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子同学沉默不语
没等铃音阻止身后的人，一道漆黑的光就淹没了她的视野。铃音能感到法与理的丝线正在震颤，白晓的右手似乎握住了某种白色的东西，像闪电似的斩开了出云城中那不祥的辉光。而八岐的头颅一齐张开，无数的黄铜色雾气阻挡着那道光，但最终还是一齐溃散。八岐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那声音在铃音的大脑里和耳边回响不绝，久久不散。
“没什么区别，八岐。”白晓说道，她的语气冰冷到如此地步，相比之下，就连九夜的声音仿佛都会被冻结，“我以前如何斩你，现在也就如何斩你。”
辉光散去，铃音总算能去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晓自己的那把佩剑被收在腰间，她的右手上握着一把铃音从未见过的武器：这把剑比白晓自己的那把长了快半倍有余，通体苍白，剑刃显得扭曲而粗糙，像某种未经打磨的野性兵器。然而，这把剑的剑锋与剑尖却锋利得让铃音忍不住移开视线，仿佛只要看它一眼，自己的眼睛就要被刺伤了。
最让铃音惊异的是，它似乎并不由钢铁铸造，像是从动物身上取下的白骨。
「自然……“天之丛云”……」八岐愤恨地说，它庞大的身躯被这把剑留下了一道血痕，「你并不打算把它还给我了……」
“成为宝具的那一刻，它就归我了。”白晓冷冷地说，“天之丛云，真名‘黄泉归返’。我是来杀你的，八岐。”
“什——你们的意思是——”铃音终于反应了过来，“阿晓的宝具是八岐的骨头？！”
「眼光很敏锐，女孩……准确地说，是我的尾巴……」八岐的声音变轻了，像某种在黑夜里蠢动的昆虫，「白晓……我自然不会忘记你报上的名字……我承认我三百年前小看了你……居然让你伤了我，斩下了我的尾巴……」
“法与理承认了这件伟业。”白晓说道，她用“天之丛云”的剑尖对准八岐，亡灵之神的十六只眼睛立刻眯了起来，“那么，不如再死一次——”
「别这么着急，白晓……」八岐嘶嘶地说，它那合唱般的怪异声音在两人的脑海中回荡，「杀了我又如何……我便是来让你杀的……然后再活一次……」
八岐的这句话让白晓握紧了剑，没有回答。铃音心中也略有些微疑虑，不敢让白晓就此发动攻击。亡灵之神看出了两位少女的犹豫，它嘶嘶地大笑起来。
「是啊！……我应该已经死了，被你碎尸万段了！死亡是多么痛苦……被消灭，被碾成碎渣……但我终究还是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消亡……白晓身边的女孩！你质疑我并不可能恢复力量，甚至变得比三百年前还要强大……看吧！」
巨蛇的身体开始游动，随后，它将刚刚被白晓用宝具斩伤的那道血痕移到了两人面前：原本应该深可见骨的那道伤口，如今已经愈合如初。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决斗再开
“这怎么——”
白晓的声音被大笑声淹没了。八岐的笑声刺耳得让人难以想象，铃音有些痛苦地捂住耳朵，但仍然感到那种声音在大脑里回荡。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刚刚那一下的交锋中，哪怕是铃音也能看出八岐的力量站在下风。三百年前，刚刚获得宝具之力的白晓就以一人之力斩杀八岐，而三百年后的今天，她无疑已经比当年强了太多，就算以碾压之姿再度斩杀八岐，铃音也不会觉得奇怪……
「“天之丛云”是不死者的杀手……」八岐低声说，铃音能感到它的声音变得兴奋了起来，周围的建筑在它的游动中扭曲，「被它所砍中的事物……会回到死者该去的地方……」
“那道伤口——”
「只不过是用力量来弥补了……」八岐兴奋地发出嘶嘶声，「多么甜蜜的气味……力量的气味……想知道我是怎么复活的？没关系、没关系……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把我活着的秘密……长生不死的秘密……」
背后的白晓身体紧绷，铃音则大气都不敢出。她在心中掂量着八岐的力量，告诉自己不必太过担心：哪怕无法在此将它击杀，白晓也足以带着自己逃出这里。可是，要怎么才能从八岐口中套出些情报……
“毫无意义。”白晓忽然说。
「看来，在我们重复三百年前的决斗之前……你还有话要说……白晓……」八岐环绕着两人游动，那些蛇头最近时离铃音仅有不到半条街道，「你说便是……正巧，我也有故事想与你分享……」
“我要说的话很简单。”在混乱的场面中，白晓的声音似乎是唯一平静的事物了，“你是如何复活的其实并不重要，你每复活一次，我便杀你一次。下一个三百年，妖精们就足够让咒诅荒原彻底消失了，等到那时，你还有复活的可能？”
「啊……多么有趣的想法……」八岐那澄黄色的蛇瞳闪烁着，「只是其中有一个漏洞……我不打算再放你走了，白晓……」
“你凭什么拦我？”白晓问道。
「因为事实有时候会成为毒药……」八岐眯着眼睛，「听好了……白晓……因为人们恐惧我，我才能复活、才能拥有此等力量……」
“你说什——”
铃音和白晓都愣住了。在铃音的大脑中，首先划过的想法便是“八岐在说谎”。就在刚刚，这只亡灵之神还直言“我不可能将秘密告知于你”，转眼间便一语讲出关键；而八岐所说的话更是荒谬至极，铃音这几天与抚子遍历全东国的所有神明，也没听说过有幻想种可以因畏惧而获得力量。如果只要让人畏惧就能获得力量，那力量来得未免也太方便了！
更何况，如果这种事是真的，幻想种和人类的关系就绝不会像现在一样了！那会更像铃音读过的某些作品，某些故事里的“妖怪”……
“你在撒谎。”铃音说道，八岐的眼睛恶意地闪烁着。
「你的身上有三百年前那个女孩的气息……」八岐嘶嘶着说，「我能感觉出来……你们是一类人……令人讨厌的学者……」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晓打断了八岐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我愿意告诉你们更多事……」它屈身在城市间游动着，「没错……那个女孩指出这不可能……我的确隐瞒了一些关键……但我可以告诉你，白晓……只要人们还在畏惧我，我将永存……」
“你……”
「人们害怕亡灵法师……并因此让我复活……」八岐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回荡，「你看……人们就这样来回报他们的英雄……那个女孩的死毫无意义……」
白晓深吸一口气，她以双手握住刀刃，做出战斗姿态，显然不打算再与八岐纠缠下去了。亡灵之神见此，也满意地深呼一口气。
「也罢……你会在之后的战斗中明白的……你会明白那个女孩的牺牲只是徒劳……你会明白你的战斗毫无意义……你的意志将消亡……你的剑会折断……」
“铃音，快跑！”
出其不意地，白晓大声喊道。铃音还未反应过来，白晓就举起天之丛云，一刀斩向八岐。一时间，剑芒、辉光和蛇的身躯纠缠在一起，耳边充斥着破碎和震动的噪音。
“你要我跑去哪里？！”铃音大声问道，她想要找到白晓的位置。
“离开这里，回龙城！”
“你疯了吗？！”
“它很强，我保护不了你了！”白晓厉声说，“快走！”
天之丛云一刀闪过，铃音几乎以为八岐的蛇身被斩断了。亡灵之神的惨叫在脑海中回荡，那段身躯却开始缓缓愈合——哪怕不了解两人战斗力的铃音也意识到了不对，连这种伤口都能恢复，实在是太过异常了！
「别想逃……」
“走！”
铃音不得不听从白晓的指示，接二连三地向那个缺口前进。她对如今的情况已经迷茫了——八岐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白晓要她逃跑？铃音忍不住回过头去，她看见白晓以手架着宝具，挡住了八岐那锋利的毒牙，脸上的表情无比决绝。与此同时，铃音想起了悠对自己说过的话……
当一些意志无法诉之言语时，剑要比语言更有力。
想起这句话时，铃音忽然浑身一颤，大声对抚子说道：「八岐说的是真的！」
「你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抚子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阿晓已经知道八岐有多强了！……来不及解释这个了！」铃音说，她跌跌撞撞地躲开蛇身，让朔月之蝶带着自己向前闪烁，「我不知道八岐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人们对亡灵法术的恐惧是八岐复活的力量，那阿晓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本小姐根本不懂你的意思啊？！」
「你没明白——这不是一座城市的人，是整个东国的人！你在东国遇到十个人，有九个人都觉得亡灵法师是邪恶的，亡灵法术应该消失！如果八岐能得到这种力量，阿晓根本就没把握赢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抚子最后说，「本小姐真的无法接受。」
是啊。铃音也忍不住想到，如果八岐真是因为这种事而复活的，那身为被厌恶者、却成为了英雄的白铃要如何才能安息，白晓又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贯彻她的意志，握紧那把“天之丛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延续的责任
「小心！」
三百年前的古城出云，如今正成为战场。
抚子大声提醒，铃音不得不一个转身，将右手架在自己的身前。影之蝶汇聚成一轮暗色的月亮，将远处飞来的无数力量余波挡住——那其中包括了毒液、黄铜色的辉光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在铃音身边的地面上留下无数创痕。
「你到底要去哪儿？！」抚子喊道，但铃音已经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城市中心跑去。八岐庞大的身躯在城市中游动，它巨大的八个头颅疯狂地撞击着铃音所看不见的某个地方，每当那些头缩回时，它们看上去都变得伤痕累累，漆黑的蛇血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出云城中，每一滴都足有鹅卵石那么大。
「……杀了你……杀了你……」八岐嘶嘶地说，从铃音所在之处看不见人，只能看见白晓挥出的剑光。
「我要去城市中心！」铃音头也不回地说，她不顾穿透耳膜的八岐的嘶吼和抚子的大喊，只是埋头让朔月带着自己在街道中穿梭。和外围的城市不一样，越接近出云城的市中心，铃音越能看见那些在深渊领主的力量下直接就死去了的人们，这些白骨和干尸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动作，浑然不知灾难已经降临。
「那个剑圣不是让你跑吗？」抚子急切地问道，「快跑啊！你以为我们打得过那个大家伙吗？！」
「我会跑的，等我真的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之后！」
「现在还有什么能做的事？」
「去市中心的祭坛，那是白铃死的地方！」
抚子见状，只好不再拦着铃音，专心帮她挡下八岐和白晓战斗的余波。只是，抚子仍然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八岐真的是因为这种事复活的，就让人们为自己付出代价好了……」
「别人怎么样我无所谓，」铃音咬着牙说，「阿晓不该死在这里。而且我绝不会相信八岐的话，说真话对它没有好处！你记得吗？八岐说“事实有时候会成为毒药”，如果我们因为它说的话动摇了，如果因为它说了这种话而放弃，那就中了它的计了！」
「已经三百年了，东国——」
「东国是全大陆唯一能公开教授亡灵魔法的文明国度！」铃音坚决地说，「除了光辉之城、千塔之城，没有其他地方像东国这样做出过努力了！相信那种怪物说的话，那阿晓的妹妹怎么办，遥和沙耶怎么办，幽灵花教授怎么办，每个想为亡灵法师正名的人怎么办？！」
「……」
抚子静悄悄地出现在铃音身旁，尽管她的身体还未能成型，根本就不存在能被称作“眼睛”的器官，但铃音忽然觉得，这个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同伴、自己的半身、自己的“阴”，她那并不存在的双眼正在微微发着光。
「你真好笑，」抚子轻声说，那种装出来的高傲语气消失了，「刚刚明明是你对我说，八岐可能是因为人们对亡灵法师的偏见才复活的。」
「那只是在做最坏的准备……」铃音苦着脸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不会的，我相信你。」抚子轻声叹了口气，「天呐，我还曾经说会成为你的道标呢……你的心真是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是不想对不起我的朋友和老师。」
铃音说，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幽灵花教授。八岐和白晓战斗的余波终于抛在了背后，铃音头也不回地向城市中心，向白晓所说的那个“祭坛”前进。
「……杀了你……」
此时，白晓与八岐正在死战。剑圣的披风已经被毒液和蛇血腐蚀了大半，只剩下残破的半边白色，像被火烧灼过似的猎猎飘动。白晓那被刃物裁断过一般的潇洒短发也在随风飘动，而她那受过旧伤的右眼正紧紧闭着，一道血痕从她的额头上留下，穿过右眼和脸颊，一路滴在地面上。
「杀了你……」八岐嘶声说，它数个受伤的头部正在迅速愈合，「为什么还不放弃……」
白晓一语不发，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手中那把骨剑凌厉地挥动，将八岐的鳞片和表皮切断。巨蛇疯狂地扭动身体，它那宛若合唱一般的声音在白晓耳边回响。
「那个女孩去祭坛了……像三百年前的那个一样……」
白晓的身形猛得一滞，八岐的断尾忽然出现在空中，对着白晓死死拍下。片刻之后，在亡灵之神面前无比渺小的人类少女艰难地撑起骨剑，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你害怕了……」八岐嘶嘶地说，「三百年前的那个……多么可恶……」
“杀了你。”
白晓轻声说，她一剑将八岐的尾部斩裂，蛇血如雨般坠落。然而，那道伤痕居然又开始迅速复苏。八岐痛苦地咆哮起来，八个头部交替咬向持剑的人类。
「啊啊……那个可恶的女孩……剥夺吾主赐予我的防护……」八岐嘶嘶地说，「剥离了吾主的光……否则你分毫也伤不了我……」
“……杀了你。”
「但我还是回来了……带着哪怕是这次的那个女孩……也无法奈何的力量……」
——远处的交战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铃音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在地，抚子一个倾身扶住她的身体，带着铃音躲开了极远处泼溅来的蛇血。
「这么远还震得到，那两个怪物打起架来也太可怕了……」抚子抱怨道，对于身体强度已被限制的铃音来说，这种超高速长程移动仍然是相当辛苦的，「前面就是祭坛了吗？在那里？」
「阿晓很生气。」铃音站稳身体之后，环顾起四周，「得在她和八岐之间有一个死掉之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祭坛到底在哪里……」
到达铃音这种位置之后，四周弥漫着的辉光简直化作了实质。它们不再是某种雾气或是液体，而是一整块凝结的、由不祥辉光所化作的墙。
「三百年前的白铃到底是怎么抵达祭坛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古祭典
按照白晓的说法，三百年前的八岐全身笼罩在深渊领主的辉光之中，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为了破除那辉光，她的妹妹白铃只身一人前往出云城中的祭坛，用生命换得了一丝胜机。正因为深渊恶魔的防护被破除，白晓才能斩下八岐的尾巴，以此赢得法与理的认可，获得这场死战的胜利。
“这……”
然而，巨大的问题就摆在铃音与抚子的面前。远处白晓和八岐的战斗引发着持续不断的地震，但铃音却被拦在了城市中心的光幕前，不知该如何前进。
“按理说祭坛就在这光的里面了……”
铃音略显焦急地在光幕的面前踱步，忽然，抚子拉住了她的手腕，指向了某个方向。
「你看！」
在那条街道的地面上，铃音看见光幕上存在一个小小的暗斑。她眼睛一亮，让影之蝶带着自己落在暗斑的面前——不知为何，城市中心结成实质的辉光光幕上有一处特别黯淡的地方。铃音匆忙低头寻找着，居然在街道上看到了一行脚印。
“这是——”
「身高对得上，是白铃的脚印！」抚子急切地说，「你看那边！」
果然，暗斑附近的地面上有一条破烂的黑色麻布，铃音立刻认出了它：那和自己之前在荆棘丛中找到的破布条一样，都是从同一件衣服上被扯下来的。少女急忙来到那块暗斑前，寻找着可能有的线索。
“这光……”铃音埋头研究着，让自己的手上不断发出枫红色的魔力光，“它没法被驱散，也没法推开……不过这里留下了灵魂的痕迹……”
「辉光照在生物的身上，生物的灵魂会被扭曲或消灭，然后身体化为亡灵。」抚子思索着，「换句话说，其实可以用灵魂力量来中和辉光……」
抚子控制着铃音魔眼中的灵魂触碰了一下辉光，它立刻就略微消融了一些。
“铃就是这样进去的！”铃音眼前一亮，“她是很厉害的亡灵法师，对灵体的力量已经运用自如了！消耗自己身上携带的灵魂，就可去……”
「但她没能回来！」抚子警告道，「我们必须找到另外一种能中和辉光的东西，不然本小姐决不允许你冒这个险！」
“我的魔眼里——”
「三百年前的白铃做足了准备，还是死在里面了！」
两人正争执不下时，白晓和八岐的战场又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差点把铃音给摔进那道光幕里。小铃音和抚子合力把她重新拉正，铃音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面前的光——
“抚子，我们不能再拖了！”
「本小姐说了，另一种能中和辉光的东西——」
“我哪有那种东西——”
「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偶师？！」抚子急了，「管它是辉光恶魔的什么东西！辉光！这只不过是“光”而已！」
铃音被她这一点，顿时明白了什么。她脚底的影子中飞出无数蝴蝶，这些影之蝶贪婪地吞噬着四周的辉光，在白铃留下的那个暗斑中推开了一条道路。是啊，她怎么能把这种事忘了？影之蝶的名字是“朔月”，朔月是“噬光”的术式！它已经无数次把铃音从危险中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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