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雀鸣蝉惊
可如今从太尉口中听来，似乎魏彦吾去龙门是先帝暗中操作的——
但太傅知道，如果某件事里，看起来是乔夜阑和另一人同时希望的，那么这件事一定是乔夜阑希望的，另一人只不过是被乔夜阑牵到这个思维方向上来的罢了。
即便那人是先帝，即便他是大炎太傅。
客观事实，不会因为身份的变化而变化。
大炎北却乌萨斯，魏彦吾远走龙门，这两件事是先帝希望的——也是乔夜阑希望的。
所以这两件事一定都是乔夜阑在掌舵。
乔夜阑当时一定已经知道了皇帝的计划，所以只告诉了自己实情——而他当时灯下黑的以为，以先帝和乔夜阑之间的关系，先帝必然是已经知道，而且默认了的！
如今两相对照起来，太傅才意识到，当时乔夜阑没有在计划中显露半分身影，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然。
东国打赢了乌萨斯——大炎内线传回了准确的情报——大军出征——因为必胜所以让太子出门镀金——乌萨斯俯首——太子坠入爱河——文月公主处理不掉——魏彦吾去龙门。
这个链条是如此简单明了，当中没有任何关于乔夜阑，甚至关于巴别塔的痕迹掺杂其中。
甚至乔夜阑之所以写那封密文信给自己，都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因为假如不写，太傅发现蹊跷的话，肯定会汇报先帝，而写了，就代表有恃无恐，那太傅反而相信，这是皇帝默认的。
毕竟在太傅看来，这件事发生后的效果，对大炎有百利而无一害——那肯定是陛下点头了啊。
老人握紧了拳头。
连这一点都已经算到了......
他已经不想再去听太尉之后对于这个计划的描述了——这个所谓的【大计划】，其实对于乔夜阑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也根本没有瞒过乔夜阑——至于乔夜阑想不想要插手这个对付【岁】的计划，那也是由乔夜阑自己决定的。
自己，还有眼前的太尉，说了是不算的。
“到此为止吧。”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截断了正说到兴头上的太尉。
太尉眉头一皱，他感觉对面这老家伙似乎有些变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份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
“宁侍郎的事，我会压下来，司岁台和礼部之间，也确实该切割一下了，陛下对我心怀芥蒂，也不会介意削弱我的权势——你去让他弹劾我吧，给陛下一个好印象，我会交出礼部尚书之位，这应该对你们的计划更有利一些。”
“你们的计划，我不会再过问，也不会再阻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接传消息给我就是，我会配合你的——等到了你觉得适合告诉我的时候，我便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个计划就行了。”
太傅淡淡的说道。
太尉的眉头舒展开一些。
毫无疑问，这是他希望的，因为宁侍郎如果变成宁尚书，那么对付【岁】的准备工作便能更加轻松，而太傅要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打打配合，就更是容易了。
不过......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太尉眼中的疑惑之色不减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说得对，我大炎立国之本才是重中之重，依赖那乔夜阑，与依赖巨兽或是神灵，本就没什么两样，说出去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太傅摇了摇头。
“先帝目光长远，你又是雷厉风行，反而是我，我已经是身在局中，难以自拔，没法像你们一样，能心无旁骛继续下去——就让我继续呆在这司岁台里吧。”
“司岁，司岁——若是岁死了，我就也不用再司那些岁相了，也不用再担着这个太傅的位子了。”
太尉心中一舒——原来之前是自己想多了，太尉这老家伙大概是脑子转过来了，也是想借此退休了。
“此话当真？”
他试探着问道。
“自然当真。”
太傅点头应允。
“那我现在手头上确实是有几个问题需要处理，而我自己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至少是没法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帮我从政治角度给点建议。”
“可以，今日之后，你写成密信，暗中派人转给我就是了——宁侍郎那边，就不要再动了，这段时间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刻，不可与我们两个都牵扯的太深。”
太尉点了点头，看来对方是真的想通了。
“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密信要晚一点，我需要准备周全——最近少府那边有些新的动作，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听说，陛下正在组建一支新的暗探队伍，和少府一起，一个主管京城，一个查探外部。我们的计划也要执行的更加谨慎了。”
原来连反制的手段都准备好了——这时候，要是和血峰战役时一样，来个什么内线，传递个消息给陛下，你们谁能逃得了好？
太傅低下头，却看见那个酒壶被对方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既然我们都已经把话说开了，那就一起干一杯？”
“......那就干一杯吧”
太傅沉默片刻，把酒壶接过来之后，一饮而尽。
“哎！说好干一杯，自然是一人一口——你怎么把喝完了！”
太尉急的吹胡子瞪眼睛，自从医师诊断之后，府中多少人看着他，不让他碰一点酒，好不容易出来能喝点意外之喜，结果被这老东西一口闷了。
“生病，还是喝点这天岳灵泉水煮的茶，你也不想死的太早吧？”
老人随手一丢，将空了的酒壶丢进垃圾桶里。
“哼，回去了。”
太尉转过身子，便向山下走去。
太傅没有看他，只是看向那天边朝阳，一动不动。
直到日上三竿之时，他才再次迈开脚步，继续向山上走去。
一直走到那天岳峰灵泉喷涌之处，太傅方才停下脚步。
“太傅来的正是好时候，早就听闻这天岳灵泉，甘美清冽，煮茶是最好不过，故而用于炖汤也一定不错，今日一试，果然如此——快来尝尝这新鲜出锅的鲫鱼汤。”
乔夜阑笑着招手道。
老人也不客气，坐到乔夜阑对面，拿起面前的碗筷，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汤一入口，果然是鲜美无比。
“不知下官这么做，算不算是焚琴煮鹤？”
乔夜阑惬意的喝着鱼汤，一边打趣问道。
“那不过是看不清自己所在之人，所创造的嫉妒之语罢了——说这词的人，多半没有那琴，也没有那鹤，自然也不会知道，那琴木烧起来火候稳定，那鹤肉吃起来口齿生香。”
太傅头也不抬，继续享用着这碗热汤。
他自从档案馆事发后这几天，一直都是食欲不振，今天更是喝了口水就跑过来爬山了。然后还要跟太尉对峙，接着还空腹喝了半壶老酒——这时候，这碗鱼汤自己这个老家伙来说，真是救命了。
等太傅给自己盛上第二碗鱼汤，乔夜阑便往锅中下入两块豆腐，又加了些泉水和盐，盖上盖子，继续小火咕嘟着。
喝了半碗，太傅抬起头，看着乔夜阑。
“我知道，那两件事，都是你做的——那先帝和太尉所谓的瞒着你要执行的计划，你必然也是知晓的。”
乔夜阑知道他说的是逼平乌萨斯，以及魏彦吾离京这两件事——不过这个计划，现在的他确实不知道，要是以前的他，或许还能知道。
只不过这种不重要的事情，显然上一个自己也没觉得需要额外记录下来跟自己说一声。
——很巧，乔夜阑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能反推出来，当年的自己必然是知道这个计划，并且装作不知——因为这个计划对他当时在大炎的两手棋，有很重要的推动效果。
他需要借大炎的军力来轰碎弗拉基米尔最后的幻想，也需要魏彦吾去龙门搞定那条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黑蛇。
而想要最低的成本来达成这两步棋，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让先帝自己做出这两个决定。
大炎周边唯一能对大炎产生威胁的邻国，只有乌萨斯，只要搞定乌萨斯，大炎便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期——所以想要执行这个计划，先帝必须要出兵东国，遏制住乌萨斯继续扩张的势头。
同样的，想要执行这个计划，一定需要天文数字般的资金，因此龙门必须成为大炎皇室的直属领地，将所有贸易额都收归国库，而不只是一个收商业税的地方——因此先帝必须要排一个皇子，前去收回并坐镇龙门。
皇帝想要做什么，那么自然是畅通无阻，禁军也好，支持也好，都是十足十的给。
为什么新帝登基，朝堂上居然还留着那么多曾经在魏彦吾太子监国时期，就对其俯首帖耳的老臣——还不就是为了在先帝驾崩之后，给现在的皇帝陛下多添点堵，给魏彦吾多争取点时间吗？
那蔡岩自以为踩住了时代的风口，其实也不过是先帝的一枚棋子罢了。
所以乔夜阑对蔡岩才会处理的如此云淡风轻，如此信手拈来。
毕竟一颗棋子罢了。
棋手变换，棋子却只会是棋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等新帝搞定了这批老臣，魏彦吾肯定也能坐稳龙门了，而新帝此时必然也已经从年轻气盛变成了老成谋国——他自然知道，这时候兄弟相残的利益，必然比不上坐地分赃的利益。
这才是太尉口中【陛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这时候再让太尉将摆脱乔夜阑，独自处理岁兽这个“不破不立”的计划对皇帝和盘托出，那必然是水到渠成。
这就是先帝的计划，这就是先帝的手段。
只不过，在乔夜阑眼中，这仅仅是可以利用的一班顺风车罢了。
仅此而已。
——不要让你的棋子知道自己是棋子。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他模棱两可的说道。
“不管知不知道，总之现在你知道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欠了我一个人情了——很大的人情”
乔夜阑提醒道。
老人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以我也清楚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做交易了——只是，此事对我大炎未来国运至关重要，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灭岁一战，正在偏离轨道。”
“偏离轨道？这不是在他们的轨道上吗？”
太傅缓缓摇头。
“他们的轨道是在弄险，一个不慎，我大炎国力便会毁于一旦——且不说北方天机阁，光是那南方海中深处之物，可是还没开始肆虐呢。”
“你要我出手？太尉可不会愿意。”
乔夜阑摊了摊手。
“是，我希望你出手相助——并且隐瞒你的存在。”
太傅提出了一个堪称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要求。
这个计划是由最忠诚大炎的那些人，包括太尉，宁国公等，甚至还有许多老牌家族与高官参与其中，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被这些老东西们发现——这个难度基本上可以用五彩斑斓的黑来概括。
而乔夜阑闻言，只是淡淡的擦了擦嘴。
“那么，你的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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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欠35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海作战学说
“在【岁】得到彻底解决之后，无论剩下多少岁相，他们又有怎样的力量——他们从此都不再属于大炎，而是属于你。”
太傅给出了他现在能给出的最大筹码。
“我可以负责作保，必要的话，我可以辞去太傅一职，以使节的身份进入你的商号，负责让大炎安心。”
乔夜阑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老人。
“你不是说想要退休吗？怎么，换个地方继续当你的司岁台首席？”
“你要是这么想，也确实可以——只要你不用岁相的力量对付大炎，我也不会管。不过你也不会对付大炎，至少在现在不会了。”
“哦？这么有把握？”
“陛下视你为心腹，魏公视你为支柱，蔡岩已经不成气候，太尉只有一根筋，至于我......整个大炎，已经没有有资格反对你的人。”
太傅轻声说出了这个足以让每一个大炎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你不是那种喜欢混沌的乐子人，相反，你不择手段的维持着秩序，并且抗击着这片大地的敌人——只要天机阁还存在一天，你就不会让乌萨斯的故事发生在大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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