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雀鸣蝉惊
两人来到大堂内坐定，还不等茶水端上来，虞澄就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询问。
“乔大人，我之前从宫里问得话来，说陛下给鸿胪寺少卿祝融徽下的就任旨意，便是您去传达的。”
“确实如此，圣旨是我宣读后，亲自交给祝融少卿的。”
“传达以后，祝融少卿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收拾妥当后，第二天便携着家眷前往维多利亚了？”
“他还见没见过其他人，这一点我倒是不清楚，不过祝融少卿走的时候，我确实还去送行过，毕竟大家共事一场。”
乔夜阑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一送，竟是永别。”
虞澄可没工夫看乔夜阑感伤，他现在是来查案子的。
“乔大人，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自那天我来后，便一直有大理寺的官差始终盯着你，因此他也将那天你去传递圣旨时的情况汇报了上来——当时给你推轮椅的，不是宫里的公公，而是一个异国人。”
“您说的是——乔某在升任少府监之前，只是一个商号的总掌柜，再加上一直体弱多病，故而养了些护卫在身边，只是进了少府之后，便是祝融少卿在护卫我，这些护卫，也就一直放在我来京城时住的皇家别院之中了。”
乔夜阑眯起了眼睛，然后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这也没什么吧？本官也是懂规矩的，这些护卫自始至终都只是住在皇家别院，少卿想要查他们的行踪，也是很简单的。”
“下官没有说皇家别院的这些护卫有问题，下官只是好奇，乔大人只养了这么一些护卫，就没有其他人吗？”
虞澄盯着乔夜阑，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和细节。
“巴别塔这家商号大理寺也查过，主业并不在大炎境内，商号在龙门有一个分据点，也只是在大炎内做过一些买卖，因此你们真正的实力，是在大炎之外。”
“不错，巴别塔的总部确实是在卡西米尔，在大炎境内的商业活动也主要停留在龙门地区——但这又如何？”
乔夜阑脸上的温柔谦逊已经消失了，转而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这没什么，只是乔大人刚刚见过祝融少卿，转眼少卿就在大炎之外被贼人暗害全家——祝融徽的实力我清楚，祝融家其他人也并非没有高手，想要杀掉他们，必然是要有一支强大的武装。”
“您留在皇家别院的那些护卫，我也见过了，个个都是好手，并且极其擅长小队合作战斗——您既然说了您不止养了这些人，巴别塔的主要业务也在大炎之外，那这难免会让人多想。”
虞澄继续步步紧逼，而乔夜阑则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那又如何——虞少卿，怀疑是你的自由，但是要抓人审问，得先拿出证据来，别忘了，论品级，你还低我一品，要审问，让你们大理寺卿自己来！”
场面被乔夜阑一句话僵死了，不过虞澄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了什么——对方的反应和上一次反应差距太大了。
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是的，的确需要证据，我的部下正在找证据——这段时间，查王掌柜和王侍郎两个灭门案，大理寺对钱庄盯得紧了一些，而有意思的是，我们查到，就在祝融少卿离京前的晚上，也就是您在传递圣旨之后，祝融少卿径直去钱庄提了两笔钱。”
乔夜阑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我大炎除了官方钱庄之外，也有不少私营的钱庄，这些钱庄可没有官方那么大的底气，因此所有发行的银票，都是有过特殊印戳的——客户在里面存了钱，拿到手的银票上就会有独属于这个客户的印戳，一是为了验明身份，二也是防止多取了钱。”
“那一晚，祝融少卿不仅去官方钱庄，提走了祝融家所有的积蓄，然后他还去了一家私人钱庄，提出来的金额，提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这笔钱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他一个殿前指挥使能有的俸禄。”
虞澄继续加压，只是依然没发现乔夜阑的反应。
“那你应该去查祝融徽是不是有过贪污之类的权钱交易，而不是来找我，毕竟我和祝融指挥使只共事过很短的时间。”
“我们正在查，不过更简单的办法，当然是直接查那张银票上的印戳，看看这笔钱究竟是谁给他的。”
“好办法，简单直接。”
乔夜阑点了点头，赞许道。
“那不知虞少卿查到了吗？”
“马上应该就有消息来了。”
“那不如先喝茶吧，这是陛下御赐的竹叶青，尚蜀进贡的珍品。”
乔夜阑悠然的端起茶杯。
而虞澄则是心里一沉。
其实他原本不应该这么激进的来诈乔夜阑的——因为并没有证据能把祝融徽灭门案与前两个灭门案联系起来，甚至王掌柜灭门案和王侍郎灭门案目前的联系也并不强。
可是乔夜阑却前后出现在了两个案子里，并且那两家灭门之前，上门找过听他们的最后一人，也都是乔夜阑。
只是巧合吗？
虞澄不相信巧合，或者至少，这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所以他特意以兴师问罪的模样前来，并且在言谈之间咄咄逼人，就是想看乔夜阑在重压之下会不会露出破绽。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是从一介白衣直接被擢升至正三品的官职，城府修行远远不够。
可是乔夜阑却滴水不漏——要么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要么就是乔夜阑根本不担心自己能查到证据。
看来，祝融徽提的那笔钱，并非与乔夜阑有关......
正在思忖时，一名大理寺的官差匆匆走进来，在虞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虞少卿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句疑问。
并非是对方口齿不清，也并非是他正在走神——而是这句话带给他的惊骇感，让他不由自主的问出了这句话。
官差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与之前并无一字偏差。
【祝融徽提款所用的银票，其印戳代表的是王记商号。】
早在十天前就被灭门的王记商号。
“看来，您要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得到了什么关键证据，因此打算告辞了吗？”
乔夜阑悠悠的放下茶杯，虞澄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
“......下官告辞。”
说完这句话，虞澄匆匆的带着官差离开了少府。
乔夜阑看着虞澄离开，听着前门开合关闭的声音。
“现在，火已经足够了——温水里的青蛙，也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男人露出一丝笑意。
“走吧，汪公公，我们该入宫，去觐见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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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已经入彀，他们已经找到了能将这三个灭门案串起来的证据，接下来，户部诸公就需要面对真正的压力了。”
“就靠祝融徽提的那笔银子？”
“是的，就靠那笔银子。”
乔夜阑捧着汤婆子，为皇帝逐字逐帧的分析。
“灭门案，首先考虑的两个可能性，一是复仇，二是灭口，而无论是王掌柜还是王侍郎，他们手里的那一笔烂账都是经不住查的。再加上杀人者没有要虐待受害者的意思，所以大理寺必然是偏向于往灭口的方向考虑。”
“所以他们才会顺着钱庄和金钱流水一直在查，而这个时候，祝融徽死之前提的最后一笔银子，居然是用的王记商号的银票，这么大的疑点，大理寺不可能不往下查。”
皇帝顺着乔夜阑的话，也反应了过来。
“所以他们会认为，这个银票是王掌柜被灭门之前给的祝融徽，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至少祝融徽也是参与了王掌柜与王侍郎的秘密生意的。”
“陛下慧眼——大理寺本来就已经摸到了王记商号走私的证据了，而走私就意味着会牵扯到许多打掩护的人，因此，王记商号一定会给这些人分钱。那么这个时候，祝融徽在马上要离开大炎的时候，提走在这一大笔现银，看起来就像是心虚了，要把自己的钱带着逃走。”
乔夜阑恭维道。
“原来如此，难怪灭门前两家的时候，你都只是杀人，不许放火，这一次却要把祝融家的尸身烧的面目全非，还故意减少了尸体的数量。”
皇帝这下清楚乔夜阑要做的是什么了——他想让大理寺觉得，祝融徽在发现王侍郎和王掌柜都被灭门后，担心自己是下一个，所以要金蝉脱壳，离开大炎。
“这也是为何我请求陛下没有再朝堂上公开宣布任命，而是让臣去递交圣旨——这样看起来了，很像是祝融徽为了达成目的，私下里向陛下请旨，好借机逃走。”
“好手段。”
皇帝赞赏了一句。
乔夜阑没有用任何谎言，而是用实打实的证据，就引导着大理寺走向了完全偏离的道路。
在大理寺的眼里，这三场案子已经彻底变了性质——组织走私的人，想要把每一个不稳定的知情人都给灭口，让人查不出这件事。
“下一步，爱卿要做什么？”
“下一步的关键，是陛下您的反应。死了一家平民，那么陛下会给平民们一个交代；死了一家官员，那么陛下会给朝堂一个交代——那么陛下的家臣被人灭门了，可就该其他人，给陛下您一个交代了。”
乔夜阑的声音，似乎天生就带着权力的引诱，诱惑着每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话走下去。
“您需要生气，您需要愤怒，勃然大怒——这样，您才能顺理成章的让您手里公开的力量下场，比如密谍司，又比如羽林卫。”
“朝臣们再怎么对您阳奉阴违，在这件事上，也不敢唱反调——因为他们也清楚，这件事，皇室必须得到一个交代，而得到交代之前，任何一个反对的人，随时都可能变成这个【交代】。”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大理寺下场之后，如果羽林卫与密谍司也下场，那么他就真的能在蔡岩和他一众党羽反应过来之前，执行乔夜阑计划的最后一个阶段。
“明天的朝会，朕一定会非常愤怒的——那爱卿你呢。”
“臣自然是为陛下去料理最后一块心病了。”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臣要去拜访一下太傅大人。”
“太傅？”
“陛下，祝融徽虽死，可是您赋予他的任务，还没结束呢——祝融徽是为了【龙门出现德拉克遗孤血脉】一事而出访的，而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是谁呢？”
是谁？
当然是他那个“好哥哥”了。
“现在祝融徽死了，可死的原因却不知道，可太傅一定会急着希望您再派出一个特使，好让这个‘谣言’得到板上钉钉的结论——所以他一定不介意，在这个时候，为您说句话。”
“只要太傅开口了，那么司岁台和礼部，一定会跟着开口——那么在外人眼中，毫无疑问，朝堂上最大的一股中立势力，也已经倒向了陛下您。”
乔夜阑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再加上臣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到了那个时候，您与蔡丞相之间，攻守之势异也。”
即便是皇帝，也无法抑制住对此种愿景的喜悦之情。
“乔爱卿，当真国士也。”
“陛下谬赞，臣，惶恐。”
乔夜阑一如既往的谦卑。
有皇帝的耳目跟着，不好去司岁台和别人商量事？
那就当着皇帝的面，正大光明的去就好了。
第八十八章 没有叉烧的第一天，好爽
“多谢公公。”
“乔大人客气了。”
汪直谦恭的对着乔夜阑和太傅行了一个礼，随后便自觉的离开了。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四品的秉笔大太监，宫里也就那么几个，太傅自然认识。”
老人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话。
乔夜阑来京城不过半月，宫里已经派出了一个四品大太监，可以说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来为乔夜阑推轮椅了——甚至就算是来见自己这个皇帝始终提防的人，对方连监视的要求都没有提，便直接退下了。
这家伙......手段与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瞠目结舌。
“果然，这三家灭门案，都是你做的吧。”
“【果然】——你就这么有把握？”
“人是你到京城之后才开始死的，而且——是你的话，杀人全家不是很正常吗？”
太傅冷哼一声。
“我只杀有取死之道的人。”
乔夜阑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
“——祝融徽没死？”
“难怪四十年前你能压得住【第二相】，这个世界上能跟得上我思路的家伙，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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