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但更让依拉玛特惊骇的事还不止于此。
情急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夏尔喷吐出熔岩般的龙炎，试图将这个家伙焚为焦炭。
然而，当火焰散去，只剩下一个着甲骨架站立在原地的夏尔，还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重生出了血肉，甚至紧握着那根矛形骨刺的手都没有松开。
这违背常理的生命力让他无计可施了。
此时的依拉玛特，身旁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担当护卫的龙裔——这些家伙都被他送去给厄拉杀光了——而他自己庞大腐朽的身体，在这些年中更进一步地和山体融合，他自己已经变成了龙窟的一部分，晃动自己沉重而老迈的身体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此时，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连抬起前肢都难以做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尔发动他的攻击。
随后，夏尔朝着依拉玛特的左眼投出了那根尖锐的骨刺。
在尖锐的破空声中，骨矛在他紧闭双眼前，洞穿了那只如轮盘般巨大醒目的赤红竖瞳。
千百年来，这头传说中的黑龙第一次感受如此可怕的剧痛。他发出了能震撼寰宇的恐怖咆哮，僵卧的身体也第一次因为痛苦而发出这样的颤抖，被他庞大的形体带动，碎裂的岩石接连从龙巢所在的山体上滚落，连带着这座沃土中央的高山，都在他的咆哮中震颤崩塌起来。
他这数十年的谋划，全都因为夏尔这个家伙的出现而失败了。
能让他负伤的，本该是继承了他血脉，在孤独和绝望中长成的厄拉，而不是这个三番五次出来搅局，完全来路不明的混账——明明只差一点了，但这个家伙居然还能给他制造麻烦！
同样感到难受的还有夏尔。
当骨刺刺入依拉玛特的眼中，当龙血从那只红眼中喷涌而出，依拉玛特发出痛苦的咆哮时，他同样也感觉到了直击心灵的重创。
屠龙者化龙的诅咒也会影响到他。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自己内心中的情绪也在扭曲升腾，决意和怒火都在扭曲，转为傲慢、残忍和愤怒，自己仿佛随时会生出双翼、长出鳞角，变成一头嗜血的怪物。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至少在一切不可挽回之时，他及时站在了厄拉身侧，给这头傲慢自负的魔龙留下了一道刻骨铭心的伤势。
他也并不奢求自己能真正干掉依拉玛特。杀死这种古老邪龙所要承担的诅咒太强。他只要创造一个能让他和厄拉逃离此地的机会即可。
只要厄拉能逃离依拉玛特编织的所谓“命运”，龙这种存在就能自然而然地从世间灭绝。
他已经成功了。
刚才这一切都只在数个呼吸之间发生。此时的厄拉甚至尚未反应过来，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死而复生的伙伴复生后所做的一切。
她微张的嘴唇甚至说不出任何言语，只感觉自己像是梦游一样。
“厄拉，别多想，我们赶紧离开……”夏尔努力遏制着内心的躁动，不让自己的表情在厄拉面前显得狰狞可怕：“……先离开这处龙巢！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复生的。别管这头龙了！我们快走！”
他的话语声被依拉玛特此时的咆哮声完全盖过，只能隐约听清。但夏尔说话时的态度，和厄拉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依然是她记忆中深爱着的模样。
夏尔连声催促，厄拉才反应过来，并本能地听从了伙伴的建议，做出了反应。
她用力地抱住了夏尔，努力用自己此时最柔软的部位贴紧他，不让自己身上新生的骨刺和锋锐的鳞片伤及对方。随后，龙女展开双翼，振翅朝着龙巢上方的出口冲去。
他们冲出了龙巢，身后则是颤动的山峦，以及依拉玛特经久不散的怒吼。
………………
厄拉此时尚未完全适应她的那对新生的龙翼。
兴奋过度的她冲出了龙巢后，在空气稀薄的峰顶还未来得及喘气，便再次扇动双翼，全速冲刺起来，以至于在空中几度差点失去平衡。
龙巢所在的高山依然在依拉玛特的怒吼中震颤，滚落的乱石仿佛滂沱的雨点。厄拉只能全力鼓动双翼，不顾方向地飞行，直至身后的高山变成视野中模糊的轮廓。
在沃土上的一处平原地带，支撑不住的厄拉终于降低了高度，在摇晃中，连带着抱紧着的夏尔，一起跌入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里。
夏尔因为刚刚复生后的疲惫，刺伤依拉玛特遭受的反噬，以及从峰顶急速下降后产生的不适……这一切相互累加，使得此时已经无力从湍急的水流中脱困。
此时的厄拉拼尽全力，在水中连刨带划，甚至连尾巴也像是水桨一样划个不停，这才带着差点溺水的伙伴爬上了河岸的浅滩。
就像两人第一次相逢一样。被厄拉从湍急的河流中救起的夏尔，疲惫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龙女此时的面庞。
她的面庞和十年前初见时一样美丽，那对眼眸也是一样的灵动。
只是，她额头的那对龙角，比记忆中大了不少，还反射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仿佛一副沉重的冠冕。
覆盖全身的细密鳞片也更加密集厚实，脑后湿润的白色长发紧贴着她的身体，如同贵妇贴身的袍服般华美。
只是，她脊椎之后那对收拢的亮银色翅膀，变得愈加粗壮的龙尾，还有早已龙化的四肢……不提也罢。变成这样这不是她的错，就算距离彻底龙化只差临门一脚，厄拉也还会是厄拉。
当夏尔苏醒，对上龙女湿润的眼眶时，首先迎接他的是龙女用力的拥抱。她的尾巴也紧紧缠绕着夏尔，像是绑紧的绳子一样将两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她似乎要将一度丧生的伙伴——或者说爱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此时的厄拉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了，从喉咙中用力挤出的也只有呜咽的嚎叫，以及口齿不清地喊着“夏尔”的名字。
龙女终于接受了伙伴死而复生的事实。在重逢夏尔的喜悦之下，从近乎把她逼疯的重压、复仇的执念中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夏尔……”过了许久，龙女终于用略带委屈的哭腔，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断断续续的话语：“……我，我之前以为你真的死了……”
“我不会死的，我的许诺还没完成。”夏尔也松了口气，他也用力地抱着面前的龙女，感受着她鳞甲覆盖的体表下炽热的温度，以及她努力展露的温柔，回应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做到……我们说好了，我要带你去西大陆的。我会说到做到。”
45.也许，真相才能让她释怀
和死而复生的夏尔重逢后，厄拉一直紧紧地抱着这个死而复生的伙伴。
她有力的拥抱甚至让夏尔感觉有些窒息。
过了许久，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从激动中平复下心来，有空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夏尔……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
“十几年？”夏尔此时也才反应过来，他也感到了一阵错愕：“过了这么久了吗？”
被喀戎吞食之后，他只保存有最少的意识，被腐蚀的剧痛也早已让他失去了时间概念，他能做的只有忍受，在濒死的幻觉中寻找复生的契机。
复生后，他也并未多想，发现自己身处龙窟，正站在依拉玛特面前，他便不由分说发动了攻击，根本没想过自己在龙腹内待了多久。直到现在厄拉的告知，他才真正了解实情。
十几年。
最初，他按照系统的指引，离开西大陆的伊波利帝国，横穿暗域荒原，介入这次任务时，最悲观的估计，也只是花费三四年左右。
但是，十几年了……此时的西大陆怎么样了？
希尔娜、洛芙娜还有孩子们，他们岂不是还在等自己？此时的伊波利帝国没了他的暗中支撑，只靠那两位学生自己的努力，能否应付可能的危机？
重逢的惊喜和欣慰，被时间流逝带来的焦虑一扫而空。
此时的厄拉也察觉出，夏尔的神色过于严肃了。
“夏尔，你，没事吧？”
龙女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伙伴，说话时也有了些许结巴。
她此时身体已经进一步龙化，口齿也发音不清，难以吐出顺畅的人类语言，显得有些口吃。
而且，当厄拉开口后，她明显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跟着注意到了，此时自己紧抱着夏尔的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双臂，而是狰狞的龙爪。还有此时自己背后那对龙翼，以及越来越粗壮的长尾。
此时，这些特征就赤裸裸地展示在伙伴的面前。
在她攀登山峰，屠杀群龙时，她可以不在意这些体征，甚至将这一切都用作杀敌的利器。
但是，当夏尔正凝视着自己面庞时，这些畸变的肢体和增生的肉翅，则让她感觉无地自容。
“厄拉，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吗？”夏尔注意到龙女的神态变化，知道她肯定又在胡思乱想。自己该问点什么，打破尴尬。
这个问题确实转移了厄拉的注意力，但也唤醒了她糟糕的回忆。过去十余年来，在流浪途中遭受的一切，以及她所制造的所有的杀戮和灾难，全都涌上心头。
迟疑片刻后，她还是开口了：
“我……那天晚上，在你被那头龙吃下去之后，我很努力地想要保护其他人，但是我当时太没用了，那头长满烂肉的怪物，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其他所有人。梅利亚他们，也全都被害了……我没能救下任何人，我……
“我知道他们都是被我害惨的，那些龙肯定是根据我的血脉寻找到我，要残害我身旁的人，所以，为了给你们报仇，这些年，我一直在四处流浪，磨炼自己……”
龙女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十年来经历——失去所有伙伴和族人的绝望，四处流浪时的孤独，以及最后，攀登高峰和群龙决战时的偏执。
她的话语时常哽咽。
毕竟，时至今日，她也依然认为，是自己的龙类血脉，招引来了那些疯狂的邪龙，导致了其他人的死去。
哪怕夏尔能够死而复生，但，其他纯洁之城的遗民却毫无疑问是遭到了她的牵连，才会丧命。
而且，面对夏尔时，厄拉明显不愿意提及自己这些年经历的细节。她不想让夏尔知道，自己为了磨砺杀意锻炼战技，对各个部族的亚人所做的暴行。
她不希望夏尔知晓她这些年做出的残暴、疯狂的杀戮，不希望这个自己最尊重也最爱的人知晓她发狂的丑态。
但是，本就不善言语，更不善说谎的她，还是在言谈中透露了很多信息，让夏尔也大概猜到了厄拉十余年来做了不少可怕的事。
夏尔实在不能责怪她什么。
“……夏尔，当我真正攀上高峰，和那些龙开始交战之后，我一直试图遮掩的龙族血脉，似乎觉醒了。我变得越来越像他们，长尾、鳞片、犄角，还有这对丑陋的翅膀和完全畸形的四肢。这就是我真正的模样——一个怪物。”
龙女的眼中充满了沮丧和羞愧，甚至不敢直视夏尔的双眼。
她只是喃喃重复着：“……这就是我真正的模样，我就是一头畸形的龙。”
这个从未知晓自己命运是受谁操纵的龙女，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就是所有悲剧的根源。
夏尔捏了捏眉心，看着厄拉那对澄澈而哀伤的眼眸。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对厄拉隐瞒依拉玛特的存在，防止厄拉这个血脉上的父亲，成为厄拉的心病，也能顺带隐瞒自己接近厄拉的意图，让龙女不要再为自己的诞生而迷茫、自恨。
但是，自己的隐瞒，似乎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龙女依然活在自恨、懊悔和悲哀之中。
他应该一开始就对厄拉毫无保留地说明一切的。告知她依拉玛特的存在以及图谋，屠龙者化龙的诅咒，以及自己和她相遇的缘由。
他不能再隐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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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巢中的黑龙依然沉浸在暴怒之中。
那个叫做夏尔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为什么能横穿整片荒漠，来到沃土？
又为什么三番五次地介入厄拉的生命？
而且，他为什么有着这样完全违背常理的生命力？
疑问一个接一个，但他无法集中精力去搜寻答案了，疼痛早已压过了依拉玛特的意识，使得他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只能任凭如浪潮般的剧痛冲刷他的头脑。
那只被夏尔用骨刺投掷刺穿的眼球，此时依然不断喷涌着浓稠的黑血，顺着他山岩般的头颅流下，像是哭泣时顺着脸颊留下的眼泪。
一阵接一阵的刺痛不断钻凿着他的意识，让这头寿岁数千年的古老邪龙感受着从未经历过的痛楚，连带着整座高山都在颤抖。
甚至，在被他带动着不断震颤的龙巢内，许多滚落的山石和岩块像雨点般砸下，洞内其他龙类的尸骸，也都纷纷倾倒垮塌。本就脏污混乱的巢窟此时更加混乱不堪。
但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还不足以让依拉玛特如此失态地发出这样的吼叫。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自己百余年来的谋划，至此已经宣告失败——那个即将化龙的罪孽之女，还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只差一点，她就能挥出那一最后击了，自己也能得到解脱，她就能够完全化龙，但是……那个男人居然就在这时候再次复生了，还硬生生扯烂了他精心编织的命运之网，带着罪孽之女远走高飞了。
厄拉的降生，她所经历的所有悲苦、排斥、敌视和鄙夷，以及她内心所有的愧疚、自恨和迷茫……都是依拉玛特精心安排、引导、操纵的。
一个人，只有同时具备这些强烈而可怕的负面情感，才能在化龙后保存有偏执的自我，成为真正拥有意识的强大的龙，而不是变成像是原始野兽一样的生物。
毕竟，依拉玛特自己便是如此，从那个叫做依拉的可悲人类，成长为如今的龙主的。
一旦失去这个厄拉，那么，如今的沃土上，就不可能再有另一个符合要求的人类了。
纯洁之城已经被毁，所有的纯正人类都已经死绝，剩下的那些要么原始要么野蛮要么愚蠢的亚人，也根本无法化龙。
如果，无法把握今日的契机，如果真的让那个叫做夏尔的人类带走厄拉，带着她离开沃土，去往远在西方的大陆，那么……
他这头寿岁已经接近极限的老龙，就只能在龙窟中等死了。
待他自然衰竭死亡，和龙巢中其他的老龙一样化为了无生机的骸骨。龙，这种曾经最伟大、强盛生物也会宣告灭绝，再无重生的机会。
一想到这样的结局，傲慢而自负的依拉玛特便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暴怒和恐慌。
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那个叫做夏尔的家伙，还有厄拉——他们两人尚未逃远。
他们尚未离开这片沃土，尚未脱离他所能感知的界域。
而身为最后一位从远古便已然存在的龙，他残存的力量，应该足以支撑他做出最终的挣扎。
46.尘封的过去（一）：依拉玛特
在夏尔和厄拉初识的三千多年前。
西大陆中北部。
那时，永恒圣教尚未真正成立，群龙也没有被驱逐。
他们各自盘踞于山巅、林地、深穴和孤岛上的巢窟。这些傲慢而强大的存在划分领地，将整片大陆视作自己的乐土，连带着其上生存着的人类和亚人们则都是可随意支配的财产，生杀予夺全凭一时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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