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菲林……大人?”
名唤菲林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掌柜的马上来了精神,拉出抽屉想找一间上等的客房替换给他,但菲林已经回身走了。他连个仆人都没带,自己拖着一箱子行李过来,面色看上去略带疲惫。
掌柜的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谁能想到云阳官场的新贵会在夜里一个人下榻普通的客栈?一抬头,见格里法也在盯着菲林的背影发呆,掌柜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呵斥道:
“喂,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快去帮大人搬行李?”
格里法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去,但其实他的步调很慢,因为他知道菲林根本用不上自己。果然,没等自己迈出两步远,菲林就转头对掌柜的说道:
“不用。我这段时间会住在这里,每天有人过来面试。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床铺我会自己叠好,一日三餐我自己出去吃。每天晚上我会来结一下当天的房钱,大概就是这样了。”
格里法站在那里,等到菲林上楼之后,掌柜的才朝他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
“还在那站着?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格里法继续去擦他的桌子。第二天中午,掌柜的又找到了正在算账的格里法,让他把后厨精心制作的一个食盒送到楼上去。今天很多原贵族家出身的公子小姐过来面试,做父母的自然把这看做家族中兴的希望,所以一大早就等在了客栈的门口。菲林有令不能进客栈打扰,所以他们直接就把客栈门口团团围住,眼巴巴地盯着里面。
到中午的时候,很多人实在等不下去了,开始重金贿赂掌柜的。掌柜的收了钱,想起昨天跟在人群中看求贤令时听到的讨论,心知这次招募贤才多半只是走个过场,于是放心地安慰外面的老爷们:
“各位公子才华横溢,一定会得到菲林大人的青睐,大家不必忧心。正好赶上中午,我让人送个食盒上楼,借机探探上面的情况……”
掌柜的自然不敢亲自上去,便把这种不讨好的活丢给了格里法去做。
格里法拿了食盒,走到二楼,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门内传来了菲林愤怒的低吼声:
“废物!就你这水平也好意思自称读书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自称学了十年经世济民之道,就给我来这么一句?你可知道你这么多年吃穿用度哪个不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哪个不是民脂民膏!他们养活着你们一家,到头来你们想的就是把他们当猪一样奴役,让他们彻底失去血性,这就是你治理地方的政策?!”
门内的书生辩驳了一句:
“我们世代大家,书香门第,岂容这般诋毁……父亲教的学问,千百年传承下来的道理,自然有其精妙之处。大人可知我父亲开设的讲座在西苑城也是赫赫有名的,这士林之中还没有人敢跟我们这么说话——”
菲林又是一声暴喝:
“我管你爹是谁,你爹是谁关我什么事?今天就是你爹来了我也是这个态度!不会教人就不要教人,学别人教人,教出来你这样不伦不类的蠢材,有什么用?不予录用,滚出去!”
门开了,一名衣衫考究的书生灰溜溜地离开了。
格里法端着食盒站在门口,第一次仔细地看清了菲林的模样。菲林从年龄来说刚过二十,但长得比较老气,特地蓄了胡须,给人的感觉少说也在二十五岁以上。不知道是不是刚发过火的原因,菲林须发倒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颧骨突出的脸颊上满是阴郁之色,身上气势犹如海上的风暴。
他见了格里法,冷声说道:
“干什么?”
格里法吞了口口水,回答道:
“掌柜的说,让我给大人送午饭。”
菲林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喝了一口桌上自己带的粗茶,自言自语了一句:
“原来如此,到吃饭的时候了啊……你走吧,我吃不起贵店的餐。”
格里法想了想,说道:
“从掌柜的态度来看,大概是免费的。”
菲林重重地一拍桌子,惊得茶杯盖跳起,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菲林盯着格里法,冷声道:
“若是换做普通流民到店里来借宿一宿,你们也会送吃的么?拿走!”
格里法原地转向一百八十度,回到楼下。掌柜的见他还捧着食盒,便问道:
“怎么又带回来了,菲林大人呢?”
格里法摇了摇头,把上面的情况大概描述了一下。掌柜的大吃一惊,紧接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捂着脑袋说道: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以前的官儿,哪有不贪东西的。菲林大人分明是对我有了意见,要怪我昨天接待他的态度有问题!格里法,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格里法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回答道:
“我感觉菲林大人不像是在怪罪掌柜的。现在云阳新政,首辅河月明确说过官员不得私收贿赂,超过百人联名举报就会被凌云城直接派人调查。菲林大人既然是云阳的政坛新秀,势必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他不收也是正常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等晚上没人的时候,你再上去送一次……也让豌豆子去帮菲林大人打扫一下屋子。唉,本来以为是一桩天大的好事,没想到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格里法没有接话,将食盒放在柜台上之后,绕过了掌柜的,继续算他的账去了。
门外熙熙攘攘,门内鸦雀无声,他一个人呆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像这个世界上无数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们一样,眼前这些琐碎的工作很可能会贯穿格里法的一生,这就是他永远的、无法反抗的归宿。
7.为天下人管好钱袋子
晚上的时候,格里法又去楼上送了一次餐,不出意外再一次被菲林拒绝了。
甚至上楼去打扫的豌豆子也被菲林赶出了房门,委屈巴巴地站在门口,捏着扫把打扫走廊的其他地方。
菲林一连在客栈里住了三天,生活极其规律。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外出晨跑,然后买两个包子带回来吃。上午考校前来面试的天下英才,往往被气的头昏眼花。中午出去顺顺气,回来的时候买一份卷饼。下午继续考校前来面试的天下英才,再次被气的头昏眼花,甚至晚饭基本上都被气的吃不下。
他是个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男人,说话好似在打仗,经常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前来面试的人基本都结束了,能入得了菲林法眼的加起来也就三个。而且这三个人也基本都是堪堪达标,差不多能在地方出任芝麻官的程度,菲林当场给他们开具了介绍信,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人去屋空之后,菲林咽下一口滚烫的粗茶,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茶是自己晒制的野茶,市面上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包那种。基本上没有任何的茶香味,但喝了确实有一定提神醒脑的效果,所以菲林总是会在随身的包裹中塞上一把,一次能喝上好几天。
他想起这次出行前,河月曾经笑着跟他说过:
——“我们这边还是很缺人的,要是你此行能带来几位贤才,帮我分担些压力就好了。”
在御西学府时,菲林最喜欢听的课程就是河月兼职的政经课,虽然他骨子里和河月是两种人,但双方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的:众生皆苦,所以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
河月八面玲珑,菲林却像是一把利剑。菲林在升至权力中心后因为说话太冲得罪了不少人,许多同僚提议把他调回地方上去。但河月却硬是保下了他,菲林对这位笑容谦和、做事果断的上司是怀着感激之情的,他知道河月每天都会熬到后半夜,所以他确实想在这次巡查中发掘出几位大才,让河月能够轻松一些。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格里法最后一次看到菲林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没有其他人了,菲林的语气柔和了些许,正在跟站在门口的豌豆子说话:
“前几天给你添麻烦了。打扫屋子是你的职责,但我不习惯别人帮忙打扫,在这件事上是我有些僭越了。”
豌豆子抱着扫把,慌慌张张地说道:
“没……大人想自己打扫……就可以自己打扫……大人不必道歉的。”
菲林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包好,看上去像是准备要离开了。格里法走到豌豆子身旁,询问道:
“大人今晚便要离开了吗?”
菲林点点头,回答道:
“晚上走比较好,可以省下来二十枚铜币。雇一辆马车,在马车上睡一觉,明晚就到下一个地方了。”
格里法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他觉得这些都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话题。这个时候反倒是菲林绷紧了脸,指了指豌豆子,对格里法说道:
“我住在这的时候,听人说她的未婚夫死于战乱,而后遭到了许多不公的待遇。这种事,就算是地方官也不太好管,我也没法多说什么。不过我在御西城的时候,听过城主大人亲自讲课,他说命运这个东西,是存在的,但并非不可打破的,人类当有无限的可能性才对。你跟她关系好,就该多帮衬一下,不要那个什么……只撩不娶。”
豌豆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格里法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思绪却并不放在这上面。
关于豌豆子,他以前其实想过很多的。也曾瞒着豌豆子去问过豌豆子的母亲,但是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豌豆子家的男丁在战乱中死绝,这个女儿现阶段就要承担着赡养母亲的责任,豌豆子的母亲希望迎娶豌豆子的人至少能准备一笔彩礼,否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自己就失去了经济来源。
但格里法也只是个算账的学徒而已,这笔钱对于家境殷实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他却还是遥不可及的一笔钱。所以格里法在算账的时候也常常想,很多事情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定下来了,就像他的身世,就像他今生所能达到的上限,就像他跟豌豆子的关系。
菲林背上了自己的包裹,下到了一楼,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跟下来的格里法突然朝着菲林的背影喊了一句:
“算账的,你们缺吗?”
掌柜的吓了一跳,一把拉住菲林的胳膊,语气惊慌地呵斥道:
“说什么呢,还不快给菲林大人道歉?”
菲林回过头,那双眼睛又恢复成往日里冷峻的模样,沉声道:
“你,会算什么账?”
格里法张了张口,咬紧牙关,平生第一次说了一次大话:
“算天下账。”
菲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慌忙摆手道:
“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啊……他就是个疯子,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菲林又一次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破布包,打开以后,数出了二十个铜板放在了柜台上,说道:
“那我再住一晚。”
话音落下,他扭头看向格里法,冷漠地说道:
“我这个人,不喜欢只说空话大话的家伙,特别是在我预先付出了二十枚铜币的情况下。上楼吧,你是我最后一个面试的人,我想听听你会说些什么。”
菲林说完,背着包裹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格里法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翻开账本,取出最后一页里面夹着的几张草稿纸,和自己衣服里贴身藏着的那些放到一起。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掌柜的这个时候才惊魂初定,目视着格里法的背影消失,啐了一口,说道:
“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整天就知道痴心妄想……”
骂到一半,见豌豆子魂不守舍地盯着楼上发呆,掌柜的立刻一拍桌子,寻了个由头继续骂道: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干活去!你说说你们,一点都不勤快,养你们有什么用?”
8.分售股权,募集资金
这天晚上无风无雨,无星无月。
屋子内亮着一盏烛火,格里法的声音缓缓响起:
“大人既然走访云阳,遍观百姓,就该知晓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有的人生来聪颖,有的人资质愚钝;有的人勤劳可靠,有的人游手好闲;有的人生来敢于冒险,有的人天生就性格保守。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的上下限各有差别。”
菲林点头道:
“这点我确实认可。说下去。”
格里法握着草稿纸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继续说道:
“所以,要让天下人都能活得好一些,绝不是让所有人拿到相同的东西。我看过大人治理荒华村的先例,扪心自问,我没有大人那样的勇气。但不得不说,大人所用的方法虽然行之有效,但等于是把所有贵族推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上,并非是长久之计。”
菲林挑眉,冷声道:
“那些贵族们,搜刮天下民财,致使百姓饥寒困苦,几无立锥之地!难道他们还是对的不成?”
格里法摇了摇头,说道:
“对与错,不是我们来评判的。大人不妨试想一下,哪怕把天下金钱收集起来平均分配,假以时日,还是会有人慢慢变得富有,有人慢慢变得贫穷。我看目前首辅大人实行的新政,以及菲林大人在做的事情,是希望让贫寒的百姓也有一飞冲天的可能,以此来打破云阳逐渐成型的阶级分化。但处于社会顶层的那些人,总会不停地积累财富,成为新的贵族,这个过程只要是合法的,我们就无权干涉。”
菲林重重一拍桌子,喝道:
“但他们拿的也太多了!非要把百姓吃个干净才肯罢休吗?领主大人把我们这些人提拔上来,可不是让我们上来捞钱的!历朝历代到了国之将亡的时候,天下百姓都是一般痛苦,这难道不是那帮畜生的错?”
格里法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回答道:
“是也不是……土地兼并到了最后,富人与穷人的财富差距越来越大,而富人将赚来的钱全部用来购置土地,变本加厉地压榨那些穷人。他们不仅仅是从穷人手中剥夺了财富,更是夺去了他们的田产,让他们失去了积累财富的能力。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光靠执政清廉是做不到的,最关键的是要解决资金流向的问题。”
菲林不再说话,默默地盯着格里法。
格里法的思维方式虽然和他大相径庭,但他能感觉到格里法是有自己一套逻辑的。菲林并非是蛮不讲理的家伙,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像个石头一样油盐不进,但什么是歪理、什么是正道,他还是分得清的。
格里法将几张纸摊到菲林的面前,继续说道:
“大人请看,光是小小的一间客栈,从上个月起兼并的土地就超过了六十亩。这还是云阳领地太平的时候,若是赶上大灾大难,富有的人家更是会以极低的价格从民众手中收走大量的土地。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会发生的事情,菲林大人可曾想过其中原因?在我看来,整个云阳的资金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流动起来,所有的敛财最终都会转化成土地,而土地是不会再动的。”
菲林敲了敲桌子,喃喃自语道:
“我在御西城的时候,似乎也听河月大人讲过这些……他说要增加不同的产业,让百姓能够从事的工作增加,同时也要让商人能够贩卖更多的东西,要广开商路……”
格里法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农业、纺织业这些是基石,但制造业和商业也同样重要。甚至御西城还提出了工业、医疗业、教育业等等新的概念,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云阳会变得更加繁荣。”
菲林摇了摇头,说道:
“还是有很多硬伤……你接着说你的理论。如何处理土地兼并?”
格里法回答道:
“首先是政策上的限购,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其次是经济上的引导,要让贵族们有地方花掉手里的钱。目前来说,土地是最保值的商品,自然引得他们争相购买。我们可以堵住这条路,但必须给他们新的选择。”
菲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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