伤而去做事——我一直都是被动地接受，但我现在不想这么被动了。”
“来这人间一趟却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只能被动地接受别人的安排，那也太惨了点。”
洛琉璃小声嘀咕起来：“说得好像你去塞外不是被人安排的一样……”
石久顿时绷不住了，用力咳嗽了两声：“啊这……这不可同日而语。主要是摆在我眼前就这两条路，我选了一条我能更主动一些的，不好吗？”
“大佬想让我去大乾里……让我去斩人心中的魔，我斩不了。我的刀很快，但只能斩有形的东西。那些根植在所有人心里的无形之物是斩不断的，因为它并不生于人心，而是生于什么都要竞争的环境。”
“有人擅长斩妖，有人适合除魔。与其浪费时间在注定做不成的事上，我不如去斩些我能斩，而且擅长斩的东西。”
“至于这人心如魔……自然会有擅长的人去斩。”
洛琉璃失望地哦了一声，但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去哪？”
过去她一直都是自己决定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的，所以对石久刚刚说的话不太感冒。不过若是有人领着自己到处乱跑，也挺有意思的。
最起码自己不用费心费力地去思考下一步怎么走了。
石久耸耸肩：“就往北呗。”
洛琉璃眼睛一亮，摇晃着石久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那我们顺便去一趟麻姑城好不好~好不好嘛~”
石久看了眼睛亮晶晶的洛琉璃一眼，她绝对是想去麻姑城找寒刀门的麻烦。
这燕国地图太短了.jpg
“正好，我也去看看那些江湖门派有没有好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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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年觉得麻姑城好像不太对劲。
因为有伤员，他们坐着马车赶了四五天才回到麻姑城。但进城之后，街上的百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跟他们打招呼，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时不时地交换一下眼神。
张百年心中奇怪，随便找了个眼熟的百姓搭话：“张老伯，这几天老寒腿可还犯过？”
谁知那张老伯仿佛避瘟神一样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见实在走不脱才尴尬地笑笑，摆了摆手：“还好还好。”
张老伯的反应无疑印证了张百年心中的猜测，麻姑城的百姓确实在躲着他们。
怪事，寒刀门自创建以来，素来与人和善。城中百姓也受了他们不少好处，双方相处一直都很融洽。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寒刀门犯了什么罪一样。
张百年心念电转，暗道不好，带着一众弟子快步向寒刀门赶去。
远远的，他就感觉到今天的寒刀门分外冷清。原本应该在门口看大门的弟子不知去了哪，大门上还沾着鸡蛋黄干涸的痕迹。不仅如此，门口地上还有不少烂菜叶子，一副菜市场收摊后的模样。
同行的寒刀门弟子也心中一紧，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谁胆子这么大？”
“代门主呢？她怎么不管管？”
张百年越听脸色越差，急匆匆地推开门，跑进里面：“嫂子！嫂子！”
里里外外喊了几声，却没有听到回应。别说贺知音，就连留守寒刀门的弟子也没见着。
张百年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立刻安排弟子去衙门询问。
他们走的时候，代门主是到斩妖司避难了，门中还有不少留守弟子。现在他们一回来，怎么人去门空了？
张百年继续向门内走去，却忽然看到了贺知音一动不动地坐在亭子里。他急忙跑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大嫂，我刚刚叫你你怎么不回话，吓死我了——门内弟子呢？我看街上的百姓也都避着我们，这几天出了什么变故？”
贺知音没有答话，而是平静地转过头，看了张百年一眼。
不知为何，这一眼让张百年觉得心底发凉。
“百年，我嫁到寒刀门，也有快二十年了……”贺知音轻声说着。
张百年迟疑了一下：“是，大嫂，这门内弟子都哪去了？”
“我让他们回家了，不愿意走的，我也让他们出城租了个院子住。”贺知音似乎还是有些失神，低声说道，“你们刚回来，想必是累了，赶紧休息吧。”
听着大嫂的话，张百年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诡异：“大嫂，你能不能有话直说，为什么让弟子出城去住？我刚看门口又脏又乱，看起来像是有人闹过事一样……”
“没什么。”贺知音淡淡地说道，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志远死了快十年了，我也为他守寡了快十年。这十年里，我为寒刀门尽心尽力，这城中百姓受了寒刀门不知多少恩惠。”
“但我现在累了，就这样吧。”
说完，贺知音便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留下一脸茫然的张百年。
第二卷 屠魔刀 : 第213章第二百一十一章 怎知人间暖
贺知音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在丈夫死后，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大；她代替去世的丈夫出面，广交江湖好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作为一个妇人吃了不知多少委屈，才把本该式微的寒刀门强行顶了起来。
对麻姑城百姓，寒刀门虽不能说是细致入微，但也是仁至义尽。官府人手不够的时候，寒刀门出人帮官府缉拿盗贼；百姓受灾的时候，寒刀门出人出力抢险救灾。
寒刀门不像别的门派有当打之年的门主，就只能从民间声望和官府入手稳固根脚。
名门正派之所以是名门正派，绝大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和朝廷合作，不断地为朝廷输送新的武夫。
麻姑城的县衙捕快，有差不多六分之一曾在寒刀门学艺。而且不止麻姑城，寒刀门门徒在整个紫沧州的各个城都有些人脉。
贺知音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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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年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看出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定有事发生。眼看着大嫂身心俱疲不想理人，他也只好去找其他人询问。
贺知音刚刚说门内弟子被她遣散回家，只是不知这回家究竟是永远不回来了还是让他们放个假……
张百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印象里，大嫂为了寒刀门尽心尽力，根本不可能产生这种把大哥的心血付之一炬的想法。
但这个时候放假……这春天才将将要过完，为什么让弟子们回家？
再加上进城时百姓们奇怪的反应，张百年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你们都先回房休息，不要打扰门主。”张百年折回去，黑着脸嘱咐弟子们，“我有些事出去一趟——都在门内呆着，谁都不许走！”
弟子们也都隐约察觉了异样，面面私觑不说话。
张百年走出寒刀门，寻思了一会儿，没有找官府，而是打算找认识的百姓聊聊。
不一会儿，张百年就找到了跟自己很熟的百姓。
“老李。”张百年满脸笑容地敲响了李延寿的门，“是我，张百年。”
李延寿并不在家，是他媳妇给张百年开的门：“啊……是……张大哥啊，你回来了！赶紧进来！有大事！”
张百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之前出城去独狼山除魔，这一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门主脸色不太好，门内的弟子也都不在……”
李氏的脸色变了变，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还是拉近了低声说道：“你不知道，你们走的这几天，城里不太平。现在满城都在说是你们门主整出来的事，差点叫我们全城的人遭殃。”
张百年眼神一凛，果真跟他猜的一模一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氏见附近没人，急忙把张百年叫进院子，低声说道：“你们走了大概有两三天之后，突然有一个妖兽飞到我们城上面。先是一个剑仙跟他对打，后来又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大侠把那妖兽斩了。”
说到这里，李氏的脸上浮现出后怕之色：“你是不知道啊，那打的叫一个天昏地暗。那妖怪长得叫一个面目可憎，有上百只手，劈里啪啦一顿乱打，城都塌了一片……”
“咱能说重点吗……”张百年心里很急，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想知道这些事的意思。
“我正要说到呢！”李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唾沫横飞，“就在打的时候，那妖兽一直在叫你们门主的名字，说它妹子就叫贺知音，被你们门主杀了。而且它还把贺门主抓起来了却没杀她，一个劲地叫你们门主承认。”
说到这里，李氏迟疑了一下：“而且……而且它还说你们门主不是贺知音，是个假冒的。还说她把你们门主杀了顶替，尸骨就埋在独狼山。”
张百年面带震惊之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张百年受了惊，李氏急忙举手赌咒：“我要是有一句虚假，天打五雷轰——这全城人可都听见了。”
张百年的目光飘忽了起来，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李氏的碎碎念一刻不停：“贺门主是多好的人啊，不少人都受她恩惠。如果她真的遇害了，大家自然要去寒刀门讨个说法。”
“后来城里人就都去质问她，但她偏偏还闭门不见人。这下子可就惹了众疑了，大家都怀疑她确实是假的。”
“昨天还有一群人堵门，叫她把真门主交出来。后来还是官府的人出面，把人都赶走了。城主还特地出来跟我们说这个贺门主是真的，但苍蝇哪能叮无缝的蛋啊，再加上你门门主自那以后就闭门不见人，所有人都觉得她心里有鬼……”
李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张百年的眼神也随之变化。
“我知道了。”张百年拱了拱手，心乱如麻，勉强笑着，“我说是什么事呢，这肯定是个误会……”
“你刚刚说你们门里没人了？”李氏这才想起来张百年刚刚说的话，“怎么回事？”
张百年讪笑着，没有回答。
……
从李氏那离开，张百年拜访了几家熟悉的百姓，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他也渐渐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百姓之见终究是片面的，他还是得找官府了解一下情况，才能知道事情的全貌。
凡事不能只找官府，官府的视野毕竟跟百姓不同。寒刀门现在面临的压力显然是来自百姓，他必须得先弄清楚百姓的呼声是什么，才能去跟官府的信息对齐。
不过在那之前，他打算再去见贺知音一次。
回到寒刀门，贺知音依旧没有出现。张百年叹了口气，敲响了她的房门。
“大嫂，是我。”
“怎么了？”贺知音平静的声音从房门后传来。
张百年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嫂，我刚刚去跟百姓们打听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贺知音心头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百年顿了顿，继续说道：“百姓们说……他们听到妖兽说大嫂是假冒的，就都来寒刀门讨说法。但大嫂闭门谢客，他们就更怀疑了。”
“大嫂，此事恐怕不太简单，我们还是当面澄清一下比较好……”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贺知音叹了口气。
他们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是自己把那妖兽引到城里的。
他们还说，肯定是自己把主子杀了，顶替了主子的名字，嫁到寒刀门当门主夫人；主子的哥哥怨气不散化作厉鬼来索命。
她可以去解释，她可以用自己过去八面玲珑的手腕化解这次并不难处理的危机。
只要像以前那样，挨家挨户发点鸡蛋，再做一个澄清，接着再找官府给自己站队，事情就这么摆平了。
可她累了。
她不想叫贺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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