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498章

作者:一隅屋檐

  九回过头,望着狼狈撑着墙壁站起的陈。

  “实在抱歉,陈,我没能护住你,虽然我挡住了大多数,但还是有一些碎片飞出去了,我想,我看到有好几块碎片刺穿了你,赶紧去处理吧,说不定还来得及。”

  陈难以置信的看着九的背影。

  “你……难道……”她抿着唇没再说下去,只是视线里九耸拉的手臂,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那你呢?”

  “没有比我的法术能更快了解自己身体状况的办法了,那些碎片我挤不出去。”九叹了口气:“……我也有身为近卫局一员的自尊,记得我这个背影就够了,替我向近卫局所有人问好,还有魏,麻烦你了。”

  “等等……你要去哪!”

  陈伸出手,可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没法追上九的脚步。

  “我受的伤一定会让我感染者,感染者去哪,我就去哪。”

  “督察组离不开你,九,你才是督察组的组长。”陈望着她的背影说:“即使成了感染者,你也没必要离开,你为龙门和近卫局做了这么多,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对,陈。”

  “感染者有多让人害怕,大家也看在眼里,就连这个源石炸弹,我想……我猜,嗯,也不知道是谁的造物。”她低声回答:“别再做梦了,陈,我必须说你一句,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不是你我决定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再插手贫民区感染者的事务,我警告过你,现在我们都遭殃了。”

  “……但我们已经准备好要进驻贫民区了不是吗?”陈问:“我们不是要出台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吗,这不是变得比昨天更好吗?”

  “我们已经准备好去平等对待感染者了,我们善待龙门的每一个人,不因为他们感染与否,而是因为他们是不是一个龙门人!”

  在陈看不到的视角里,九的嘴角露出一抹嗤笑,她仰起头,目光中是夹在贫民区中间某条巷子内狭窄阴沉的天空。

  这就是龙门,一座她爱着同样也令她无奈凉薄的龙门城。

  可龙门不爱任何人。

  “我们准备好了,龙门准备好了吗?”她收回视线说:“大众准备好了吗?商业联合会会投票吗?现在我告诉近卫局我是感染者,你猜会发生什么?”

  “你可以推动完这件事,再申报身份……”

  “依靠权势去隐瞒自己的身份处理自己的病情,和以权谋私有什么分别?我宁可被流放也不会这么做。”

  “魏彦吾一手建立,我们操持至今的近卫局,它既然代表法律,它就不能有一丝的不公正。”九回过头看着陈。

  “还有,陈,你以为生活更好的人能够更好的处理源石病,生活在贫民区和矿场中,感染了就该死?不,当人感染了源石病之后,这片大地待任何感染者的方式都只有一种,感染者都会死,只要处理他们死亡的方式还是相同的,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差异,无论是谁。”

  九轻呼了一口气。

  “我不祈求自己得到宽容,我处理的感染者犯罪者上了三位数,我成为感染者不是报应,而是因为这片大地就是这样,它处理我们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好像这样就能提升他的业绩似的。”

  “不,你说的不对?”

  陈摇头反驳,看着面前这个突然之间变得有些陌生的上司:“你不是对龙门充满信心吗?”

  “原来我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粗鲁,在你们看来是信心的表现?”九问,她微微摇头。

  “我真心爱着这座城市,陈,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它接纳了我,但我心里知道,这片大地没有一个地方会真正接纳一个感染者。”

  “我热爱龙门,但热爱不意味着我有信心,我只是太熟悉它了,熟悉到了……我知道它在什么时候会变成什么模样,熟悉到知道什么事做了有用,什么事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

  “我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你侃侃而谈而是和你一起走进街头【/

  “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龙门需要我,但当龙门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呢,魏彦吾愿意接纳感染者只有一个原因,陈,那就是在魏看来感染者带来的问题还没有龙门曾经遇到过,以后也可能遇到的那些问题大。”

  “可一旦这些问题被通通解决,在根基上掐断,谁会首当其冲?就算魏彦吾不想,可这座城市呢?商人和民众,公众和警员呢?”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你说的这些问题都会发生,但还不到那个时候,九。”

  陈站起身,她染着血的手撑起赤霄的剑鞘。

  “如果一件事尚未发生,尚未有任何结局,我们就急不可耐去否定它,如果我们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那他就永远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

  “我们不能回避任何问题,也没法去做好所有准备,但正因如此,才有我们存在的必要,才有近卫局的需要去做的事,我绝不认同你的看法。”

  “我绝不认同如果一件事没有意义就不值得任何人去做,我绝不认同在对待感染者这件事上不值得龙门花费时间。”

  她的话语因过度急促刺激到了伤口,陈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前方九的背影,看着九脸上的短暂的诧异。

  “龙门也能够接纳感染者!龙门不仅属于他们,也属于我们!哪怕是感染者就不能为了这座城市尽力了吗?如果没有感染者,城市要如何移动,这座城市不也不分感染者与否保护了所有人吗?”

  九诧异的表情缓缓消散,她望着陈凝视自己的双眼,片刻后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一样天真?哪怕是进入了近卫局,还是和我当初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一样,我那时就在想,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打发到了我手下,但我不得不承认,除了天真之外,你很优秀,陈,你真的很优秀。”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九,我们都是感染者,我们都会被一视同仁,这是你告诉我的,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那我修改下说辞。”九的话语渐渐冷漠,甚至讥讽,她望着几米外自己年轻的下属:“魏彦吾把你当个宝,你和龙门其他人过的不是同一种生活。”

  “你……!”

  “我不否认你的付出和努力,陈,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近卫局成员,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还有你的女儿小默,你们和龙门其他人不一样。”

  九平静的望着陈说:“这座龙门对待不同人的方式是不同的,哪怕他们感染了源石病,也有着不同的待遇,你还打算做多久的美梦,陈,你还打算做多久你梦里的那个龙门的美梦?”

  陈怔了怔。

  “……不。”她轻咬着牙:“我不是因为这重身份才在龙门工作的,我是近卫局的一份子,我是龙门的一份子。”

  “我们为它付出了汗水与鲜血,它的居民也许严苛,但它最后肯定会接受。”

  “它会的,它一直在进步,九,就算我们都被感染了,我们却依然还属于龙门!龙门是所有人的城市,龙门应当如此,如果不是,那就让它是。”

  “我们难道看的还不够多吗?难道有情有义的感染者还少吗?”

  九沉默下来,片刻的沉默后她开口出声。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陈晖洁,你想证明我们属于这座城市,你想证明龙门能不分身份接纳所有人,那你就去做吧。”

  “我会的,我一定会。”

  “……动作最好快些,别让我等着等着就死了。”

  “我会的。”

  “这些情况,你告诉魏吧,魏会处理的,保持联络,有事叫我。”九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她又停下脚步。

  “对了,跟星熊说……让她盯着你,别做傻事,这句话你可以忘,你也一定会忘掉,但你得先和她说,然后再忘掉。”

  “九……”

  陈只是看着曾经的上司逐渐远去,消失在龙门的巷子的黑暗深处。

  傻事?

  什么是傻事?

  明知没有任何意义却要去做,明知没有任何好处还不愿放弃,明知是错的,却依旧不肯回头。

  这种事就叫做傻事。

  可人总是会做傻事,人这一生,永远没法活的明明白白,因为情感是世间最沉重的枷锁,它无一例【~/

第一章 宿以千里之上大雪封疆

  【法律,原始的法律,同态复仇的背后是同样原式的需要,对暴力的需要。】

  【城邦向居民许诺,用优厚的生活与稳定的环境安抚他们,让他们的生命服务于一个人造的目标,训化他们天性中的征服意志,教他们安心,令他们软弱。】

  【我们的陛下是睿智的。】

  【诸多城邦将有力视作罪恶,将匮乏勇气当做美德,将畏惧死亡看做进步,陛下将撕去他们的遮羞布,让他们思考,令他们反省。】

  【我们人类的血脉里,一直流淌着一种渴望,一种对以行为宣泄自身生命力量的渴望。】

  【公平不是天生的,公平是依赖有智慧,有意志的力量去缔造的,陛下将他们需要的这一切,被城市带走的这一切,还给他们。】

  【新的目标将被宣布,陛下会在战争中重整他们被日常生活与无聊磨平的思维,唤醒他们身体里被僵化的伦理束缚多时的血性。】

  【暴力贯穿我们的躯体,如果我们不让它在我们的身心中自然发芽,我们将变得怨毒,渺小而又麻木,也将因此招致自我的毁灭。】

  【常时的畏惧是可鄙的!】

  【一个人要想活着就应当被浸没在暴力之中,认清众多道德的虚伪,知晓现下这片大地的贫瘠,只有暴力才是真实的,能被感触的。】

  【不是惩罚,不是统治,不是价值的衡量与怀柔的伪饰,我们用拳头和武器告诉他们我们活着,且应当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该活着!】

  【我不责怪皇帝陛下对我判下的处罚,我不识时务地侮蔑了他向民众倾述的仁慈话语,因他舍不得他的子民轻易遭受剧烈转变的痛楚。】

  【就算这样,我对真理的坦述也不得停止,我必须不断地,不断地赞美陛下的真知灼见,我只能呼唤我的诚实,我不能沉默。】

  【事实上,我们不想要所谓的正义,也不企盼安宁。】

  【目光短浅,奔走于自身利益的人才会沉湎于安宁。】

  【我们想要的,是动用我们血管里奔涌的暴力,我们这自文明起源处就被启发的天性,我们奋勇挣扎和胜利的源泉,我们要使用暴力。】

  【一切修饰都只是正当化我们的需求,但这无关紧要。】

  【当我们需要,我们就当直接求索,把修饰留给历史学家和道德卫士吧,他们才需要正当性,而我们的生存可比任何理论都更正当。】

  【我们要伤害人,战胜人,毁灭人,如果这对乌萨斯是场灾难,那我们就应该把灾难带给他人,带给乌萨斯之外的人。】

  【如果他们不强建,他们就该被消灭,有的人比其他人更适合生存,也更适合成就。】

  【软弱就是邪恶,强大就是崇高,我们的法律理当建立在健全市民的身心需求之上,我们的国家不该服务于蛆虫,也不该喂养更多病患。】

  【愿我所鄙夷的这些狭隘的,贪图安逸的臣民在审判后永居血湖,愿陛下带领乌萨斯走向永远的繁荣。】

  【……】

  1095年初

  冬天还没有彻底过去。

  铅灰色的天空下,异端的君主传道士在被乌萨斯皇帝判处绞刑后,走上绞刑架前的最后一次布道。

  切尔诺伯格的广场上人潮汹涌,高台上绞索狰狞,传道士一脸坦然迎接了自身的死亡,他不怨悔他的皇帝陛下,他唯独希望他的皇帝能效仿先皇以暴力为乌萨斯争取繁荣,乌萨斯就该是强健的,如果不是,就令它是,强健的乌萨斯就该去统治弱小而安逸享乐的人,他们配不上他们肥沃的土地和资源,他们理当被消灭与征服。

  他的皇帝惩罚他激进的诡论,下令将他处死。

  人群汹涌而至,冰冷凝视着一名异端君主传道士的死亡与死前对他所信奉理论的虔诚。

  传道士的尸体在绞刑架上挣扎,最终缓缓停歇。

  他死了,他的君主并不为他的死感到可惜,乌萨斯的人民也不对一个妖言惑众,鼓噪战争的无关人士的死感到有任何悲痛,唯一能让他们自发聚集起来观望这场行刑的不过是来自于身体深处对于他人死亡的好奇与热闹的崇尚,除此以外,他们的生活不受到任何影响。

  不管是传道士的激进诡论也好,唯有死亡,令人群欢呼雀跃,他们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欢呼,他们甚至不知死去的那个人是因何罪被称为罪人。

  他们从来如此。

  人们习惯了麻木,习惯了从众与盲目,他们不愿意去思考,他们盲从所谓“真理”与“正义”,并斥责一切有违他们愿景的人。

  人群里,她收回视线。

  耳畔是乌萨斯军警在高声宣判罪人的罪行,眼前的乌萨斯人群汹涌中爆发欢呼与议论。

  兜帽下露出些许银色发丝。

  天空越发昏暗,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城市上空的阳光,乌云裹挟着狂风在高空肆虐翻涌,大概是随着第一滴雨点落在手背,很快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人群缓缓消散,她随着人群一同离开,回头望去时,绞刑架上尸体晦暗的瞳孔在细雨朦胧中正对着切尔诺伯格核心城的高塔。

  无论是他的皇帝还是口中的人民,都没为他的虔诚和信仰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因为这些是无关紧要的。

  他的尊严和性命同样卑微。

  因为它们同样在他人眼中无关紧要。

  这片大地待所有人的方式都是相同的,这片大地不会对任何有一丝怜悯,大地不爱任何人,大地同样平等的爱着所有人,只有人的爱是不同的,只有不同的人对不同的爱才最自私。

  她轻轻叹了口气。

  走过下城区的阴暗巷子,靴底踏过污水,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从头顶的建筑之间穿过,如同城市的血管为整座切城提供养分与动力,管道间的缝隙露出灰暗天空。

  不远处的工厂彻夜不停,偶尔听见蒸汽管道阀门的高压汽鸣,

  脚步声伴随着城市渐渐模糊的喧嚣回响在巷深处。

  切城靠近工业区下城的一幢简陋民房。

  她推门而入,屋外大雨连绵,城市笼罩上一层薄薄雨雾,屋内虽然简陋,但布置温馨而整洁,大抵是因为那个同居的女子向来如此,虽然偶有尖酸的时候,可心思一如过往细密。

  “塔露拉,你回来了?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你走之前又没有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