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94章

作者:一隅屋檐

  直到一名年轻的战士被推着忐忑不安的站在自己面前,后面好几个战士望着他们的方向。

  那名名叫伍德的侦查小组战士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塔……塔露拉……”

  他的话语结结巴巴,甚至咬到了舌头,可面对着面前让人憧憬的领袖,让人向往的姑娘,他还是没舍得就此停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了。

  塔露拉只是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打完这场仗我们都能活下来,回去以后,我能……能邀请你跳舞吗。”

  年轻的战士眼睛里满是期待,塔露拉似乎早已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战士们忽然安静下来,集体望着忽然对塔露拉说出这句话的年轻人,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呼喊着伍德的名字,埋怨被他抢了先。

  在这群人的簇拥中,伍德只觉得自己脸烫的厉害,心跳的也更加厉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说出这些的。

  可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都在等待着塔露拉的回答。

  要拒绝吗?

  怎么能够拒绝呢。

  塔露拉忽然明白,原来这群跟随着自己战士们,并不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理念所吸引,觉得自己说的有多对,不全是如此。

  他们只是单纯的想活着,于是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他们简单的让人觉得无奈。

  是不是我过去的想的太多了,也许塔露拉心里早该明白,也许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理想看起来到底有多遥远,可她想的是,一点点改变,一点点努力,总有一天,他们会向着那个理想慢慢靠近。

  她真的理解这群感染者的想法吗?

  又是否是她总是考虑着自己,考虑着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了他们,感染者们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想法,尽管他们认同,可他们是否又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总是在说着自信,可塔露拉恍然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忽略了,她所以为的自信只是建立在自己的构想里,而没有问起过感染者们的想法。

  是否是因为平日里,她平日真正花在感染者身上用来了解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每次营地聚会,大家围绕着篝火时,她又在做什么,在帐篷里制定着下一次计划的内容,和游击队们商讨这营地之后的方向,还是在考虑自己脑海内那个拯救感染者的伟大构想。

  塔露拉的神色缓和下来。

  “可以,当然可以。”

  她的答应像是点燃了原本安静的气氛,看着那名战士回去后被熟悉的战友各种调侃,听着他们的欢呼。

  塔露拉仿佛一瞬间明白了曾经被自己忽略的那些东西,那些,战士们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们诉求,他们的渴望,而不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进攻打断了短暂的喘息。

  比起之前更猛烈,也更让感染者战士们难以应付的第三波进攻,乌萨斯的先遣队们再次向游击队侧翼发起了冲击。

  连带的被调转过来的炮兵轰击。

  战士们匆匆应敌,火光再次在雪原的夜色乍然亮起,不平静的夜晚还很漫长。

  “*乌萨斯粗口*,要不是他们悄悄带了炮兵……”

  被炮火砸过后,坡地上方卧倒在战壕上的战士谩骂着抖落头顶的泥土。

  “敌人预先携带了炮兵部队,他们对游击队早有准备,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进攻地点,可我们不能去怪敌人的阴险卑鄙,因为将来,我们始终要去面对这样的对手。”

  塔露拉说。

  ——————

  1月6日

  夜

  乌萨斯北,乌拉山嵴附近

  感染者营地

  “还是没有收到游击队的任何消息?”

  新的聚集地村庄内,在教室外不远,陈默碰到了阿丽娜。

  “没有。”

  “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我是说,我有些担心塔露拉,她现在和游击队在一起,虽说以前她也经常和战士们出去,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我还是忍不住,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别担心,阿丽娜,他们也许只是暂时找不到我们的位置,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游击队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过去他们能在雪原上维持下去,就说明他们不会轻易被打败。”

  陈默安慰道:“霜星今天下午还和我们提起,她想派几名雪怪去联系游击队,所以别担心,你现在更该考虑的是怎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阿丽娜老师,你也想等塔露拉回来后给她一个惊喜吧。”

  “说起这件事,你这两天没怎么过来了,大家都在问我,你还会不会来上课。”

  “暂时不会了。”陈默摇了摇头:“营地暂时稳定了下来,但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营地需要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这附近开垦的田地要等到春天之后才能播种,就算种植土豆,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有收成,剩下的食物坚持不了这么久,况且你也知道光靠土豆是没法维持下去的。”

  “营地还需要药物,燃料,被褥,我们需要很多东西,等游击队回来后,还要考虑他们中的伤员,总之,这段时间是会变得很忙碌。”

  “原来有这么多事要去做呀?”阿丽娜惊讶的问。

  “如果你的表情能再惊讶一点,说不定我就相信了,阿丽娜。”陈默看着阿丽娜故作惊讶的模样:“阿丽娜老师要是能多花些时间在教学之外的事上,其实你也能知道这些的,不是吗?”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们该从那里得到这些,陈默,你说的没错,我们有很多需要的东西,现在需要的,以后需要的,物资,武器,食物,靠我们自己根本没法做到自给自足,人不是机器,人是会累的。”

  “霜星和你说的其实差不多。”

  陈默诧异的看了阿丽娜一眼,在后者好奇的目光中解释道:“霜星也是这么问我,问我我们该从哪里得到这些,乌萨斯的城市,还是感染者聚集地,她说我们没有多少可以交换的东西,没人会白白将这些送到我们的面前。”

  “我不否认,尤其是到乌萨斯南方,到了南方以后,想得到这些会更难,因为城市里那些感染者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们,他们不会轻易为我们提供物资,乌萨斯的军警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壮大。”

  “你想到方法了吗?”

  “正在想。”陈默说:“但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光靠我一个人是没法拯救谁的,感染者不该依靠别人,感染者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

第二十九章 只字不提

  陈默似乎总是这样。

  每当阿丽娜以为自己对他稍微了解一点后,再与他接触时,却会发现他和自己之前的印象又有了些许偏差,些许让人说不出口的偏差。

  他的心思从来不会刻意对任何人隐瞒,甚至能够说出没有塔露拉他不可能为营地提供任何帮助这种听起来伤人的话语,可细细想来,他心里究竟在思量着什么,却没人能够说的清楚。

  那些和他并肩的人,那些将他称为老师的人,那些碰到时会向他打招呼的人,向来和气回应的陈,这些人里,没人能够知道那时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说着那些话的陈,却一直在为这个不属于他的感染者营地而殚精竭虑。

  阿丽娜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因为她能感觉出来,陈和塔露拉是不同的人,他心里但凡有了某个想法,就不会轻易发生任何改变,也因此,单凭话语是无法说动这种人的。

  好听点叫做坚定,难听点说成偏执也不无不可。

  偏执的陈默,阿丽娜很难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可让他如此偏执的部分又是什么呢,令塔露拉的偏执的部分是感染者的遭遇,那么,令陈偏执的部分又是什么。

  阿丽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某个答案。

  如果说令塔露拉无法释怀的是乌萨斯的不公与压迫,感染者残酷苦难的命运,那么或许对陈而言,也是相同的,不过不同的是,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受到残酷命运的人是塔露拉。

  阿丽娜看的出来,也【}<

  可塔露拉知道这些吗?

  阿丽娜忍不住会冒出这种想法,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忍不住会想塔露拉是否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如果她不明白还好,可如果塔露拉明白,那才真正令人感到难过。

  因为阿丽娜知道塔露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现在的事业的,那么陈又能等她多久呢,如果有一天塔露拉要为她的理想拼上性命,那时的陈又该怎么做,去做些什么。

  是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一切,还是选择尊重她的事业和想法。

  阿丽娜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的是,那一天总会到来,如果塔露拉不愿意停下,如果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那天只会越来越近。

  塔露拉选择的这条道路,从始至终都伴随着残酷与艰辛,以至于即使付出一切后,他们也无法指望能得到任何回报。

  “怎么呢?”

  阿丽娜忽然安静下来,她沉默着,微微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陈默开口问,阿丽娜回过神。

  “没什么。”她笑着微微摇头。“我忽然想起来,自从陈你来了之后,好像连我们的运气似乎都好了起来,营地里的情况和过去比一点点变得好了很多呢,以前啊,我们都不敢想自己还能得到商队的帮助,我看霜星小姐最近的神情也轻松了很多。”

  “这和我可没有太大关系。”陈默说。

  “真的吗?”

  “带领队伍的人是霜星,保护队伍的战士们和雪怪,照顾病人的是你和营地里的感染者,坎诺特愿意为队伍提供帮助也是出于游击队的名头和塔露拉这几年的努力成效,连饭都是你们做的,我刚来几天,就算做的再多又能做多少。”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是不可能这么顺利抵达这里的,战士们也经常谈起你,他们说起你这些天做的事,大家都很佩服。”阿丽娜反驳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要不是听战士们说,我还不知道之前你指挥过营地的战士们作战呢。”

  “他们怎么什么都说。”

  陈默无奈的叹着气。

  “这不是正是说明大家都认同你了吗,我倒觉得这是好事。”阿丽娜轻轻仰起头,她抱着书本,轻轻跺着步子绕到陈默身侧。

  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

  “其实你不在乎这些对吗?陈,你心里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陈默看过去时,阿丽娜没有再望着自己,而是看向简陋教室的方向,入夜时分,营地里没有足够的电能和提供照明的电灯,所以教室是黑暗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

  陈默只能看到阿丽娜的侧脸,听她说:“你不说我也能想到,这短短的半个月里,我能感觉到营地里的大家都很看重你,他们觉得你能让他们感到安心,甚至是霜星小姐也多少对你有一丝依赖,因为你总是表现的很可靠,你知不知道,这种可靠是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

  “……”

  陈默没有回答,自然也没有反驳,他看着说出这些话的阿丽娜,安静等待着她接下来话语。

  “可你的心不在这里,陈,是因为塔露拉希望你留下来你才留了下来,也是因为塔露拉,所以你才愿意为这个营地的感染者提供帮助,但在你心里,你从来不是我们中的一部分,塔露拉的理想也不是你的理想,我说的对吗?”

  她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眸子盯着陈默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想法,陈默下意识想要用谎言敷衍过去,可在面对阿丽娜的眼神时,他明白,谎言骗不了这个姑娘,谎言到最后能被欺骗的只有自己。

  自欺欺人。

  “我该怎么回答你?阿丽娜。”

  陈默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也不看好塔露拉想做的事?”

  陈默短暂的安静了几秒。

  “我很想说,感染者想要反抗不公和压迫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错,但我不希望来做这件事的人是塔露拉。”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清楚做这件事究竟有多么难,她不一定能得到她想看到的,一群感染者,阿丽娜,我没有瞧不起感染者的意思,但实事求是的来说,想光靠着一群感染者来改变乌萨斯的态度,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任何可能,没有哪怕一丝可能。”陈默说:“你们的敌人不仅是乌萨斯的权贵,你们的敌人更是乌萨斯的民众,那些数量庞大,远超感染者的乌萨斯人,他们中兴许有人同情感染者的处境,出于怜悯想要帮一帮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可怜,不过是在感染者还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前,他们能够廉价的可怜你们,可一旦你们成为了敌人,一旦你们威胁到了他们的生活,你能想象到,那时会是什么场景吗,阿丽娜。”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阿丽娜,感染者们的站的越高,就越发显眼,当你们站在风口浪尖时,环顾四周,入眼全是敌人。”

  陈默轻声道:“你们能对乌萨斯人动手吗?对那些普通的民众,对那些在你们看来自私冷漠的民众,他们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生活,他们和你们天然对立,你们不动手就会受制于人,可一旦你们动手,就成为了一群不占任何道理的暴徒。”

  “之后没人会来同情你们,谁会来帮你们?你们手里又有什么能让人为你们犯险的筹码,没有,甚至于当你们队伍壮大,出现分歧的那天,如果博卓卡斯替不在了,如果别的感染者不认同你们,和你们产生分歧,甚至于背叛,你们该如何自处,塔露拉有能力服众吗?”

  阿丽娜似乎没想到陈默原来想过这么多,可他说的那些,阿丽娜却无法反驳。

  陈默也看出了阿丽娜脸上的惊讶。

  “你一直在想这些?”

  “我不得不这么想,我看到过的远比我对你说的这些还要更多,反抗从来不是一件易事,不是拿起武器冲上街头放翻几名乌萨斯军警就能被称为反抗,也不是靠一群衣衫褴褛的感染者四处袭击感染者纠察队据点就能叫做在反抗。”

  “你们想做的事,也不该仅仅只是反抗,这件事很难,无比艰难,因为你总得小心,如果你犯了一个错,哪怕是微小的错,你的敌人也会相反设法的攻击你,哪怕你没有犯错,他们也会造谣,污蔑,那些民众是无法分清真相的,因为他们看到的本身就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他们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可你们没有任何话语权,即使你们反驳,他们也能找到无数种办法来推翻你们。”

  陈默轻舒了一口气,缓声补充道:

  “……恶人总比好人容易,阿丽娜,恶人没有底线,好人却不行,恶人可以想发设法作恶,好人却只能在犯下恶行之后才能动手,就因为他是个好人?但你们却只能选择去做一个好人,因为你们没法用相同的手段来还击,因为你们本就处于弱势,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但有太多错,人只能犯一次,且永远没有挽回的机会。”

  好比是萨卡兹屠夫,在卡兹戴尔这是个声名狼藉的恶人,在萨卡兹眼中,是个无恶不作的刽子手,没有来为他争辩,他也充不需要争辩。

  因为萨卡兹屠夫不该继续活着,因为萨卡兹屠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塔露拉和感染者却不行,因为他们不能成为暴徒,一旦他们成为暴徒,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可她已经在做了,陈。”

  “所以这是我的错。”陈默回答:“如果我能早点回来,如果说我能早点找到她,在她还没有决定要为感染者踏上这条路时,一切都还来得及,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陈默能没有那么多顾虑,在黑钢安稳后就返回龙门,如果陈默能在回到龙门时就抛下卡兹戴尔的顾虑来到乌萨斯,如果陈默能早点找到她。

  陈默本该这么做。

  说不定那时的塔露拉还没有成为感染者,说不定那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这是陈默的错,是陈默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