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69章

铃音吼道，她如扑火的飞蛾般向焰心坠落，将手伸向面前的神刀。

卷二 不知火的归乡 : 第一百零八章 余烬与魂之花

“铃音？！”

在灰烬山的山顶，付丧神跪坐在悬崖边，不知所措地看着深邃树洞中的火焰。神之火在她的视线中剧烈地翻腾，不论是冬樱、铃音还是在她身旁飘扬的影子，都一个也看不见了。

付丧神完全被目前的情况弄懵了。她愣了短短的几秒，随后像是下了决心，傻里傻气地将另一把神刀丢在身旁，抬脚就准备飞进去找那个黑发红瞳的少女。白雪还未来得及飘起，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琉璃两三步跑到悬崖边，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白雪大人！你没事——铃音呢？那把神刀在哪里？”

“我、我我……铃音跳下去了！”

就在此时，青色的火焰忽然咆哮了起来。那火焰狂乱地燃烧着，用一条条火舌伸向天空，想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新拽回。在火焰的缝隙中，一道阴影漂流至悬崖边，吓得白雪后退几步——

从那阴影之中，铃音与寥寥几只蝴蝶一同现身了。少女的右手握着神刀冬樱，身上到处都缠绕着黑色的雾气，那雾气像是被灼烧殆尽的影子，一点一点地飘散到空气中。

“铃音！”

“铃、铃音……”

白雪结结巴巴地开口，但铃音两三步走到付丧神的面前，有些粗暴地将她按倒在地。随着琉璃的一声惊叫，神刀冬樱被用力插在白雪的身旁，付丧神瑟缩地看着身前的少女，不敢与她正面对视。在长长的沉默中，铃音身上的黑雾逐渐消散，她垂着头，阴影遮住了她暗红色的双眼。

“你不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吗？”铃音一字一句地说，“磨蹭那么久才把刀丢下去，最后关头害怕了？这都做不到的话，需要我亲自送你一程吗？”

琉璃犹豫片刻，没有上前阻止她。白雪怔怔地看着一手握刀，一手按在她身旁的铃音，感到有某种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转瞬便消失了。

“认识你的人会怎么想？”铃音的声音微微颤抖，“樱子小姐会怎么想？巫女们呢？神樱大人又如何？”

“铃音……”

“你如果死了，根本没人会感到开心。”

“……”

“我该怎么面对她们？告诉她们‘白雪大人完成了她的使命，将冬樱归还给了神火’？”铃音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我该怎么面对海蛇神，面对两位最初的巫女？难道妖精们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我不知道……”

“你想让神樱大人不再哭泣，做出的事却是自我牺牲，蠢死了。”

这句话让白雪再也说不出话来。铃音用左手轻拍白雪的脸颊，白雪只觉得铃音的手很烫，像是发烧了似的。

“你要像我一样好好活着，”铃音说，月光重新照亮了少女的面庞，“我可不像你，是知道自己绝不会有事，才敢跳进神火里的。我们会解决这件事的，相信我好吗？”

“……好。”

神明大人用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铃音在戴安娜之月的照耀下微笑，白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快过——这太不正常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心跳是用来做什么的？自己可是付丧神啊。

铃音将白雪从地上拉起来，琉璃赶忙去扶，白雪这才注意到铃音的脚步有些虚弱。

“琉璃，你没事吗？”

“该由你来问我吗？”琉璃的语气中有些责怪，她衣服上到处都是灰，脸上还有一道被溅上的魔物血迹，不可谓不狼狈，“居然带病跳进火里……”

“啊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神火的声音比刚刚更加狂躁愤怒，铃音却一点也不在乎它了。那低语像是杂音，被少女轻松地拒之门外，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似的。

“我会好好听话的。”白雪小声说，握着神刀靠近了些，“对不起……实在给铃音和琉璃添了太多麻烦，不论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

“那就拜托你看守这里了。”铃音拍了拍自己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小铃音也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抱着胸瞪着面前这个付丧神，“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我觉得神刀‘白雪’是雪乌的化身，所以一会儿还会有很多雪之魔物来袭击我们——我想办法镇压神火的时候，不希望有东西过来打扰我。”

“镇压……神火？”琉璃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铃音已经知道怎么解决了吗？”

“算是有个办法吧，值得一试。”

铃音轻巧地说，琉璃怀疑地看着她，直到铃音被盯得很是心虚，才将头扭到了一边。

“这个……我只是有个想法嘛，想法是需要证明的！”

「万户也是这么想的。」抚子干巴巴地说。

“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白雪有些急切地握住铃音的手，“我也想知道……”

“神性被分离带来的愤怒，还有自己被斩杀产生的怨恨，这些情感只有用时间才能慢慢抚平。”铃音回答道，她开始放出魔眼中的灵魂碎片，让身旁的朔月之蝶进食、恢复，“冬樱与白雪这两把神刀就是例子，它们被神社供奉了千年，才会表现得如此平和。从原理上来说，我们也要以同样的方式供奉神火才行。”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琉璃替铃音说明道，“不平息神火的愤怒，就无法将它带回神社。”

“唔，嗯……确实是这样呢……所以铃音说‘镇压’神火，是想将它削弱后再带回神社吗？可这要怎么才能做到……”

“其实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铃音一步步走到悬崖边，看着怨恨地翻腾着的荒魂之火，“对于神火，我们只看到属于神樱枝条的那一部分，却忘了是什么把它点燃的。它是妖精的魂之花，是象征妖精灵魂的某种力量。它的愤怒确实和神樱枝条有关，但还有另一种渴望被忽略了……”

“妖、妖精？”琉璃没想到话题会来到这里，“一开始确实是妖精用魂之花点燃了神火，所以它应该会表现出妖精的性质……可它表现出了什么呢？”

“这就很明显了。”铃音说，她的视线仿佛透过火焰，看见了沉积在节点上的余烬，“如果我是妖精，我绝不愿意被困在一个古老的洞穴里，几百年里只能看见风、雪和灰烬。”

——正是如此，铃音心想。妖精的家不在法瑞兰，妖精的故乡是这个世界。

卷二 不知火的归乡 : 第一百零九章 神之火与鸦之瞳

“计划很简单——”

灰烬山的山顶，无数蝴蝶环绕着少女们飞舞。朔月之蝶在夺回冬樱时被神火焚烧，受到了不轻的损伤，趁着说明计划的这段时候，铃音以魔眼中的灵魂喂食着蝴蝶，让它们尽可能地恢复状态。

“白雪大人和琉璃负责挡住魔物，不让它们来找麻烦……哎，说到底它们也下不来，但万一呢？我则用朔月突破神火，下到树洞的底部去举行那个‘仪式’。”

“如果朔月没法撑到焰心怎么办？”琉璃有些忧心，“如果仪式失败了呢？铃音还能撤回来吗？过了折返点的话，就没法从底部再上来了啊……”

“我会估计朔月能支撑的时间，一但它的力量损耗到某个限度，我就立刻撤回山顶，大家再做打算。”铃音说道，蝴蝶们追逐着她左眼中的磷光，再次将阴影编织出来，“后续的计划就撤回来后再制定，嗯……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扎营……然后通过那些魔物来恢复朔月的状态？”

琉璃盯着铃音不放，弄得后者有些心虚。白雪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们，好像并不懂这两人之间那种小小的默契。

“你会回来的吧？”琉璃认真地说，“不会冒险继续向下对吗？”

“这、这话说的……”

“我认识的铃音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受点小伤就能解决问题，你一定会这么做的。”琉璃轻轻叹了口气，“铃音，我们已经被雪之魔物们盯上了，再在这里扎营只会徒增变数……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这次不一样，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相信我啦，我现在很有把握哦。”

“保证？”

“保证。”

琉璃注视着铃音，这次铃音笑得很自信，没有躲开琉璃的视线。于是琉璃也轻轻点头：“那铃音也要向我保证，如果‘朔月’的魔力损耗超过了折返点，你必须要返回灰烬山顶，不准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

「本小姐和她一个意思，」抚子毫不留情地补上了一击，「你是不是觉得整不死自己就可以往死里整？」

「这个那个……」

在越来越近的琉璃和咄咄逼人的抚子的双重攻势下，被白雪看着的铃音冷汗直流。

“铃音——”

“好啦好啦！”少女赶忙摆着自己的双手，“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如果朔月不能支撑我举行完仪式，我就立刻撤回山顶，绝不反悔，这样可以了吧！”

「本小姐可盯着你呢。」

“嗯，一定要做到哦。”

琉璃伸出小拇指，铃音感到自己同时和两人拉了个勾。朔月之蝶们渐渐回到少女的身旁，小铃音则被摆放在白雪的肩膀上，它举起雨伞，示意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

树洞中的神火焦躁地燃烧着，它似乎察觉到三人不再想将冬樱归还给它，因此变得越发躁动。而小岛的东侧也传来一阵阵鸣叫，新的雪之魔物嗅到了神刀白雪的气息，振翅向这边飞来。神火早已不再用自己的神域阻止魔物们的袭击，这对千年之前的死敌，如今却因某种奇妙的方式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铃音站在灰烬山的边缘，面对着灼灼的青色火焰。只有在这时候，铃音才会觉得自己的身躯真是无比渺小——那火焰高得像山，虽然没有热度，却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青色。

然而即使是这般壮观的神火，也只不过由星脉中溢出的小小一点魔力所供养着的。更庞大、更汹涌的魔力与灵魂在星脉中奔流，这样的星脉遍布全世界，连接着光辉之城、法瑞兰、龙岛与一切传奇之地。它自神话开始之前就已然存在，最后也会与时间一同流向未来。

“荒魂之火，”铃音轻声说，琉璃与白雪背对着她，拔出剑刃做好了战斗准备，“和这个世界比起来，你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嘛。”

神火以没人听得懂的低语声作为回应，但铃音已经超越了它，不再会被它带来的痛苦所影响。相反的，铃音甚至从它的声音中听出了另一种渴求——

“真可怜啊，被困在这种地方。”铃音张开手臂，雪之魔物铺天盖地地飞来，“该结束了！”

「开始全功率支援。」

「塞西莉亚，我可把命押在你的仪式上了！」

雪之魔物的鸣叫淹没了四周，铃音感到世界天旋地转，她头朝下坠向青色的火焰，蝴蝶追着她左眼的磷光，像一张由无数小点构成的网，抵抗着神火的灼烧。数只猛禽如子弹般向她飞来，但几道光之矢从灰烬山顶飞出，接二连三地贯穿了它们。

铃音在心里感谢了琉璃的支援，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重力。终于，猛烈燃烧的神火吞没了少女的身体，透过青色的火焰，铃音又一次看见了星脉节点：树洞的底部是无数向上升起的白色光团，这些微光维持着神火的生命，像转瞬即逝的流星。

然而，厚厚的灰烬却将树洞底部完全覆盖，让它看上去像一片灰色的沙漠。铃音睁大眼睛用魔眼寻找自己的目标，她立刻看见了神火的焰心——那正是原属于神樱，锻造出冬樱后残余的神性。在漫天的灰烬中，这神性却只是一捧炉灰，哪怕用一只手也能轻松攥起。

「已确认目标。」抚子提醒道，她在铃音眼前的心之契约中标出一个白点，指示着神性的位置。

「我也看见了！」

这轮影之月向着树洞底部坠落，一只只蝴蝶在神火之中被燃烧殆尽，化作飘飞的黑雾。哪怕噬光的朔月也无法抵抗如此暴烈的火焰，青色的火焰贯彻着“荒魂”之名，咆哮着焚烧周围的一切，想要将触碰到的万物都烧成灰烬。

「它要反抗了！」抚子的声音响起，「火焰从下面——向着左边——来了！」

影之月化为虚影，向右转移了一段距离才再次出现。汹涌的焰之奔流从左侧出现，瞬间穿过铃音的身侧，一路冲破树洞上空的云层。

「要是被那个——」

「前面还有！」

铃音迅速移回视线，在她的正前方，一团太阳般的火焰挡住了所有去路，如一面墙壁般向少女压来。她睁大眼睛，并未试图躲避，反而开始主动向下加速。

「这是在做什么？！」

「帮我计数」

「……马上要接触了！」除了相信铃音外，抚子别无他法，「三、二——」

在抚子的倒计时中，铃音咬着嘴唇默算着和火焰接触的时间。在汹涌的神火即将吞没她之前，影之月忽然化作一道虚影，像不具实体的流水般穿过了焰团，出现在它的下方。

「损耗太严重了！」抚子大声喊道，尽管铃音通过影界穿行回避了最直接的冲击，但刚刚涌来的可不是寻常之火，不过是烧却魔力与灵魂，对它而言当然不在话下。由朔月之蝶创造出的影之月越来越稀薄，但铃音已经伸出手，几乎碰到星脉节点中溢出的白光——

“什——咳！”

简直像是卡准了这一刻似的，包围在四周的神火尖叫着冲击阴影，那些星脉中溢出的魔力则一个个化为青色的火球，接二连三地打在铃音身上。少女勉强回避着这些火焰，但刚刚躲过一波，一团新诞生的焰流却正面轰在了朔月上。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铃音借着抚子的警告侧过身，总算没被这火焰直接淹没。可她的身体却像布娃娃似的被打飞，在空中旋转数周后才停了下来。

「不行了，快撤回去！」抚子按住了铃音的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都到这里了！」铃音不甘地操控着阴影，但原本就有些虚弱的她被这一下打中，现在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就差一点！就在前面了！」

神火的洪流又一次从底部发射，铃音大声喊出无人能听见的解读，奥术屏障挡在她的面前，却像玻璃般在神火面前逐渐融化。强大的冲击力反过来将铃音向回推去，一时间，星脉节点的底部甚至越来越远了。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听话的！」抚子急得连语气都和平时不一样了，「我们还有机会的，我们可以撤退再来！」

撤退？撤退之后面对三天两头袭击的雪之魔物？两人都对这一结果心知肚明，下次再议只是明面上的退路罢了。铃音忽然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就完成任务，她也许还是太过自信，太过小看魂之花与神樱枝条创造出的神火了。

“铃音！”

少女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声音。她顾不得对付面前的火焰，转过头去寻找那个身影。在火焰之中，琉璃那琥珀色的双瞳倒映着火光，她的身形被一层正在燃烧着的结界包围，弥生如飞鸟一般斩出一道弧线，冲向了正在坠落的铃音。

随着狂风与鸟鸣，神火之中竟然被切出一道安全的缝隙，而琉璃伸手抓住铃音的手腕，与她在漫天的火焰中汇合了。

“琉、琉璃？！你怎么——”铃音先是感到一阵安心，随后又觉得气愤冲上了大脑，“你怎么敢下来！结界是暂时的，你一个人根本没法回去！”

“可你在这里啊，”琉璃简直像是料到了铃音的反应似的，在火焰中对她微笑，“你不是可以带我回去吗？”

像上次一样，一团太阳般炽烈的火团向上升起。琉璃高声咏唱着解读，她的黑发在烈风中飘扬，如同凛然盛开的花朵。

“日光啊，分断世界！”

塞贡般耀眼的刀光撕裂神火，将烈焰斩出了一条缝隙。两人终于再次向着焰心坠落，这一次，面前似乎再也没有阻碍了。

“早知道你不会甘心的。”琉璃侧过头，转过手腕与铃音十指相扣，“放手去做吧！”

琉璃的体温从指间传来，铃音看着她的侧颜，只觉得心中有某种火焰被点燃了。

“……荒魂之火！”铃音如此宣告，少女左眼中的“鸦之瞳”出现在她的手心，坠向冬樱的炉灰，“我是来平息你的愤怒的！”

她的手穿过星脉中升起的白光，攥住了那团灰烬。象征着无尽泉眼的鸦之瞳与荒魂融为一体，被剥离了神性的火焰猛然化作澄澈的幽蓝，下一刻，铃音身旁所剩无几的蝴蝶们张开翅膀，带着风暴向外飞舞，吹开了星脉上堆积千年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