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泽村阿——”
不等十六夜询问意见，小百合就打断了他的话语。
“看来真的有好好记住阿姨教你的食谱呢，小石竹。”小百合将碗轻轻放放在灶台上，头也不回地说。
沉默两秒，十六夜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关切地问：
“小百合阿姨是想起了故人吗？居然对着我喊别人的名字，一定是累到了，不如您先回正厅去休息——”
“在你看来，阿姨真的像累到了吗，小石竹？”小百合这次看向十六夜，目光里透着温柔与锐利。
很难想象，会有人同时能在通过眼眸传达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如果没有累到，怎么会对着我喊别人的名字呢。”十六夜嘴上如此说，心里却终于明白昨天那奇怪的不安来自何处。
可到底是在哪里出了纰漏呢，难道自己完美无缺的新身份，只能骗骗同龄人吗？
“如果你真的不是石竹，那请你务必要好好地回答一下阿姨的疑问了。”小百合带着确切的态度看着十六夜，“你或许以为这是普通的味噌汤食谱，可会在味噌汤里加入干贝粉来提升鲜味的用量和味道，可是阿姨独创的做法哦。”
十六夜愣怔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轻松地笑了出来。
原来他以为很普通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并不普通。
“还要继续嘴硬吗？”
“不，都到这一步了还跟您嘴硬就有点过分了。”十六夜耸了耸肩。
“欢迎回来，小石竹。”
而回应他的，是一个如母亲迎接孩子般的亲切拥抱。
“我回来了，小百合阿姨。”
第八十四章 “小百合妈妈”
拥抱只持续了几秒的时间，小百合就放开了十六夜，忍着笑拍他的手臂，又像是在验货般捏了捏那张脸。
“真的是，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了。”小百合说，“明明小时候秀气得像个女孩子，跟你姐姐像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十六夜有点窘迫，又不好躲开，“可是小百合阿姨，为什么会突然知道我的身份啊？”
“我不是说了吗，味噌汤的食谱。”小百合很淡定。
“不，光凭这个，顶多是知道有关联，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促使您猜到我的身份吧？”十六夜认真地问，“不管怎么样，请您务必不要隐瞒，这对我很重要。”
小百合惊讶地看着十六夜，旋即了然点头，“也对，要是身份总这么容易暴露，难免会有很多不方便和危险。”
只是一句话，就推断出十六夜的意愿，他不免有点无奈。
“非要说的话，原因还挺多的。”小百合说，“但都比较缺乏逻辑和证据，比如你在九州时的表现，比如你回到东京之后做的事，比如你的言行举止。即便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但对于一个曾经把你当成自己孩子看待的母亲而言，还是能发现些细枝末节的相似性。至于像什么‘貌似辉夜的男性在东京出没’的传言，顶多算是增加确信的调味料。反正那件事也是你策划的吧——”
“Stop！”十六夜伸出手示意暂停。
他忽然觉得信息量很大，尤其是最后一句。
“怎么了？”
“呃……小百合阿姨，您刚才说的，到底是——”
“这种时候还挺迟钝的，倒是一点没变。”小百合乐不可支，“你觉得为什么我会教你做味噌汤？”
“该不会……”
“当然是希望你将来能跟英梨梨结婚，每天给她做啊。那孩子还挺挑食的，吃惯了我的手艺，婚后要是尝不到会不习惯吧。”
“可我那时候才六七岁吧？”十六夜捂住了心脏，他觉得小百合考虑得太长远，简直有点恐怖，“而且还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即便算上那层想法，也依旧有点超乎想象。
“算是我想趁虚而入吧，知道你母亲早早过世，有些心疼。”小百合十分坦荡地宣讲着曾经的计划，“我就想先发挥作为母亲的本事，让你感受到母爱，然后趁机蛊惑你跟英梨梨订婚，这样像你这样天生聪慧又懂事的好孩子，将来也就会成为我的孩子。是不是很完美的计划？”
“……不得不说，很完美。”十六夜哭笑不得。
哪怕她说得如此实在，十六夜也不会怀疑小百合过去给予的慈爱与关照，是虚假的东西。
“不过嘛，后来就出了那种事……”小百合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悲喜交加，“不过小石竹你果然不一般，居然能够秘密地活下来，成了橘家家主代理，未来还会继承橘家家主之位。”
“嗯……”十六夜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小百合曾经的“计划”，现在全都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地方实现了。
他成了橘家养子，获得了全新的名字与身份，甚至还得到了自己的母亲。
“不过果然很火大呢，你居然成了别人的孩子。”小百合撇撇嘴，“难怪看到橘家主就觉得很那里不爽。”
“小百合阿姨……”十六夜干笑不止。
“不说这个了。”小百合摆手，她倒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死命嫉妒别人，“英梨梨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十六夜感觉脊背都麻了，“要我土下座吗？”
“土下座就算啦，所以你是直接对那孩子表明身份的吗？”小百合问。
“不，是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如果不见面还好说，见了面……就……”十六夜难为情地笑笑，“至于其他的，想必也瞒不过您的眼睛。”
“是吗。”小百合揉了揉太阳穴。
“您……不斥责我吗？”
“斥责你什么？”小百合伸出手，弹了十六夜额头一下，“从道理上讲，我当然是不太满意。可不这样，难道要我看着英梨梨继续像之前那样下去呀？”
“嗯。”十六夜笃定地应声。
看到十六夜满脸严肃，准备聆听教诲的态度，小百合先忍不住笑了。
“行了行了，用不着这样。你知道我讨厌严肃死板的场合，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小百合拍拍十六夜的肩膀，“不要做任何伤害到英梨梨的事，记住了吗？”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十六夜摇头，“而且非要说的话，我隐匿生死的这七年，已经伤她伤得很深了。”
“那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毕竟能够帮到你的，不是我们，而是橘家。”小百合端起那碗快要凉掉的一小碗味噌汤，“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啊。”
“小百合阿姨……”十六夜深以为然，想再说点什么。
“还叫我阿姨？”小百合挑眉。
十六夜一愣，“呃，该不会时过境迁，您也介意我这么称呼？‘姐姐’……之类的，也太……”
“再想想？”
伴随着小百合一边喝掉剩下半碗汤一边提醒的话语，十六夜脑内宛如闪过电光火石。
“……小百合妈妈（MaMa）。”
“就不能直接喊妈妈吗？”小百合玩笑着挑剔道，放下空碗。
“直接喊的话，英梨梨会不好意思的。”十六夜小声解释。
小百合笑着颔首，“都行，都行。你继续忙吧，妈妈就先回正厅去，跟你母亲大人喝茶聊天，等你亲手做的晚餐了。”
这样说着，小百合转身向厨房外走去。
“妈妈和……母亲大人……”十六夜将空碗放进水槽里泡着，蓦地笑了，“对我这种人来说……听上去，真是不可思议呢。”
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萧索，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
听到这些自言自语的小百合，本想现在回头询问，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以后慢慢聊这件事。
尾声 云烟往事（1）
用过晚餐后，英梨梨和万里花就先后去别的房间休息去了，做客的小百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橘千花一起去院子里闲谈。
“……所以当时只是在我默许的情况下，本田听从万里花的指示，按照十六夜当时的计划，在轮船起火的时候，带着潜泳用具，从水中逃生的。”
而正如十六夜所料，橘千花在向小百合说明过往发生事情的真相。本来的话，问十六夜这个当事人更直接，但或许是作为“妈妈”的奇怪好胜心，小百合选择跟橘千花打听。
“这样一来，事情过后各方的调查下，没有找到石竹……也就是十六夜的遗体残骸，就说得通了。”小百合了然地点头，轻声说：“虽然那之后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他在大火和爆炸中尸骨无存。现在看来，多半也只是四宫家的人想当然，觉得一个十岁的孩子，不可能在那种时候活下来，才认可了这个结论。”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橘千花淡淡地表示，“从过后本田报告的内容来看，在事情发生之前，十六夜就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甚至确定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那孩子远比看上去要优秀很多呢。”小百合失笑。
但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赢得周围这些成年人的青睐。
“之后的事情就相对简单许多，四宫家并没有做很严格的防备，从横滨把一个小孩子带走，完全没有任何阻碍。”橘千花继续说，“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几乎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就是实力不济，无法做出反制措施，只能委屈求生了。”小百合幽幽地叹息，“也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力量不足，他才会想要寻求橘家主的庇护吧。”
“说是庇护也不太准确。”
“哦？”
对于橘千花的否认，小百合有些惊讶。
“不如说是机缘巧合的结果比较妥当。”橘千花平静面容上，似乎飘起了一缕笑意，“连我都没想到最后会决定收养他。”
想来她接下来要提到的事，如今在这位家主的眼里，反而是可以拿出来与值得信赖的人说笑的谈资了。
“听上去很有意思啊，能说来听听吗？”小百合带着些许好奇心，笑着追问。
“倒也没什么，无非是那孩子比万里花先一步，从横滨到了九州，经由本田的引见下，见到了我。”橘千花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只是时间不太巧，我又起得比较晚，醒来去跟那孩子会面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厅里等了三个小时。”
“真有耐心。”小百合笑了笑，“不过我想他要是听到我这么说，应该会恭恭敬敬地表示，自己是有求于人的那方，这点等待是最基本的诚意。”
橘千花看着小百合点头赞同，“泽村夫人还真是了解他。”
“毕竟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多少还是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之类的。”小百合似乎有几分得意。
“但那也只不过是到十岁为止，不是吗？”橘千花冷静地指摘。
“……”小百合只能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不再就这个问题进行争论。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就算想摆出一副十六夜的妈妈的气场，在橘千花面前还是没什么底气。
“当然，我不否认泽村夫人刚才说的那些话。”
橘千花只是带着闲谈的气氛，跟小百合在聊，没必要为此争吵，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况且这些年下来，她也作为养母，收获了很多以前未曾体验到的经历，可惜无人能谈。而现在知道了十六夜身份的“小百合妈妈”，倒是个很好的交流对象。
正如小百合所说，十六夜在最初表现出的诚意，给橘千花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她当时已经认为就算他失去了四宫家继承人的身份，只要悉心培养，假以时日安排给万里花做丈夫，扶持橘家的将来也未尝不可。
“当时我答应的，的确是收留他并让他在橘家生活和学习，无论是作为隐卫还是作为别的什么身份，陪在万里花身边，将来为橘家出力。”橘千花说：“他的态度很诚恳，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立场，非常懂事。但有一点我失算了——”
“失算了？”
“我问到了关于四宫家的事，特别是关于之后四宫家的动向。”橘千花说，“原本我只是想顺势打听点四宫家的情报，但他却条理清晰地向我分析了四宫本家貌合神离的现状，以及显出颓势的部分。”
小百合听到这里，就适时地打断了橘千花的话语，她知道再听下去，难免涉及橘家的机密。
“看来那孩子是真的对自己家里的人失望了，才会那样毫无保留的回答你。”
“仇恨我不奇怪，我惊讶的是那孩子原本有着想改变四宫家的志向，却在同父异母的兄长们的阴谋下被扼杀于摇篮里。”橘千花摇摇头。
她于是产生了，收养十六夜，让他来代替她改变橘家的想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小百合停下脚步，伸手去拨弄花圃里的花朵，“我听说四宫家家主先后娶过好几任妻子，小石竹……十六夜的亲生母亲，似乎出身不太好。”
“你见过他的生母吗？”橘千花忽然问。
“倒是没有，怎么忽然问这个。”小百合有点意外。
橘千花颇为严肃地看向小百合，“因为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就是这七年里，那孩子从未跟我提过他生母的事。加之那孩子一直尽心尽责，我也就不自觉地忽略了。”
“关于他的生母——”
小百合知道的不多，正要开口，十六夜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的生母在我记事前就已经病故，所以我才不怎么提。”
十六夜的忽然出现，让他这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都多少感到惊讶。
“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搅母亲大人与妈妈的谈话……”十六夜神色自若地称呼着两人，并微微鞠躬行礼。
尾声 过眼云烟（2）
“只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问小百合妈妈，是否需要准备返程的事，还是说今晚在别邸将就一晚？”
“不了，离开家几个月，家里一堆事要打理。”小百合笑着去扶十六夜，让他直起身。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先告诉妈妈，你生母的事情。”小百合关切道，“既然在记事前就不曾见过，为什么你会在提到时，如此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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