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雀鸣蝉惊
“这......我等绝非为蒙蔽陛下才行此事！”
“那陛下知道你们做这件事吗？”
老人幽幽的一句话，截断了宁侍郎所有的挣扎。
“你说，你自己说，以陛下如今多疑的性格，再算上之前大胜蔡党后的春风得意，以及朝堂之上的权势美妙。如果陛下发现了你们做的事，哪怕那张网并非围绕陛下——那么你们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宁侍郎的脸色，终于变得一片苍白。
太傅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么些年，你是真的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当年突然擢升你，把你越级提拔为礼部侍郎后，这数年来却再也没动过你的位置，甚至连让你代尚书之位这种话也没说过，就让你一直呆在我的阴影里？”
“那是因为这会让陛下觉得你只是个闷声干活，又是个有真正才能，可以做事的人，只不过是被我当成了传话筒来用罢了！这样即便陛下会敌视礼部，也只会敌视我一人罢了，牵不到你的身上！”
宁侍郎嘴唇蠕动，之前那些话都没有让他动容，说到这里时，他的眼圈却是红了。
“多谢......多谢老师。”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
“你这等表现，反而让我知道了，你为何会被其他人所利用了——赤诚之心是不错，可惜的是，他人也可利用此事啊......”
“你可还记得，去年岁末大朝会上，直接被剥去了尚书之位的高成，如今在什么地方？”
宁侍郎回忆片刻，便找到了那份裁决。
“......贬为侍郎后，又被大理寺查出来家中有来历不明的大额资产，后圣上大怒，下旨抄没其家产，高成全家斩首示众，三服之内，皆清算家产，若有不明资产者，尽皆流放。”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死？”
“他......他曾是蔡党，与蔡岩等人勾结，目无尊上。”
“错！”
太傅冷笑一声。
“他死，是因为他无能！”
无能？
这个答案让宁侍郎始料未及。
“若是曾为蔡党之人，就要被如此清算，那陈帆是怎么回事——一个靠背叛保命的人，还能坐在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稳稳当当？
“若是目无尊上，就会被如此清算，那蔡岩是怎么回事——一个仅仅被斩断了臂膀的野心之辈，还能端坐丞相之位，继续被陛下信任？”
这两个问题，宁侍郎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他们两个人，可都还在朝堂之上，甚至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行使的权利虽有所收敛，但仍是丞相之尊，尚书之权！”
太傅冷哼一声。
“我再问你一遍——那庸碌之徒高成，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侍郎的背后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陛下连蔡岩都能原谅，连陈帆都能放过，怎么可能会容不下老夫？所以老夫不担心陛下对我有所芥蒂，至少老夫死前不会——倒是死后有可能被陛下开棺戮尸，不过那就无所谓了。”
话说到这里，乔夜阑才抬了抬眉毛，真正将这位宁侍郎放进自己眼中。
太傅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之所以拔高宁侍郎，是因为他真的有才能，需要更高的层级和视野，才能真正发挥出来，所以他实质上在行礼部尚书之权。
可在朝堂局势未明之前，若是太傅一味提拔，反而会提前让他陷入党争之中，所以在名义上，不给任何人以把柄或觊觎。
也就是说，这老家伙当真是把这宁侍郎当接班人培养的。
不过站在乔夜阑的角度来思考太傅的表现，这就意味着，宁侍郎已经有成为棋子的资格了。
他的目光看向太傅，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果然，骂出来的愤怒，可不会是真正的愤怒——这老东西显然是真心实意的要保住自己这个学生了。
虽然是训斥，但是如此详尽的训斥，比起怒火宣泄，倒更像是在教对方做事，话里话外都是让宁侍郎放弃那道先帝的命令，转头专心效忠当今的陛下。
偷偷更换档案馆文卷原本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更何况此事还出在礼部内部，太傅一个人想要按下来不外泄出去，更是易如反掌。
老东西知道自己虽然还有好些年可活，但是毕竟接班人总是需要的，更何况礼部也的确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宁侍郎的资历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
现在的问题是，宁侍郎话里话外都是【先帝之令】，将来必然会在皇帝面前露出马脚，那就无可挽回了——所以太傅才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掐住自己这个学生的脑袋左右摇摆，把那个什么先帝之令晃出去。
做到这一点，太傅自然是有些把把握的——那么还差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不让乔夜阑把实话说出去。
所以他当着乔夜阑的面，展露自己培养接班人的意图，一是此事已经被乔夜阑知道，本就是对方手里的把柄，与其被他一直拿着，将来闹得难看，自己和学生还不得不低头......
不如现在就把宁侍郎卖给乔夜阑算了。
这可不是开摆，而是一步到位——太傅直接让宁侍郎快进到成为乔夜阑的棋子，那么乔夜阑必然会对自己的棋子包庇回护，那这件事就能彻底按下去，不会有让皇帝清算的风险了。
二是因为此事对乔夜阑来说，保住宁侍郎，既是保住自己的棋子，也是卖自己一个好，两全其美的事，乔夜阑一定会乐意去做的。
用一个价格，买到两件东西，没人会觉得这是亏本买卖。
——除了乔夜阑。
原因非常简单——他乔夜阑什么时候买东西需要花钱了？
不都是人家付钱请他买，然后再让乔夜阑卖给自己吗？
所以一码归一码，太傅希望自己被卖一个好，希望自己的接班人被乔夜阑收为棋子——这些，可是两个价钱，因此太傅也是要付两次价钱的。
乔夜阑不介意收一个棋子，也不介意卖太傅一个好——但是太傅大人要是觉得这是一码事，只打算付自己一次钱，那可就不行了。
所以乔夜阑只是玩味的看了太傅一眼。
这老东西，想跟自己耍滑头是吧——看老子吓唬吓唬你。
不可你可要脑子转快点。
不然要是你没反应过来我在吓唬你，那我可就要觉得有点丢脸了。
乔夜阑轻轻咳嗽了一声。
太傅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宁侍郎都是一脸懵。
怎么个事？
“先帝之令固然重于泰山，可是先帝毕竟已死，而宁侍郎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他对您的尊敬和爱戴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真正诱骗宁侍郎为他所用的幕后主使者，必然还活着才是。”
乔夜阑轻笑一声，对着太傅拱手行礼。
“大人您已是三公之一，这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敢对您行如此之事？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太傅大人必然能找到真凶——届时，宁侍郎的清白也就可以证明了。”
宁侍郎顿时瞳孔皱缩，之前他就被自己老师的话语给轰的心神失守，此刻乔夜阑再下一记重拳，顿时彻底击穿了他的心防，以至于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破绽。
这份破绽顿时就被太傅给抓住了。
自己的学生有反应，说明乔夜阑说的必然是有的放矢，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必然就像乔夜阑说的那样，也是位高权重之辈。
自己是三公之一......除了陛下......
老东西瞬间面色狂变。
三公之位，乃是丞相，太傅，太尉。
如今丞相蔡岩已经是丧家之犬，被皇帝牢牢牵住了绳子，还怎么可能有余力对自己下手？
更何况，先帝死后，这家伙就敢试探着去限制皇权，甚至在朝堂上公然结党——就算是乔夜阑不出现，这家伙依然带着蔡党兴风作浪，他真的会把先帝之令奉若圭臬？
看看宁侍郎的样子，像是会被蔡岩这种人用话就能唬住的白痴吗？
那稍微有点太看不起太傅的教导了。
排除掉一切的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唯一的答案了。
太傅的双手死死握在一起，不停地变化。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这句话既像是在说宁侍郎，又像是在说其他人。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我发现的，是我掀开这层布的，你以为你能——”
太傅的话突然卡住了。
宁侍郎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老师脸上的愤怒竟然已经瞬息之间消失不见，而是转换成了另一种情绪
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这种情绪——因为他之前从未在太傅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那种情绪是——恐惧。
宁侍郎的猜测其实是对的，因为太傅在狂喷自己弟子的时候，突然被自己的话惊醒了——
这件事，真的是他这个太傅掀开的吗？
他猛然回头，看向乔夜阑。
乔夜阑在从回来，到来见看起来自己之前，这段时间里，他进过多少次宫，面过多少次圣？
而乔夜阑依然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亲切和蔼的像是在戏台子下坐着的观众，而且是那种戏子们都很喜欢的观众——
因为不论演的如何，看起来乔夜阑似乎都不介意给点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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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欠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人家不经吓
老人强迫自己把脑袋重新转回来，看着自己的学生。
尽管他此刻心脏跳的像是战场上雷动的战鼓，但是多年的城府和养气功夫，还是让他不至于露出太大的破绽。
乔夜阑到底要做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提前将这件事捅出去？
他来找我，到底是想借我的手掀开盖子，还是已经和陛下商议过了，想要连我一起，将三公一网打尽？
蔡岩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如今我和太尉那老东西联手，能不能挡住？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入太傅的心里，让他的心变得愈发冰凉。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当今的陛下眼中，他们这三个从上一朝留下来的老臣，似乎都不算什么好东西。
蔡岩不说了，自己大概在皇帝心里的仇恨度也就比蔡岩低一点——没准是差不多的。
毕竟人家蔡丞相好歹只是想当个权臣，自己之前可是摆明了希望魏彦吾回来接位子的。
太尉大概能稍微好一点，毕竟军方依然是严格遵照不干政事的，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要说这几年能给陛下什么助力......好像也没有。
他们三个现在摞在一起，不知道在皇帝心里的重量。能不能超过乔夜阑的轮椅，都是个问题。
假如乔夜阑跟皇帝说，太尉在暗地里搞事，串联其他人，甚至此事还牵扯了礼部和司岁台，宁侍郎都是被太尉串联之人——那这时候以乔夜阑如今的圣宠之重，皇帝即便不会立刻动手，也是偏向于乔夜阑的。
这时候，乔夜阑只要说会拿出证据来，皇帝一定不会阻拦，反而会派人暗中跟随着，收集乔夜阑所找的证据来——
想到此处，太傅只觉得自己一阵头皮发麻。
他终于知道和乔夜阑见面后，对方说的那些话中给自己带来的古怪感是怎么回事了！
捧哏一般的问题，诱导自己解释，之后更是在行为举止上给足了自己脸面，没有半分逾矩之处，循规蹈矩到了让自己感到怪异的地步。
太傅还记得自己之前给对乔夜阑行为的定性——
【就像是一个正常的礼部侍郎一样。】
是的，乔夜阑很正常——那么为什么他要表现的这么正常？
那当然是为了衬托不正常。
老人的身形晃了晃，饶是以他的身躯，也是觉得脚下有些空虚。
全完了。
陈帆对乔夜阑俯首的时候，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是贪官。
蔡岩对乔夜阑跪倒的时候，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是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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