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有些事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不难做到，有些事连她也觉得是异想天开。
不过她觉得利德做事的风格很稳健，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退步的时候退步。在她见过的所有领主中，利德应该算是比较靠谱的那一类，而且难得的是利德对她并没有流露出觊觎的目光。虽然刚见面的时候他的目光在斯卡蒂的胸口有那么几秒钟的停留，不过斯卡蒂对于这种程度的注视已经司空见惯了。
看着她的身体的人在想些什么，斯卡蒂心里其实很清楚。
有的人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身上那层漆黑的丝质法袍剥个干净，相较之下利德其实只是惊讶加好奇，已经算是非常克制的了。这也是斯卡蒂觉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也无妨的原因之一。
利德愿意做魔法方面的研究，愿意往这里面投钱，在斯卡蒂看来就是一件好事。她不希望看到有魔法师在战场上拼命，但她很显然是喜欢看到更多的魔法师钻研魔法这门学科的。以前她也曾奔波各个领地为自己的魔法工坊争取一些物质上的支持，她能看出利德确实是真心想建好一个关于魔法的研究机构——
至于将来这初心会不会变，斯卡蒂并不在意。
人间没有不变的东西。
王朝会崩塌，英雄会迟暮，美人会白头。
相爱刻骨的恋人会输给现实，做着英雄梦的少年会失去棱角，就算是已经境界十重的她，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平淡地死去，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
在这一点上，斯卡蒂看得很开，或者说她已经几乎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
也许在将来她会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但那或许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1.老复读机了
云阳等来了第一笔来自外部的投资。
自从新任财政部部长格里法出台了干股分红制度之后，云阳的企业就有了很明确的分类。一些核心的技术，例如火药、石油工艺、炼丹制药、炼钢等等，依然属于不外传的技术，包含了这些技术的企业属于云阳的官方企业，只对外开放少部分融资，发行的干股都是限量的。换句话来说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这些企业的股票，基本上都被和小黑关系比较熟的南楚贵族直接瓜分干净了。
私企的数量就比较多了，包括了魔族养殖业、酒业、新农业、牙膏肥皂等日用品生产业、基建工业等全部都开始了大规模的募资。这些企业的共性就是不涉及特别繁琐或特别机密的工艺、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成本、能够拉动云阳整体经济提升、能够创造更多就业岗位，以及最关键的一点：产品比其他领地的同类产品更有竞争力，放在永天国有不错的市场需求。
这些东西利德当然也可以只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拿到更多的钱就可以造更多的工厂，就能过帮助云阳快速从战后的萧条中恢复过来，没有什么比这更实际的事情了。
然而让利德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仅收到了来自南楚的投资，还收到了来自灵武的投资。
那个女人投了云阳整整两百万金币。
虽然没有南楚两百四十万的投资高，但也完全超出了利德的预料。一方面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对经济也有所了解，另一方面灵武没有南楚那么富庶，昭昭应该把大部分的现金都砸到军队中去了，这两百万金币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利德也能够明白灵武领主这么做的理由。
当今天下局势其实很乱，灵武肯定还是要南下的，但西秦和南楚不希望看到玉清昭这么早就南下，西秦主动与王族结盟，以至于目前灵武领主不敢乱动。此时云阳新兴，亟需获取一些外部支持，玉清昭自然不希望云阳完全投靠到南楚那边，否则会为将来增加更多不必要的变数。
从她的投资时机和投资数量就能看出来，灵武并没有刻意争取云阳，但也不想将云阳推给别人。按照这种战略，玉清昭选择成为一个标准的复读机，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反正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除了灵武和南楚外，如今的白衣卿相乌米代表王族投了云阳的粮食产业五十万金币。
这笔投资乌米争取了很久，因为国王很明显不想投资云阳。
“要本王给那个臭小子送钱？真当本王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啊你，乌米，平时跟本王说什么民脂民膏，轮到自己花钱的时候怎么又这么舍得了？什么投资，钱到了他们云阳手里，难道他们还能吐出来不成？”
乌米耐心地跟他讲述粮食的重要性。
王族不缺兵，但是缺粮，这是历史因素导致的。永天国刚刚创立的时候，天策府就是统领全国军权的军事机构，那时候王族的威信犹在，奉行的是“四方之土养中央之兵”的策略。简单来说就是王族负责统兵打仗，粮草由全国各个领地缴纳。后来王族的积弊繁多，实力大跌，虽然天策府还在正常运转，但各个领地缴纳的粮草明显打了折扣，加上王室成员奢靡的作风，粮食不够用成了笼罩在军队头顶的乌云。
南楚是传统的产粮大户，云阳在手握优质水稻和科学种植的情况下，粮食产量也非常高。王族和南楚一样，数百年来积累的财宝非常多，尽快将这些钱转换成粮食才是重中之重。五十万金币全投粮食产业，能够在这些企业中占据相当大的话语权，只要利德一天没有与王族开战，王族不仅可以拿到应有份额的粮食，还能左右这些企业的销售方向，比如拒绝把粮食卖给灵武领地。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新的战场……”
乌米私下里对自己的跟班小鹿这么说道：
“准确来说，是不见刀枪的战场。云阳拿出来了很多新的东西，想要得到它们的话，要么武力征服，要么乖乖掏钱。云阳地势偏僻，与许多好战的领地天然隔绝，加上利德又拉到了南楚作为外援，其他领地就算是灵武也只能按规矩办事。这是饮鸩止渴啊，小鹿。”
小鹿歪了歪脑袋：
“饮鸩止渴？大人，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咱们到了不得不往自己嘴里灌毒药的地步了吗？”
乌米叹了口气，回答道：
“不投钱的话，我们就会失去主动权；投钱了，就得按他们的规矩办事。而且那些工厂全部都设立在云阳内部，协约上也写了如果发生战争等不可抗力将可能会放弃现有条款，就等于是在告诉那些投资人，一旦将来彼此的领地打起来，这些钱就很难完整地收回来了。现在的云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吸纳四面八方的金钱，加速发展自己。”
小鹿说道：
“那灵武和南楚还愿意投资他们？他们莫非看不出来吗？”
乌米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
“因为战场上终归是实力说话的。灵武和南楚不觉得自己会输，所以他们不介意云阳先发展一段时间，也不介意把用不上的钱再在云阳放一段时间。我们没有这样的自信，所以我会担忧，会想更多的事情……”
乌米的手在桌子上反复敲着，闭目沉思。
王都事件发生了一年多，乌米在王都推行的新制改革也已经初见成效。此刻的王族不能说完全丢下了往日沉重的负担，但就好比病重之人气血重新通畅，重新回到了正轨。乌米也开始将精力更多地从王族内部转向其他各个领地，他已经写好了那封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的政令，只是看什么时候发布而已。
而此时，作为金融战场的中心，云阳凌云城里，利德正在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
教巧克力下五子棋。
2.我只想要他们死
如果说要评选出最近永天国第一惊爆眼球的事件，那个事件恐怕不会是闷声发大财的云阳，而是决战将至的昭辰。
对昭辰领主的九公子方圆来说，这同样是春风得意的一年。
或者说，这两年的可以算是方圆厚积薄发的两年。先是与御西城合谋取了方离塔的地盘，随后在赴王都贺新春的时候争取到了一些外部支持，之后起兵北上，将实力强劲的五公子打的全军覆没。
曾经的方圆因为那一身白腻的肥肉被人看不起，被当成猪狗一样呼来喝去，生日礼物收到一盒子泔水，从母亲那里得到的视若珍宝的书包被丢到猪圈，家里的墙上画满了侮辱的涂鸦。
那些年方圆一直咬紧牙关强忍着，脸上始终都挂着弥勒佛一样的笑容。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出去让人打，没人能够懂他心中的苦涩，以及那始终掩藏在笑容之下的、恨不得将所有的人碎尸万段的决心。
这一年，方圆终于做到了。
当他戴着盔甲，肃立在北风萧瑟的城墙上，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着他，只有侍女喜鹊依然站在他的身旁。就连昭辰领主都不得不退步，亲口封他做昭辰世子、南境王，将他打下的土地作为他的封地，宣称等自己咽气后方圆可以继承领主之位，以此来变相地恳求方圆不要继续打下去了。
方圆当着使者的面，两根指头捏起那间送来的名贵袍服，穿到自己身上。
袍服太小，穿的很紧，方圆稍一活动，就传来了裂帛的声响。
于是方圆笑了起来，脱下袍服，随手扔到了火堆之中。
他将那封昭辰领主的旨意撕成碎片，从城墙上抛下，对使者说道：
“衣服我试了，穿不下。也好，我记得我爹身上那套道袍不错，告诉他，今年春节之前我亲自去取。”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哪怕袍服合身，方圆也不会要的。
凡是对昭辰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方圆在家族中的地位如何。这和当年利德被秘密刺杀是两码事，方圆被欺侮几乎是公开的，他就是这个小圈子中的最底层，唯一爱他的母亲也被百般刁难，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方圆要的不是昭辰的权力顺利交接到他的手里，他更不想再花个几年、几十年等昭辰领主去世。他想的很简单，他就是要昭辰领主以及那些欺负过他的兄弟姐妹一个不留地全部死掉，他要亲自把他们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下酒。
谈判谈不拢，双方都决定打最后一仗。
磕丹药磕到眼睑乌黑的昭辰领主来了精神，摆开架势说要御驾亲征。就用他从永天国各处搜罗来的丹药大师组成一支无敌的军队，他说这些人身负大道行，都是在世的活神仙，有刀枪不入之威能，随便凑个几百几千人就能灭了方圆小儿。
下面一片附和之声。
有理智的人在晚上回去后动用各种关系，开始把城防图之类的关键情报往方圆那里递。他们没见过方圆，但他们知道，要想继续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北边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云阳的暗部组织，决战还没打，各种分析情报就已经送到霜这里来了。再怎么说昭辰也是云阳的邻居，邻居家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关心一下的。
霜把这些情报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利德，利德没有去看双方的军事对比，而是看了一下自家眼线在昭辰的所见所闻，片刻之后默默摇了摇头。
朱门残破，路有寒骨，自古英雄霸业都是以人命做垫脚石。
但凡事都得有个度。在这个度内，可以说战争本身是没有正义之分的。可一旦越了线，再多的粉饰也总有被反噬的一天。利德的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对霜说道：
“把这些报告拿去给河月看看吧。你告诉他，方圆叫我一声大哥，不是白叫的。昭辰再乱，云阳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入场。另外让魅魔通讯部的人联系方十三，告诉她可以进行下一轮的扩军了，今后可能会有东、北两线同时开战的情况，让她做好准备。”
霜问道：
“扩军的事情要通知河月首辅吗？”
利德回答道：
“先跟方十三讲吧，只是个意向。能不能扩军，得看那将近五百万金币入场后能否创造出该有的价值。企业发展势头好，我们手里有钱，就可以进行下一轮募兵。如果发展不如预期，就按以前的规划走，不管昭辰，优先解决天成的问题。”
霜撩了一下鬓角的发丝，面纱之下露出一个笑容，回答道：
“小女子明白了。”
利德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方圆这个人很怪，利德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清楚这个人根本不是个跑腿的小角色，他背负着太多的仇恨，以至于完全是负能量的集合。但方圆足够狠，能够生啖仇人之肉、喝其血，在乱世中一定会有作为。
但那年在王都，方圆也是参与夕王密谋的一员。
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把利德调离了天策府，默许了夕王等人用天月山的血气冲开了护国大阵，打算把人类变成龙族的奴隶。
如今的方圆距离昭辰领主的位置只差一步，但这世上依然没有人能评价他到底是废物还是枭雄，只能说成王败寇，一切都要看他最后落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了。
利德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利德道了一声请进，就看见风尘仆仆的芸叶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了进来，朝利德拱了拱手，说道：
“领主大人，起义军可能要出大荒山了。”
利德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芸叶，问道：
“什么时候？”
芸叶回答道：
“暂不清楚。暗部那边应该还没拿到消息，我是出访英华领地的时候听说的。英华领主说南越向他们寻求援助，煌颜屯兵在南越边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消息应该比较可靠，我在英华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军队紧急集训的模样，数量大概在两万左右。”
利德点了点头，说道：
“明白了。你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出使王都，尽可能地见乌米一面，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3.听潮悟道，沧海呼啸
云海。
靠近海边的地方，狂风呼啸，恶浪滔天。
天空中布满了厚厚的乌云，里面隐约有电光闪烁。
在这种极为恶劣的天气下，一般人早已退避三舍，但端坐在礁石上的青年依旧神色如常。他闭着眼睛，不见惊涛骇浪，不闻风雷啸响，脑海中只有嘉尔伯德出剑时天地变色的气势。海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露在外面的肌肤被冻得发白，青年却浑不在意。
在很远的地方，许多侍卫静静地守着，其中一个颇为担忧地说道：
“水再涨上来一些，就要淹没白夜少爷了。我说，真的不要紧吗？少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咱几个也得玩儿完……”
旁边一个抱着剑的同样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但语气还算平静，冷声道：
“慌什么。少爷都没慌。”
先开口那人便夸张地比划着，激动地说道：
“少爷跟特么庙里的老和尚似的，已经入定了！这都多长时间啦，动过吗！等下水一漫上来，少爷直接就给冲走了，跟个水母一样在海上漂着！”
抱着剑的青年毫不犹豫地用剑柄抽在他的脸上，说道：
“闭嘴。你看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密了，这雷估计很快就下来了。少爷这是快上十重了，你现在去打断他不是找死？”
就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样，天空中闪过几道电光。
人群中年龄最大、看着最沉稳的那个人低声说道：
“后撤。天劫要到了……”
在场的人一时间全部都紧张起来。都说九重上十重要万仞加身、只身抗天劫，可毕竟在场的谁也没见过不是？云海卫吃不准天劫的威力，又不敢离自家少爷太远，只能象征性地往后退了几步。
很快他们就后悔了，因为漫天的雷光似乎要把这一带全部遮住。
这雷要是劈实在了，在场的人全都得死！
然而就在这时，大海上也起了变化。狂风原本将海浪不停地刮向礁石，但此刻海浪却仿佛挣脱了风的束缚，开始自发地涌动。大海犹如沸腾了一般涌起无数泡沫，随后犹如苍龙汲水，一道半径足有数公里宽的水柱涌向天空。
端坐在礁石上的白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神采仿佛黑夜中利剑映着月光，他缓缓起身，望着天空中翻涌的雷光，捏紧了拳头。海面的异动还在继续，奔腾的海水化作一条恶蛟，随着白夜的拳头慢慢飞舞。天空中下起了腥咸的雨，一道雷光也骤然劈下，白夜抬起头，猛地朝天空挥出一拳，恶蛟瞬间腾空而起，迎上了落下的狂雷——
那一刹那，就仿佛有两团凶悍无比的力量在海与天的中间炸裂，一道环形能量撕扯着地面上的一切，把所有的东西蒸发殆尽。
事后活下来的云海卫见人就说，自己那天见到了百年罕见的景观。
沧海起蛟龙，天穹落紫雷。
海水凝成的蛟龙在空中炸裂，紫色的雷光变淡了些许，却依旧落在了白夜的身上。那一刹那云海卫中的年轻人忍不住失声高呼：
“少爷小心！！”
白夜浑然不觉，如铁塔般立在礁石之上，任由雷电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身体一瞬间泛起了诡异的电光，白夜身上汗毛倒竖，一口血吐在海水中，身体不自觉地佝偻如虾米。但紧接着，白夜又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女人。
没有与云海卫站在一起，而是独自肃立在更远地方的女人。
他的侍女，曾经在灵武与利德和阿莱雅见过面的女人，铃兰。
铃兰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放在胸口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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