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如果一件事本质上是对的,那么就会有人去认同它,可如果这件事正确的事做起来千难万难,如果这件对他们而言正确而有利的事,甚至看不到半点希望呢。
人人都知道战争带来的苦果,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去阻止一场战争的发生,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因为人性自私自利,人们趋利避害。
如果这件事要让他们失去亲人呢,如果这件事乃至于会让他们失去生命呢,如果这件事他们都看不到结果,对他们而言,他们当下得不到任何东西,又会有多少人为了一个伟大而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霜星觉得自己做不到,同样,能做到的很少,因为他们是一群感染者,除了这条命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他们或许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塔露拉总是在许诺,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时常充满信心,可这样的信心却会使跟随她的人感到疲惫。
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因为即使做了这么多以后,他们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他们还是被纠察队撵的四处逃走,他们还是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甚至还要担心为此丢掉性命。
理想的确让人向往,塔露拉也的确是个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但现实却是塔露拉的理想太遥远了,遥远的让他们看不到半点希望,现实却是,这样疲于奔命的日子让他们觉得惶惶不安,让他们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为什么我们已经能够打败纠察队,为什么我们的生活还是这般困顿。
塔露拉的理想,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美好却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她沉浸在这个美梦里,甚至愿意为此而付出一切,可在追逐这个理想的路上,她却忘记了那些想着她的人,她没考虑过自己,自然也忽略了考虑这些人。
假使她能稍作停留,是不是后来一切还来得及发生改变。
可假使她愿意停留,她还是你们熟悉的那个塔露拉吗?
理想在塔露拉的心里生根发芽,她痛恨这片大地的不公,痛恨乌萨斯对感染者的压迫与冷漠无情,她发誓要改变这种不公的命运,她发誓要为感染者寻求到一片安稳生存的土地。
所以,她不是忽略了那些,而是尽管她注意到了,尽管她心里明白,可她还是不能停下,不敢停下,也不愿意自己停下。
她不愿意失去这份理想,她不愿意就此选择终结,因为她心里燃着一团烈焰,一团被这片腐朽而苦难的大地,被贵族的贪婪与冷漠,对世俗的不公与惨事点燃的烈焰,在塔露拉心底熊熊燃烧着,如果不能去做这些,她这辈子都无法安稳,如果将这一切都当做视而不见,得过且过,她一生也无法原谅自己。
何必一定要是她?
又何必一定要是陈默?
如果没有人去做,她就会去做,如果她不愿意回头,那陈默也只能陪着她走下去。
不必是塔露拉,也不必是陈默。
是她选择了这个理想,而陈默只是选择了她和陈。
陈默是个二十多年前就该死的外来人,但他没死,陈默一直认为这是上天注定,它决定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至少在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后,愿意给他选择自己的死去。
他仍旧有许多遗憾,遗憾自己没能陪着陈,遗憾没能看着他的女儿长大,遗憾很多人,很多事,这么多年以来,他的经历,他相识的那些过去,对不起的人和事。
如果说有一天陈默死了,是罪有应得,如果陈默的死能让她们少受点苦,他得偿所愿。
这二十年来,陈默拼了命的活着,拼了命的想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和理由,他做了许多错事,可到头来,最可笑的是,他发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来源于我自己。
如果二十年前他就死了,就不会再有这么多因他而起的惨事发生。
他给了陈一个没有期望的未来,将维娜孤独的留在了伦蒂尼姆,骗了狐狸一次又一次。
陈默说了数不清的谎话,却最难骗过他自己,骗他自己,他已经对塔露拉不剩下任何念想,骗自己即使离开了雪原,他依然能心安理得的活着,骗自己炎国再也找不上他,所以他能好好地在龙门活着。
他是天底下,最自私的自私鬼。
1月6日
队伍越过了索拉沃尔河,在坎诺特提供的地图上,他们绕过了有着感染者纠察队巡逻的区域,坎诺特提供了一份纠察队的布防图,虽然不知道他是从那里搞到的,但和雪怪们侦查的分布大致一致。
拖了坎诺特他们这群人的忙。
队伍内最难解决的问题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那群生病的感染者一直是最让整个营地无法放心下来的问题。
所有人都在看着霜星他们对这群感染者处理方式,是任由他们这样下去,还是带着他们,分派本就不多的人手照顾他们。
这两种,无论那种都不是什么好事,也只有一个结果。
以营地的医疗条件,即使派遣人员不顾源石病的危险性去照顾他们,也无法缓解他们的病情,最好的结果是这群重症晃着接连死去,本来稍有好转的营地再次陷入惨淡的氛围里。
因为这群感染者在营地内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标志,他们不是战损报告里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他们还活着,有认识的人,也有自己的期望。
如果他们就这样在人们的眼前死去,即使知道这不怪霜星,这是他们本该有的结局,可感染者们会不会联想到自己?
会不会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死,他们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会不会觉得,如果不和游击队一起行动,如果没有这次撤离,他们本该还能活着?
是的,游击队庇护了他们,但游击队无法庇护他们呢,现在游击队不再这里,他们会有这种想法不奇怪,他们会因此离开也不奇怪。
霜星又有什么理由强求他们留下,他们也从未承诺过,自己一定要为了雪怪和游击队宣誓效忠。
脆弱的联系,脆弱的共生关系,一旦无法得到保证,分别是最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维系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不是某个所有人都认同的理念,也不是某个理想,只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自然要想方设法。
这不怪他们,也不怪任何人,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只能去怪雪怪们无法为他们提供庇护,怪霜星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不是去怪这群无处可去的人冷漠无情,怪他们自私自利,怪他们想要活着而选择离开。
他们毕竟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他们毕竟不懂得太多的道理,他们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甚至之前还是农民,矿工,做着最底层的事业,他们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他们也并不伟大,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感染者,否则在成为感染者以后,他们也不过过得如此艰辛。
如果他们能够自己庇护自己,又何必需要报团取暖,那些在感染源石病后依然能靠自己的活着的人固然值得敬佩,可相较与这些人,他们毕竟接受过教育,他们毕竟拥有一技之长,比如陈默自己,又比如黑钢里意外感染源石病的干员,怪人小队,萨卡兹佣兵。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即使同样呼吸着空气,可人和人从来都不能一概而论,公平是个广义的词语,而公义当建立在人们认可的范围之内,一个人的公义不叫座公义,一群人的公义也不该被称为公义。
陈默很看好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现在应该改名叫做教育学校了,虽然学校是一个比较夸张些的说法。
队伍在乌拉山脉附近扎了营,选定的位置没有感染者纠察队巡逻的区域,因为冬季还没有过去,所以一切都显得很荒凉,感染者纠察队频繁出动的季节一般是夏季和秋季,前者是雪原少有的暖和时节,后者是收获季的日子,有油水可捞,其他时节,纠察队一般是很少外出,除非附近有没有大地主庇护的村落,或者附近有路过的移动城市,引来商队的贸易。
最近的城市舒拉茨堡距离很远,而是大部分纠察队都被城市引了过去,没有人会特意在寒冬里关注一群感染者在某个地方做下了停留。
这样的日子在感染者们的生活里并不罕见,他们很快就搭建好了一处看的过去的聚集地,伐木做的木屋还残留着树木的味道,虽然简陋,但比起帐篷要温暖许多。
这群闲了一路的感染者甚至还提前搭建好了游击队和尚未归来的战士们的房屋,看来这些日子的确让他们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
建设新家园是件美好的事,尽管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做了,但自从坎诺特那群人来了之后,队伍里就涌现了出了一个别样的气氛,硬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叫做生气。
人群汇聚起来的蓬勃生气,像是龙门的市井,但比起龙门那样庞大的地方而言显得太过渺小了些。
陈默心里对此感到了欣慰,欣慰于他专门提议带着坎诺特他们回营地,让他们和感染者们多做些交流,而不是在拿到物资后就离开。
也许坎诺特心里也明白陈默的想法,但他没有说破,可不代表陈默不欠他这个人情,人情是一回事,后来拦路堵住他的去路,问他缘由也是另一回事,
陈默不得不考虑这些,不得不考虑因为他的缘故,会为这个小小的营地带来灭顶之灾,他不外乎会这么想,尤其是当坎诺特说破了他的身份之后,可因为营地的缘故,他却不得不耐心和这个古怪的商人打一次交道。
现在看来不全是坏事。
陈默再次回归了自己老本行,他在感染们搭建的几间木板房里客串起了一名教师,教营地内的感染者们读书写字,最近他很热衷这个。
但每次碰到霜星,霜星都时不时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因为霜星记得某人之前好像对自己说过,他不太擅长指教别人,现在来看,这个人嘴里的话大多是不能去信的。
雪怪们偶尔也会过来,最近营地的战士们间开了一堂新课,课程的内容和陈默在黑钢时学到的小队协同并无二致,每次当陈默上课时,总能看到下面坐着一群感染者战士,他们仰起头看着自己,以至于霜星的身影有时也会被雪怪拉着出现在其中。
某种程度上而言,陈默成了这群感染者战士的老师,但他和他们同样是战友,至少这群战士们认为他成了他们的战友,连霜星也不列外,即使她从没这么说过。
这辈子里,陈默有过太多身份,他曾是顶尖的雇佣兵,也曾是战争的将军,甚至当过刽子手,做过政客,也有过贵族的经历……
他的身份形形**,生活坎坎坷坷。
他自知手上染满鲜血,可唯独能让他安心下来,觉得略微自豪的,不是他曾过去多少次手握权利,决断生死,反而是在雪原上成为了一群感染者的老师。
他们口中,普通甚至温和的陈。
不是那个黑钢里薄情寡义,事事权衡利弊的雇佣兵蛇,也不是卡兹戴尔人人谈之色变的战场屠夫,更不是让伦蒂尼姆血流成河的冷血刽子手。
他的心事重重,他的有口难言,他的恩怨纠葛,他的凉薄冷漠。
那些复杂的过去,仿佛逐渐在雪原上成为了一场简单而又错乱的梦。
第二十八章 生命有多薄情
1月5日
夜
雪原沉浸在一片浓郁的黑暗里,远处不时有火光亮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寒风呼号,炮声轰动,震颤大地。
那是乌萨斯先遣队携带的源石炮兵连队正在冲击由盾卫所构建起的防御阵地。
术师的法术与炮弹的火光升腾上漆黑的天空,宛如流星般坠落,又在大地上绽放出一朵朵亮丽绚烂的焰光。
厚重的积雪四分五裂,飞溅而起。
“塔露拉,不行了,敌人的进攻太猛烈,快要顶不住了。”
防御阵地侧翼,正在和乌萨斯前锋部队交战的感染者战士们暂时退了下来,由术师构建起的雪地战壕内,一名感染者战士找到了塔露拉的身影。
她黑色军装上满是硝烟的痕迹,那头银发染满了尘土,说不出的狼狈,唯有灰色的眼底,在夜色里依然坚定。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看着说出这番的那名战士。【@
不远处硝烟还未散去,冷杉被炮火点燃,在夜色里剧烈的燃烧着,雪地翻滚,裸露出弹坑下方的冻土。
“游击队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乌萨斯的炮兵在轰击盾卫的阵地,频率太高了,人根本没法靠过去,他们的情况只会比我们更惨。”
“那我们就更没有撤退的理由。”塔露拉说,她环视着围拢在自己身旁的战士,他们盯着自己的目光。
他们灰头土脸,装备落后,大多都带着伤,神色疲惫,分不清是雪还是别的东西,将那身老旧的装束染的狼狈不堪。
多惨啊,就是这样一群宛如乌合之众般的感染者战士,正在大言不惭对抗乌萨斯的正规军团,好比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我不是在要求你们,我的兄弟,同胞和战友,我知道你们很累,我知道敌人的进攻很猛烈,我也知道你们需要休息。”
她握紧了手里的剑,目光逐渐坚定下来。
“但游击队还没有选择撤退,他们在前面顶着敌人最强大的部队,承受着最猛烈的进攻,在他们没有做出决断之前,我们必须要牢牢守住他们的侧翼,为他们提供掩护。”
“这一仗很难,比我们过去遇到的所有仗加起来都要难打,我们中一定会有人倒在这里,或许我和你们都会倒在这里。”她说。
“你是说我们怕死吗?塔露拉。”有战士喊道:“我们不怕死,否则我们又怎么会和你一起走到这里,塔露拉,你不想当懦夫,我们更不想。”
“没有人会是懦夫,乔戈夫,你是一名很优秀的战士,优秀的战友,你们都是,我知道你们不怕死。”
塔露拉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那名被叫出名字的感染者看着塔露拉将目光望向其他人。
“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即使我们全都在这里倒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至少乌萨斯明白感染者不再是任由他们予取予夺的牲畜,因为我们靠着自己成为了乌萨斯军队的对手,至少那些活下来来的人,他们会记得曾经有一群反抗者在这里战斗过,我们的同胞会记得我们的事迹,我们的对手会记得他们曾败给过一群感染者,他们所瞧不起的感染者。”
“你们会成为榜样,成为敢于反抗乌萨斯,反抗感染者命运的榜样和先驱,一旦他们记起这些,就会想起你们。”
“我们也能成为榜样?塔露拉,你说的话,老实说有时候我们真的不太能听得懂,要我说你更像是一个有教养的贵族,偏偏要来和我们这群无依无靠的感染者混在一起。”
一名感染者看着塔露拉,扯着嘴角露出笑容。
“不过就算听不懂你的意思,但我们心里还是能明白,你说那些都有道理,你是在为我们考虑,我们没有别的本事,就只剩下这条烂命,如果不是你,我们甚至还在被纠察队撵的东躲西藏,说不清那天就死在了那群黑虫子的手下,所以我们相信你,塔露拉,你说我们能成榜样,那就一定呢,嘿,我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死的这么值。”
“但我更希望你能活下去。”
“别说傻话了,塔露拉,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愿意我们都活着,可有个道理即使你不说,我们也懂。”那名感染者笑着说:“打仗那里会有不死人的呢,我们都做过这个准备,以前我们只能等着纠察队抓到我们,但现在不一样了,塔露拉,你还记得那些被我们撵的四处逃窜的纠察官吗?”
他说,哈哈大笑出来。
“原来他们要和我们一样,原来那些纠察队老爷们也怕死,也是怂蛋,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一定要跟着你,不管你们去哪,我都要跟着你们,不为了什么理想,只是单纯为了不再让人作践。”
“我们什么也没有,也只剩下这条命了,所以我希望它能更有用一些,我不愿像个流浪汉一样永远逃窜下去,等着终于一天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说的对,其实我原本加入队伍的也没有想什么太多的东西。”
一名感染者忽然出声,他垂下的手里握着弓弩,在众人望向他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有停下话语。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都希望自己说点什么,哪怕平时不爱说话的战士。
他们无牵无挂,无依无靠,没比浮萍好多少。
“虽然塔露拉也时常在讲,我们要为什么打仗,但说实话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我想的就是,跟着你们更安全些,也能吃上饭,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只好跟在队伍里了。”
随着他的话语说完。
原本围拢的战士们争先开口,以至于塔露拉都不知道该再去说些什么。
死亡来的并不突然,但让人感到煎熬的是等待自己的死亡,塔露拉心里明白,她眼前的战士们心里没法安稳,他们想要说些什么,不然他们也会怕自己会退缩。
他们不是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成为懦夫,以前,他们就是懦夫,那时候他们没有任何尊严,他们像极了待宰的牲畜,对自己的命运只能选择听天由命。
没人会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尤其是在他们能直面那些曾经欺压他们的人以后,发现他们也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比起死,现在的他们更怕成为别人眼里的懦夫,怕自己被曾经的战友所瞧不起,也更怕回去过去的生活。
那天,平日里在队伍里最爱说话的塔露拉罕见的保持了沉默,那天塔露拉看着面前这些各自倾诉心声的战士们的时间要比她琢磨今后的未来要多的多。
那天塔露拉脑海里一片空白,空白里就只剩下这群曾经并肩战斗至今的战士,他们有的年轻,有的比塔露拉还要大不少,他们有的是后来加入的队伍,有的一开始就在队伍里,塔露拉不敢说自己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大多她都有过印象,正如那些曾经选择离开和牺牲的战士,每一个人,塔露拉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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