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一旦这些话转述出去，对十六夜来说很不利。
早坂一时语塞，她可以保证自己汇报给黄光那边的消息，只有关于云鹰的部分，但不确定自己的回答，能否取得十六夜的信任。
“我想，您是可以放心的。”早坂轻蹙眉睫，眼中闪烁着纠结。
她很想说，就算身不由己，自己至少也是和辉夜一心的，不会做对她有害的事。
“好，那我就相信早坂同学了。”十六夜忽然提高了些许音量，听上去充满了认可。
他相信了？
早坂顿时无比诧异，明明刚才跟云鹰谈话的时候，好药山远水远地绕无数个弯子，到了她这里去却如此干脆果断。
果然这个人实在是让人看不懂。早坂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云鹰先生是个有野心、有欲望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会相当重视所有对自己来说可以掌握的机会。”十六夜微笑着说，“作为合作对象而言，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是吗。”早坂了然。
这个评价不高不低，至少看不出亲切的态度，倒可以说很冰冷直白，没有个人感情掺杂在里面。
就在早坂知道没什么可问，在考虑如何随便跟他聊聊，应付辉夜过来的时间。
四宫辉夜就来到了花园，刚好看得见在早坂陪同下，走到了花园中间主道上的十六夜。看到这个情形，早坂心里轻松了不少，她默默地朝十六夜和辉夜分别欠身行礼，然后就退到了一旁。
“让橘同学久等了。”没了云鹰，辉夜的态度也随和不少。
“哪里，我也没想到云鹰先生会出现在这里，被这些公事耽误了时间。”十六夜也很无奈，“希望四宫同学别介意。”
“怎么会，我都知道的。”辉夜摇头，表示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随后，十六夜就从在别邸的人引过来的随行女仆森小姐那里，接过了那封有点正式的请柬。
“毕竟是第一次邀请四宫同学过来，万里花在我的建议下准备得正式了些，希望不会显得繁琐。”
“不会，我很乐意。”辉夜笑着接过请柬。
“然后万里花还叮嘱我，因为不光与四宫同学关系亲近，与早坂同学也很熟，所以一定要我拜托四宫同学，届时带早坂同学一道过来做客。”十六夜再度补充。
“这是肯定的。”辉夜没有任何异议，“今天难得橘同学过来，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喝杯茶，等下晚餐时间，吃过晚饭再回去，怎么样？”
“当然不会，只是不知道我留下来做客，会不会影响到四宫别邸的日程。”十六夜心里清楚，稍稍隐晦地替姐姐担心了一下。
“无妨，我已经提前让早坂把今天余下的行程空出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十六夜点点头，跟着辉夜往别邸内走去。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以真正的身份回来吃饭啊。
十六夜想着，在心里无声地笑了。
第三十九章 英梨梨的烦闷（1）
在四宫别邸吃过晚餐，回到家中的时候，十六夜没有在常待的偏厅看到万里花或者英梨梨。
外面天色尚早，夜幕刚刚攀上天际，他就顺手在偏厅的柜子里，随手抽了本轻小说，往后院的花园里走去。
和四宫别邸在功能上会有招待贵客来访的用途不同，橘家别邸更多偏向于一处僻静的居所。再者，对橘十六夜这个身份而言，他到东京是客，无论身份多么要紧，比起邀请谁来做客，他亲自去拜访那些重要人士会更合适。
所以在当初起草设计图的时候，十六夜就特地强调了这里更适合居住，因此前院以正门为界，分成了两部分。东侧靠近道场，平时不进行锻炼时，看着更像一片宽阔的广场；西侧则种着万里花精心挑选的花卉，加之花园里的走道曲折蜿蜒，很适合偶有宾客过来拜访后，于餐后散步闲谈。
在东南角还有宽阔的凉亭，从那里可以看到位于东侧墙边的池塘，客人如果来了兴致，也能拿起鱼饲料，顺手喂一下池塘里的金鱼。
平日里也是休息的好去处，但十六夜要到的，并不是凉亭，而是位于后院的水阁。
这座水阁修建在一片比前院更宽阔的池塘中间，经由四座浮桥和岸上相连，屋顶的瓦片较之于主屋，用了略微醒目点的青黛色。
按照十六夜的设想，到了冬天，水阁周围的池塘结了冰，还能看到满池塘的冰雪以及冰上的枯荷。
如今时节渐渐入夏，万里花命人在四周围上纱幕，入夜后水上轻风幽幽，分外的惬意。
整个别邸是三年前开始动工，反反复复有很多东西需要细细地打理，风格喜好全都由十六夜亲自决定。虽然他在衣着上的某些品味让人不敢恭维，但在园林方面却又是另一层面的水准。
前不久水阁内部才完全整理完，之后十六夜让人陆陆续续把书房里大多数东西都搬了进来，这样他夏天打理橘家事务就都在这儿，有时候甚至还会睡在水阁里。
拉开水阁的木门，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英梨梨原来没外出，而是趴在水阁一侧的窗边，呆若木鸡地望着宽阔的水塘发呆。
“还以为你跟万里花一块儿出去玩了，结果在这里闷着呢？”十六夜把书放在一旁茶几上后，走到英梨梨边上坐下，伸出手去拨弄她的头发。
显然过于出神的英梨梨没有察觉到十六夜靠近，她吓了一跳，身体微微颤抖和绷紧，看到十六夜的脸后，又瞬间放松柔软下去，自觉地往他手那边靠了靠，好让他伸手一拉，就能把自己抱进怀里。
这是这段时间里她与他之间逐渐养成的默契。
“不想出门，就跑这里来了。”英梨梨转过身，半靠在不高的窗边，看着十六夜，“万里花去真妃那边了，你知道吧？”
“她有说过来着。”十六夜点点头。
谁都知道十六夜才是橘家在东京做决定的人，因此万里花的走动会更显得私人性质，不那么显眼。
“你回别邸去见辉夜姐姐和小爱了？”英梨梨问。
“说是回去见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去上门递请柬来着……”十六夜轻松地盘着腿，双手撑在身后的榻榻米上，“再拖下去也不好，是该请姐姐她们过来做客了。”
“感觉怎么样？”英梨梨又问。
“什么感觉？”
英梨梨抱起双膝，“当然是回到以前的家里啊……”
“怎么说呢，还挺复杂的。”十六夜轻轻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地对她笑，“特别是看到以前自己在庭院设计上留下的很多不成熟点子，过了七年却全都被照单全收了……”
“对哦，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想把四宫别邸的花园改造一下来着。”英梨梨轻轻捂着嘴，惊讶地说着，脸上却浮起怪怪的笑容，“是不是有点公开处刑黑历史的意思了？”
“有是有啦……”十六夜摇头，“可这些变化，多半是爱跟姐姐提过后，在姐姐的支持下改建的，比起羞耻，其实会有些过意不去吧。”
对姐姐，更是对早坂。
“是么。”英梨梨心有所感，下意识地点着头附和。
“所以呢，怎么跑到这边来了？看上去一副无聊到爆的样子啊。”十六夜稍微前倾上身，认真地问英梨梨。
英梨梨愣了一下后，瑟缩起肩膀，在榻榻米上悉悉索索地朝十六夜靠过去。十六夜本以为她要靠在怀里，结果英梨梨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靠近之后，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半倚半枕地趴在他的大腿上。
金发少女身上百无聊赖的情绪越发浓厚，他伸手抚摸着那头宛如黄金工艺品的长发，感受到从她身体里传达出的焦躁。
十六夜轻轻地伸展右腿，换了个更加轻便的坐姿，英梨梨索性把他的腿当成了什么抱枕似的，打算就这么趴在水阁里入睡。
感受着从她的小小胸脯传来的温度，十六夜的手滑过发梢，落在只穿了薄连衣裙的英梨梨脊背上。
“在焦躁不安呢……”
“不是欲求不满。”英梨梨解释。
“知道，所以我才没做什么。”十六夜笑了，“是因为我在学校里为了掩人耳目，尽可能避开你并装作不熟，让你不舒服了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觉得很可惜也能理解啦……”英梨梨闷声撒娇，“我只是有点烦。”
“烦什么？”
“烦自己。”
“你又没有做错事情，有什么好烦的？”十六夜感到十分惊讶，“如果是自我厌恶的话，我会爱你爱到你讨厌不起来的程度。”
“真是的，不要说这种不正经的玩笑来逗我开心！”英梨梨恶狠狠似地拍打十六夜的小腿，“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比过去七年里所有的的悲伤加起来还要多的程度。”
“这就超过七年了，那今后怎么办？我亲爱的英梨梨小姐？”十六夜忍俊不禁，“别跟我说你已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哦……”
第四十章 英梨梨的烦闷（2）
毫无疑问，十六夜只是在说说而已，他知道英梨梨并不曾失去人生的方向和意义。只是因为希望英梨梨能像万里花一样自由的十六夜，不会过于深入地过问她们的内心全部角落，唯有像今天这样一眼就能发现的情况下，才会一点点追问。
“没那么严重。”
因为十六夜陪自己说话，每句话都能落在她心坎上，刚才还有些烦闷的英梨梨，现在觉得身体也变得轻快了不少，她翻过身趴在十六夜的腿上，用胳膊垫着下巴。
“就是画不出来东西罢了。”
“画不出东西？那难免吧？”十六夜摇头，“艺术需要灵感，画不出来就算了。不如画点别的怎么样？你以前不是想当个出色的二次元画师么——”
“不是我，是我们。”英梨梨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订正道。
那是十六夜跟着她学习绘画伊始约好的事，英梨梨要成为ACGN业界一流的画师，而他则会做她最可靠也最出色的搭档。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大火消散，时间与生死将两人隔开。
为了逃避回忆与悲伤，英梨梨选择埋头钻研传统绘画，而不是画那些更加轻快的类型。
“如果有必要的话，现在我也能画。”十六夜说，“就是不知道画二次元的美少女，你有没有我熟练就是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笔耕不辍。”英梨梨笑得很甜，心里仿佛被蜜糖浸泡着。
她很高兴十六夜没有忘记约定。
“所以——”
“是你拜托我的事。”英梨梨发愁地扭开脸，把十六夜的小腿当成了什么鼓似的，随手拍着分散注意力，“我画不出来。”
“这不是才一个月多一点，急什么？”十六夜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了。
他低估了英梨梨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明明此前小心翼翼地把所有要求都放宽，让英梨梨自由安排时间和进度，对十六夜的计划来说，那幅画能在年末之前完成就没问题。
或早或晚的区别罢了。
现在对他来说，头疼的反而是如何调节英梨梨的心态。
从始至终，十六夜都不愿意再让英梨梨再背负任何关于他的包袱。他无法完全想象那七年英梨梨到底是在怎样的地狱中度过。
此时此刻这些沉重的感情，便是从地狱里脱身后残留的东西。
“我当然急啊，这可是你那么认真拜托给我的事，我当然早点……呜哦！”
英梨梨正辩驳着，忽然整个人就被十六夜扶着腋下托了起来，她发现他的眼中闪烁着疼惜的光芒。
“这么苗条瘦弱的女孩子，怎么生出那样沉重的感情呢。”十六夜轻声感叹。
英梨梨没听清，满脸疑惑，“啥？”
“没什么。”十六夜放下英梨梨，让她跪坐在自己的膝弯里，双手捧起那张小小的脸，“真的不用着急，好吗，英梨梨？”
“……可是、可是……”英梨梨撇着嘴，“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
“为我？”
“我又不像万里花，这七年跟着你耳濡目染，不管你的什么事都能参与一下……”英梨梨显得有些泄气，“要是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总觉得怪怪的……”
少女很诚实地面对着十六夜，将所有情绪都表露在脸上。
她已经几乎忘了童年的自己有多言不由衷，或许是不想跟万里花一样，或许是碍于更加寡默些的早坂……又或者，只是不够坦率罢了。
无论如何，那些理由都已经成了过去。
这世上比爱更深刻的，是失去。
“我说啊，英梨梨……”十六夜拉着她的手，认真地发问：“你欠我什么吗？”
“哎？啊……呃……”
英梨梨被这一问问住了，她本能地想要辩驳，但整个人在那里愣了半天，嘴巴不断翕动，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的理由来。
“对吧，想不起来就对了。”十六夜皱着眉头笑起来，“你从来都不欠我任何东西，因此没必要觉得什么都不做显得有所不足。”
“可是……”
“如果非要说的话，反倒是我欠你很多东西。”十六夜看着英梨梨的眼睛，没有分毫的动摇。
英梨梨不由得扭捏起来，她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十六夜，特别是这种明显他早就心里有数的辩题。
这不是是非对错或者谁有谁无的问题。
不过，英梨梨还是心里痒痒的，想听十六夜怎么说。
“那、那你又欠我什么啦？”英梨梨反握住十六夜的手，忍着笑追问。
“欠你幸福。”
“……好肉麻……”英梨梨噗嗤一声笑了，扑倒在十六夜怀里，“你好肉麻啊，而且还是我的恋人，这下便样衰了。”
“你就说是不是吧。”十六夜嘀咕。
“别问我，我脸皮薄……”英梨梨抬起脸，看着十六夜说完，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总之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十六夜也就不再啰嗦。
英梨梨其实很清楚也很明白，她只是在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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