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460章

作者:一隅屋檐

  塔露拉没回答。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从她开口说出会试着去相信陈默的每一个字开口,她就已经是在自欺欺人,可是真是假,她还没能蠢到那个份上。

  “你要骗我吗?”

  “……”

  她这么问,问出话天真到让人觉得好笑,可陈默却没法笑出来,因为他发现,在面对塔露拉这句看似天真的话语时,他陷入了为难。

  他当然可以编造出一两个看似真实的谎言,这对他而言简直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可陈默自己也知道,他面前的姑娘是没那么容易被欺骗到的,或许其实陈默根本没必要考虑这些,因为无论他说出什么,精致或拙劣的谎言对塔露拉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真正让陈默为难的是,在谎言失去了作用之后,他该如何来做出回答,才能再在这个谎言之后维系他和面前这姑娘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与联系。

  塔露拉看似天真的话语相反才是最尖锐的问题。

  陈默短暂的沉默下来。

  塔露拉也没有催促,时间缓缓流逝着,但他们都知道,留给他们彼此的时间终究是有尽头的,也许现在他们还能再等几秒,几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可他们没法再去等几天,几个星期,或者几年。

  她只是想要一个回答,一个轻而易举的回答,她甚至都没有去期望真相,她不过是想要从陈默口中得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值得让你连思考都这么困难。”

  陈默想,站在塔露拉的角度而言,他的出现太奇怪了,十多年不见得朋友忽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面前,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过的很狼狈,而当他来之后,短短一年时间,他们的困境渐渐出现了好转。

  如果细细去回忆,过去那些从陈默口中得到的关于他过去半真半假的回答言不尽实,那时的塔露拉没有怀疑,也许是因为对重逢的庆幸让她忽略了这点,也许是因为她不愿意朝这方面去想。

  从遇到内卫的袭击之后,现在想来一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霜星和雪怪开始认同了他,自己也对他产生出了一丝依赖,往后整个营地里都仿佛已经接受了他的存在,甚至于爱国者也和他相谈甚欢。

  但假如这不过是一个阴谋呢,一个蓄意已久的谎言,就好像那个村子一样,就好像跟在他身上的诅咒一样,是一个命运对她开的巨大的玩笑,让她相信,又将她毁灭。

  塔露拉不得不去这么想,可一旦这么想,她发现在她面前的陈默身上的疑点实在了太多了,多到当他和内卫见面之后,这些疑点就好像被串联成线一般得到了一个似乎合理的解释。

  可她依然在否认这个结果。

  陈默没见过这样的塔露拉,不如说在长大以后,在这乌萨斯里,他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塔露拉。

  她眼里极力想掩饰自己的不安,她藏在情绪最深处的忐忑和挣扎,好像除了在陈来到孤儿院并犹豫是否要在见她时以后,陈默就再没在塔露拉身上看到过这些。

  没看到过连她自己也注意到再望着自己视线里那抹没法藏住的渴望,渴望有一个人能给她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渴望让她去接受,让她再去见见自己的亲人。

  过去陈默成为了那个人,过去在特蕾莎女士的劝解下,陈默其实不太愿意去当那个人。

  天光阴郁昏暗。

  不大的雨在车停下后渐渐落下,落在银发的女性肩头。

  眼前埋进高大山谷峭壁里的建筑暴露在阴沉昏暗的天空下方,这个位置太过隐蔽,藏在山谷的凹陷里,又半埋在山壁间,如果不是从正前方过来,穿过位于前方那片冷杉树林很难发现这座藏在乌萨斯荒野里的建筑。

  这里离雪原不远,处于边缘,偏僻荒芜,离营地现在的位置也尚有一段距离。

  另一辆载具就停在建筑门口,墙内坍塌了一半黑色入口被推开了些许。

  塔露拉从骑的载具上下来,视线落【}~

  那是一枚空掉注射剂,上面没有标注任何型号,却又有些像是她曾见过的源石病抑制剂的制式。

  她将那管试注射剂放进身后的腰包。

  手上绽放的焰光照亮了建筑内的模样。

  空气浑浊不堪又混着一股厚重的霉灰味,脚下有一片浅薄的积水,一眼望去看不到建筑内的全貌,阴冷的风从身后灌入其中,不自觉会感觉到一股寒意。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乌萨斯冻原边缘会有一座这样的秘密建筑。”

  随着逐渐深入,一条两侧布满钢铁房门的甬道出现塔露拉眼前,依然漆黑望不到尽头,但脚下的积水已经消失不见。

  她向前走着,路过一道道或是半开或是紧紧关闭的生锈铁门。

  这里肯定曾经有人生活过,而且从建筑的风格来看像是一所秘密研究所,他们在这里研究什么东西,刚才那些铁门的房间是拿来做什么的?

  墙壁上有武器留下的划痕,乌黑的血迹,时间好像很长,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是遭遇过袭击?

  为什么要来这里?

  塔露拉脑海内的疑问越来越多,这座疑点重重的建筑也渐渐笼罩在她的心底。

  直到从前方隐约响起人声,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急忙熄灭手中的火焰,黑暗里向着声音的方向渐渐走去,直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乌萨斯……内卫,叛乱……疯狂,谁也无法肯定……我们都是失败品……”

  塔露拉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她看到站在黑色广场里的陈默和内卫。

  她没出去,只是听着,却又不由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心底那丝疑惑而来到这个地方,可她却没想要逃避。

  “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值得让你连思考都这么困难。”

  塔露拉其实都清楚,她清楚内卫和陈默谈了什么,她清楚陈默和内卫或许有着些许联系但他不可能站在内卫那一方。

  她只是想知道,陈默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她想知道那枚注射剂和这座藏在荒原里的建筑,想彻底否决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其他念头,那座无法抹去的村子和陈默的疑点,以此来弥补他们十多年未见失而复得的那份对彼此已然无法再无所顾忌的信任。

  塔露拉知道有很多事,她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因为假使她问,或许陈默的回答又会不尽其实。

  他是个谎话精,想让他开口说些真话实在是太难了些。

  陈默却没法知道塔露拉心里的想法,毕竟他不会读心,他没能想到作为一名谎话精的自己,也会在某天落入别人的陷阱里,或许不过是因为说了太多的谎言,以至于他连猜测自己都下意识会带上假话。

  “……”

  “……”

  陈默望着塔露拉的身影,目光又落在她握住剑柄的手,记得不久之前自己面对内卫也是如此,可不同的是,他不清楚塔露拉是否也有过这种准备。

  她能下得去手吗?

  我又能下得去手吗?

  陈默知道自己是哪种人。

  他没再犹豫了。

  “我只是在想,要从什么地方和你讲起。”陈默说。又问:“你想知道哪段故事,关于内卫,还是关于这座黑墙?”

  “你可以慢慢说。”

  “我恐怕没这个时间,内卫将营地的位置告诉了乌萨斯军队,我们得在他们行动之前先解决这件事。”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信你?陈默,信一个和内卫有所勾结的人,信他告诉我乌萨斯人会袭击营地,而不是你们提前预订好的一出欺骗与利用感染者的戏码?!”

  “……”

  她的话语带着冷厉。

  “所以还是让我们先解决现在的问题。”

  “即使是置营地的安危于不顾?”

  “哈,还不至于,你是不是太小瞧游击队和爱国者了。”她直视着陈默。

  陈默仿佛想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该如何对待我这个可能是乌萨斯间谍的家伙对吗?也对,和无法确定的事情相比,哪怕我说的是事实,也无法排除我身上的嫌疑。”

  “这是你教我的。”

  “你学的很好。”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到你了,我在听,无论这个故事有多长,在天明前我都会耐心听你讲下去。”

  我会试着去相信你说的每个字。

  我想知道,你不愿意对我说的那些过去,是如何沉重到让你难以开口。

  我是不是不该把你留下来。

  【你要相信,你所在乎的一切,到头来他们并不在乎你。】

  【你会看见你的所想化为乌有,你会作恶……一旦你认同我,一旦你理解我,一旦你明白自己处在一片怎样的大地上……】

  【塔露拉……】

  暗里黑蛇悄然苏醒,但这世上从来不该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第九十三章 因果纠结

  来不及了,来不及,谁也没办法去拯救一个自寻死路的人,如果话语能劝一个人回头,说明他的确没下定决心,这样的人不少却也不多。

  事实上,更多情况下能听劝的人不用去劝,听不进去的人劝了也没用。

  感同身受是一种假设,他出自人们内心中对同一件事所短暂引发出可能相似的情感,但未必能有多真切,也未必能持续太久,往往是昙花一现,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而现在的塔露拉仿佛就处在这种情况。

  陈默头上的花白看上更加显眼了,只是一小段时间没去注意,时光就悄悄从他身上夺走了许多岁月。

  年轻,沉稳,多疑,固执而又温和,塔露拉总算是意识到了一直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抹怪异的感觉是什么。

  那是矛盾,是在一张年轻的脸上突兀发现了好像只能从爱国者和老人身上才能看到的影子。

  可他真正该是什么样子。

  在他隐瞒在无数真真假假的话语和对人展露出的平和面孔下,他心里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和辛酸。

  他是从来不会对别人提起的,如果人们不问,他不会说,就算人们问了,他也会故意装作没去听懂。

  他不觉得那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也不觉得即使将自己过去告诉别人,除了显示出自己的软弱以外还能有任何意义。

  陈默从来是个爱说谎的骗子,从来不懂得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他永远只会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厢情愿去以为。

  “你确定就在这里讲?”陈默问。

  “有什么问题?”

  陈默走向塔露拉,他越过塔露拉身旁,后者没有去阻止。

  声音从身旁响起。

  “换个地方吧,我听到了外面的雷声,在雨停前,这次我会一五一十全告诉你。”

  塔露拉回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所有?”

  “只要你想知道。”

  他跟上陈默的脚步,只是微微落后半个身位,恰好能从扩散的光线里隐约看到他扎起渐长的满头花白。

  陈默没能回头,所以也没能注意到她灰色的眼里渐渐流露出的温和。

  脚步声踩在地面格外清晰。

  陈默过去做过最无聊的事是去细数黑暗里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脚步,其实那并没有什么意义,可在这里人如果不去找一件事,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入眠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叫它黑墙。”

  “黑墙?”

  “十岁那年离开龙门,离开孤儿院以后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陈默的话语很平淡,塔露拉愣了愣,她的脚步略作停留,那平淡的话语落入她的耳里,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陈默没再说谎了,可现实却往往不如谎言那般能让人轻易接受。

  塔露拉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此没能让之后的话语流露出动容,却又不由想起刚才从内卫口中听到的言论。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继续问下去,可同时她又想知道,知道在陈默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这里……做什么?”

  “起先是杀人,杀掉一同来的其他人,然后训练,日复一日训练,很枯燥也很容易丢了命。”陈默的脚步没有停下,塔露拉看不到他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

  “后来我和一名乌萨斯男孩被绑在一起,我们被分到一个组里,他是个很软弱的家伙,虽然身材高大却没胆子动手伤人,我被他害的吃了不少苦头。”陈默说:“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经常会想,有天我会被他拖累的死在这里,我想那兴许也是一件好事,但我却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甘心死在这里的,所以我骗了他。”

  陈默露出笑容,他仿佛想起了在眼前这片黑暗里过去的日子。

  他的声音带上笑意。

  “我骗他说,他不用杀人也不用去伤害谁,我来帮他,我帮他杀人,而他只需要用盾挡在我身后就行,他用不着作恶,我来替他当个恶人,那家伙真的很蠢,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了我的说辞,真的选了张盾守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