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第155章

作者:怀世

  “靠武力之外的东西去弥补不足就可以了。靠智慧、靠纪律、靠工具。你想啊,我们拥有最繁荣的文明,有火焰,有冶炼技术,可以把其他种族身上的材料,锻造成属于自己的武器装备。这不就是人类强大的证明吗?”

  “爸爸的武器装备也很厉害吗?”

  “当然啦。爸爸可是在淮王领地的军队里服役呢,肯定用着最锋利的武器,穿着最坚固的装备,跟随着军队,把那些敢侵犯人类土地的怪物们打的落花流水。等有一天,他会骑着高头大马凯旋归来,带着咱们娘俩啊,过好日子去……”

  记忆深处的长廊,斑驳如老旧电视机上的场景。

  一个年纪很小的小男孩趴在掉了漆的凳子上,与正在做针线活的母亲说着话。

  ……

  渐渐地,那场景开始慢慢扭曲,换成了下一个画面。

  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慈祥的母亲变得面目狰狞,双眼赤红。

  在她的面前,站着三名衣衫陈旧的士兵,士兵的脚下摆着一副草席,原来卷着的草席此时展开了一半,露出半具已经皮肉发黑的尸体,尸体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甲胄,脸则被遮盖在草席中。

  女人疯了一样朝三个士兵嘶吼道: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睁大眼睛看一看!这碎纸破布和棉花填充的铠甲,这比木杆坚固不了多少的长枪!这就是你们淮王的诚意?我家男人跟着你们出生入死,你们连最基本的军备都要克扣成这样,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就让他穿着这样的铠甲,拿着这样的武器,去和那些异族交战?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说啊,你们说啊!”

  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士兵垂着脑袋,轻声说道:

  “嫂子,节哀。我们这些人和大哥一样,用的都是这样的装备。那些宣传中的新式装备,其实只配给将领和有关系的士兵。像我们这些平民出身、去行伍中搏个功名的,在人家看来就是贱命一条……我们一辈子的军饷,都不见得能买上一套精致的铠甲,他们怎么可能发给我们呢。”

  女人捂着脸,蹲在地上不停地哭着,从白天哭到晚上,从声音澄澈哭到嗓音沙哑。

  夜里月亮出来了,女人抱着丈夫的尸体,披头散发地抿着唇,只重复着一句话:

  “他可是为人类卖命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心狠……”

  在她的身后,年轻的少年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拳头无声无息地收拢。

  ……

  画面再度变得模糊。

  “流石,今天轮到你去伺候师父了。”

  一个布衣布帽的学徒对另外一个青年说道。

  青年一身朴素的衣衫,以男性来说稍长的头发被束在脑后,他点点头,回答道:

  “知道了。”

  小学徒长舌地打听了一句:

  “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吧,今年也会去祭祀吗?”

  青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小学徒叹了一口气,说道: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自杀,流石,你这日子过得还真辛苦。下次发工资,我请你喝酒。”

  青年平静地说道:

  “我不喝酒。”

  “这辈子都不喝?”

  “这辈子都不喝。”

  小学徒双手抱在脑后,念叨了一句“真无聊”,就走掉了。

  青年走到了锻造室。锻造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慵懒地坐在上面,几位年轻貌美的侍女正帮他捏腿、捏肩,在安逸的他的周围,是七八个忙的手脚忙乱的学徒。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因为在火炉旁呆的太久,汗水早就濡湿了衣衫,像是穿着衣服蒸桑拿一样。

  青年为老人奉了茶,老人眯着眼,啜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懒懒地说道:

  “不错,跟了我这么久,泡茶的手艺总算见长了。”

  青年没有回答,这对他来说实在称不上褒奖。

  他低着头,说道:

  “师父,下星期我想请个假,回去祭奠一下父母。大约需要五天的时间。”

  老人眉头一皱,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

  “下个星期……?不着急那么几天了。老夫家养的那条狗,你也知道,纯黑的那条夜狼犬,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不爱吃东西。你下个周带它去舞风城的兽医卿格那里,让卿格看看是什么问题。这可是名犬,耽误不得。”

  青年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师父,我是去祭奠父母。”

  老人摆了摆手,一脸烦躁地说道:

  “知道知道,总说这么晦气的东西干什么。死了就死了,你去烧个香他们就能活过来不成?年轻人有那时间多做点有用的事。对了,路费从你这个月的月钱里面扣了,上次你来见老夫的时候,夜狼犬朝你吼了两声不是吗?说不定就是你身上的晦气惊到了它,才让他不肯吃东西的。这事跟你脱不开关系,你自己去善后吧。做的不好,少说也要抽你个四十鞭子!”

  青年低着头,回答道:

  “是,我知道了,师父。”

  他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

  “师父,杂活我现在学的差不多了,请问什么时候能教我真正的手艺?”

  周围忙碌的学徒们一下子停了下来,目光朝向这边,每个人的眼神各不相同。有担心、有轻蔑、有看热闹的好奇。老人慢慢地睁开眼,瞥了青年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手艺?年轻人,学本事最重要的可就是心诚!心不诚,什么都白搭。看看、看看,这么浮躁,将来能成什么事?”

  青年回答道: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像现在这样每天端茶倒水、扫地做饭、刷马桶、挑粪水、喂猪喂牛、劈柴烧火、耕地种田、搬运煤铁、收拾边角料……像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我这一辈子都当不成锻造师。”

  气氛一瞬间变得针锋相对。

  老人重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指着青年的鼻子骂道:

  “你在质疑我?质疑我锻造师布罗驮斯?!这些年还没有哪个年轻人敢跟我这么说话——告诉你,跟着我学技术,就是得把自己当成仆人,当成苦工,当成奴隶!!流石,不要以为你那点天赋有什么用,单凭你刚才这段话,老夫就能让你在锻造界彻底混不下去,信吗?现在马上,道歉!跪在我面前给我道歉!”

  青年还未说话,屋内的那些学徒们已经齐声喊了起来:

  “道歉!快给师父道歉!”

  “这个人怎么敢这么和师父说话?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不成?!”

  “兄弟们,替师父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这是最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那些每天高强度做着苦力的学徒们,此时此刻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青年身上。

  把他打倒,就能向师父邀功,说不定师父一高兴,就赏赐自己一点技术。

  每个学徒不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

  然后等他们做了师父,再重复这一套过程。

  不过,没有等他们出手,老人手上的鞭子就重重地落在了青年的胳膊上,把他的衣服抽的炸裂,一道血痕瞬间鼓起。没等青年反应过来,又是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打得他嘴角流血,半边脸浮肿,不断地后退。

  学徒们抄着手里半成品的武器一步一步逼近。

  最终,遍体鳞伤的青年离开了锻造师布罗驮斯的府邸。

  除了这一身的伤口,他什么都没有从这里带走。临走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来送行,包括邀请他喝酒的小学徒。他一句痛哼都没有,任由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赤着脚踩在青石路上,走向广阔又无家可归的天地。

  拴在门口的夜狼犬像是德胜将军一样,朝着他的背影狂吠。

  ……

  画面渐渐地变得支离破碎。

  意识慢慢地恢复了。

  那些遥远的、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来的画面,不知为何再度出现在了脑海。

  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看完了半生的跑马灯。

  流石睁开了眼睛。

  脑袋后面仍然在隐隐作痛,他也发现了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昏暗潮湿的地牢中的事实。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搞不清楚时间和空间,甚至以为眼前的一切仍然在做梦,但只用了短短的数秒钟,他就回想起来了。

  被自己的亲女儿背叛,被她带来的侍卫打昏的事实。

  流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现状。而他的现状,就是手和脚被铁链绑在一张椅子上,完全无法解脱的情形。

  除此之外,在他的眼前,此时此刻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与他年纪相近,比他更为英俊,身上那种大户人家的贵气也更重一些的男人。棕色的大波浪长发,剑眉星眸,棱角分明的脸庞,笑起来会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量身定做的衣袍穿在身上,完美地衬托出他那高大结实的身材。

  流石花了一点力气才想起这张脸。

  曾经在与卡丽莎的婚礼上见过一面的,卡丽莎的青梅竹马。

  秀兹·吉平田。

  秀兹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目光柔和地落在流石的脸庞上。

  “你醒啦?真是让我好等啊……只不过看你这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吧。”

  他笑着,抬起手,说道:

  “来人,从地窖里取一桶冰水来。难得与流石久别重逢,好好招待一下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47.互为舔狗

  彻骨冰凉的冷水当头浇下,流石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在浑身因寒冷不停颤抖的同时,他也迅速获得了清醒。代价就是脑袋里面就像是装了台破收音机一样,不断地发出嗡嗡的噪音。

  疼痛也渐渐变得清晰。

  等桶里所有的水倒空之后,流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三年没见了吧,流石。三年前,我亲手把你送离这座府邸;三年后的今天,我又亲手把你迎了回来。现在清醒些了吗?如果没清醒的话,还有别的法子。比如用铁针从指甲缝中刺入,或是用老虎钳一颗一颗拔下你的牙齿……方法多的是。”

  流石没有接话,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站在秀兹身边,提着空水桶的人。

  那人依旧是一身陈旧的衣服,戴着一个不合时宜的礼帽。见到他之后,没有任何的表情,只垂着眼皮,一句话都不说。

  原先一同前往与风城的两个人,一个做了阶下囚,另一个看上去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秀兹笑了起来,他知道流石在想什么,但身为吉平田家族本家的公子,他没有义务向流石去解释这些事情。所以他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摆出一副感慨的样子,走上前去拍了拍流石的肩膀,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同你说话?”

  流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公报私仇?因为你是卡丽莎的青梅竹马……”

  话音未落,秀兹猛地一记右勾拳砸在了流石的脸上,砸的他鼻孔窜血,眼冒金星。能看出来秀兹明显是经受过良好的训练,这一拳打的又准又狠。打完之后,对站立在一旁的管家纳鲁说道:

  “再去打一桶水来。”

  又是冰冷刺骨的感觉,浇灭了他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

  秀兹擦拭着拳头上的血迹,平静地说道:

  “别提那个名字。至少在我面前,不许你用那张嘴提她的名字。”

  流石自嘲地笑了笑,不置可否,眼神又恢复成了那种将死之人的绝望。

  秀兹反而又恢复了刚才那种从容不迫的笑容,用一种和老朋友谈话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吗?流石,从你进入这座府邸的那一天,我就把你的过去查了个一清二楚。你的父亲以前是淮王派去北地与异族作战的士兵,战死沙场。你的母亲在某一天晚上以上吊的方式结束了性命,你被亲朋轮换抚养,但都是贫寒家庭,谁都不愿意拖个累赘。你去了小有名气的锻造师布罗驮斯那里当学徒,被人当狗一样撵了出来。”

  他的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

  “纵然有些天赋,终究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我不懂,为什么莎莎会喜欢你这样下等人。”

  说完,秀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流石。

  关于流石和布罗驮斯决裂的过程,很多人愿意讲给他听。那天流石面对着有权有势的布罗驮斯,能有勇气说出那段话,让秀兹以为现在他也一定会试着把自己堵得哑口无言。不过很遗憾的是,流石似乎没有任何争辩的想法,只是回了一句:

  “是啊……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秀兹噎了一下。

  不为什么,只因为现在的流石,让他觉得很无趣。

  不去争论,自然也不会发怒。他要看的不是流石这样的表情,他想看的是他愤怒、悔恨、痛苦的模样。三年来,每次看到阿茉他都会想起卡丽莎,继而想起流亡在外的流石。对这一次重逢,他期待了太久太久,等来的却是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难免让他心生失落。

  好在这里毕竟是与风城,是流石生活过许久的土地。

  不知道是不是刚看过半生的走马灯,在重回这深宅大院的时候,流石也罕见地多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