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雀鸣蝉惊
“假设一个场面吧，虞少卿——假如有一天，你查到一个案子，你知道主犯是谁，你也知道他有多么恶劣，甚至你都清楚他做过什么样的恶，但是你就是拿不到这个证据，因为牵扯到的人太多了，又太多的人在为这个人遮掩。”
“即便你知道必然有这个证据，但是如果你不用这个证据去申请调查，你就查不到这个证据——那么你是就此认输，看着这个人逍遥法外，还是会去捏造这样一个证据，申请到调查之后，把这件事的真相挖出来呢？”
乔夜阑的话，落在虞澄的耳朵里，却是听起来字字诛心。
“我......”
虞澄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身为大理寺少卿，大炎律法的践行者，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为恶者逍遥法外，但是同样的，这份责任心也束缚着他，不能用乔夜阑所说的，走捷径的办法。
而乔夜阑口中的事情，与王记商号的情形，何其相似。
他看向乔夜阑，对方和自己都在除夕之夜还要忙碌奔波——自己是孤家寡人，心存执念。
那乔夜阑呢？
“你说你不喜欢去肃政院，其实，我也不喜欢去大理寺——在那里，我能拿起律法去砸向恶人，同样的，律法的沉重也会压在我的头顶。”
乔夜阑的声音，透露着淡然。
“所以我宁愿去做一枚棋子，哪怕是被用来点燃导火索的，用完就会扔掉的火柴，我也甘之若饴——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把那片遮羞布彻底撕开，把那些腌臜事，统统暴露在太阳下。”
“彰其行，诛其恶——六个字，我所求的，不过是这六个字罢了。”
一声叹息。
“我不会为你的犹豫而嫌恶你，也不会因为你的正直而欣赏你——虞少卿，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
乔夜阑伸手，示意虞澄停下来。
“等到你面临这件事时，你最好能坚定的说出自己的选择——在那之前，我们已无话可说。”
跟在后面的汪直立刻小跑着靠过来，虞澄放开了手，退后两步，看着汪直把乔夜阑转过来面对自己。
他拱手，再次露出那副标准到挑剔不出任何毛病的笑容。
“虞大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乔大人。”
第九十六章 千篇一律
乔夜阑抵达龙门的时候，时间早已经过了子时，但是显然这里的欢庆活动还未结束，许多自发上街欢度春节的人们，还在表达对得之不易的和平而感到的欣喜。
“这八道菜和这道赐菜留下，这道赐菜立刻送去卡兹戴尔，让凯尔希去处理，她会交给应该拿到的人。”
正常来说，新年的御赐菜肴只会有一道，而皇帝是给乔夜阑赐了两道菜，然后还破例，以王侯之礼让御膳房给配了八道菜，让他带着在路上吃。
皇帝不仅仅是嘴上称呼乔夜阑为国士，给乔夜阑的礼遇，也是独一无二的。
“是，博士。”
三分之一的车队并未停下，而是跟着这辆车转向了卡兹戴尔。
“走吧，我想魏彦吾应该还没睡呢——得赶快把这些菜送到他府上去，不要半路上凉了。”
乔夜阑可不在乎魏彦吾睡没睡——
睡了这时候也得从床上爬起来迎接自己。
所以当乔夜阑抵达龙门总督府的时候，看见的是满脸仙气的魏彦吾。
“这大半夜的，也不睡觉，也不回家，来我着干嘛？”
魏彦吾没好气的瞪着乔夜阑。
“找你一起吃个饭啊。”
乔夜阑笑着说。
魏彦吾：？
“看，我知道大过年的，你回不了自己的故乡，也回不了自己的老宅，吃不到自己怀念的味道，一定非常难过吧——我可是特意帮你带过来的。”
乔夜阑拍了拍手，侍者们拎着食盒，按照顺序开始上菜。
魏彦吾本来被乔夜阑的话说的一头雾水，但是看到那个食盒的时候，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玩意他可太熟悉了。
什么故乡，什么老宅——故乡是京城，老宅是皇宫是吧！
一道接一道的菜肴被从食盒里拿出来，魏彦吾都不需要侍者唱菜名，也知道每道菜的名字叫什么。
第六道。
第七道——
第八道......
魏彦吾突然有些惊恐的看向了第九个食盒。
按照大炎的礼仪制度，供奉先祖是十道菜肴，皇帝大宴群臣，只有皇帝本人才是九道菜肴，之后按照身份、品级不同，依次递减。
魏彦吾原本如果是正常下台，捞个王爷的名头，他也能享用八道。只不过如今他是魏公，因此真要去参加宴会的话，也就只能吃七道——所以看到第八道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妙了。
现在居然还有第九道......
一般来说，大炎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一个人还配和皇帝一样同样用九道菜——那位已经在天机阁坐镇数百年的老天师。
而其他人如果得到第九道菜，意思基本上等于是皇帝对你说——
你该开始写遗嘱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食盒放到了乔夜阑的面前。
男人亲手把食盒打开，端出了里面的菜肴。
“看什么看？这是给我的，还是说你也想尝尝？”
乔夜阑抬了抬眼皮。
魏彦吾看着那道菜，沉默了。
那道菜确实不是第九道菜，而是正常的皇宫新春赐菜之一——
但问题在于，皇帝新年赐菜，要么是朝中重臣，重到就算不爽也要赐菜——比如说司岁台那个让魏彦吾和皇帝都很不爽的老菜帮子。
要么，就是这位大臣真的很受陛下看重，所以会赐菜以示恩宠。
而除去皇帝的好恶之外，另一个硬性要求是，被赐菜的人爵位不可低于乡侯，或是品级不可低于三品。
魏彦吾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当年自己离京的时候，乔夜阑是没有职衔和爵位在身的，而后面几年，他压根就没见过乔夜阑，唯一接洽的人是个叫凯尔希的菲林。
换句话说，上个月从龙门出发时还是布衣白身的乔夜阑，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拿到了至少三品的官位，或者是一个乡侯。
再考虑到京城到龙门的距离，换句话说，皇帝甚至允许他提前带着赐菜离开京城——这得是器重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那这八道菜......
“旨意呢？”
魏彦吾突然询问。
“什么旨意？你说陛下赐菜的旨意？”
乔夜阑拿起筷子，有点疑惑。
“这菜是赐给我的，又不是赐给你的，你要看圣旨干什么？”
好了，确定了，这八道的王侯之餐甚至都不是皇帝要送给自己吃的，而是给对面这位的——因为自己只配吃七道。
“尝尝看，你老家的手艺。”
乔夜阑热情的招呼着魏彦吾，他自己也确实有些饿了，吃的挺开心的。
魏彦吾也拿起筷子，尝了尝。
确实熟悉。
他放下筷子，盯着乔夜阑。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做到的？魏公，你确定，你现在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乔夜阑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魏彦吾看着乔夜阑，最后，先垂下了目光。
“龙门币的事，你已经和陛下谈妥了？”
“正月十五，我会再回一趟京城，到那时，这事就能定下来了——皇宫直属的少府会与你对接，但是龙门币只是你魏彦吾单独发行的一种货币，与少府没有任何瓜葛，明白吗？”
“知道，大炎只会开放龙门币与银票的兑换，但是会限制龙门币的流通范围，除此之外，不会做任何支持，对吗？”
乔夜阑点了点头，这就是选魏彦吾坐这个位子的好处——要是科西切，大概这时候还在跟自己阿巴阿巴。
“到时候，是由你牵头，巴别塔和诗怀雅家族会响应你，同意在龙门以西所有地区的贸易都可以用龙门币进行，同时价值标准锚定的是赤金——这样也好与其他国家的货币进行兑换。”
“除了大炎，还有什么国家会响应？”
“莱塔尼亚的双子女皇会响应，同时从龙门到维杜尼亚——现在叫崔林特尔梅，也就是莱塔尼亚的首都之间的商路会得到优先贯通。”
魏彦吾有点疑惑，商路贯通可不是可以走就行了，这条路上必须要有数个大型的中转点，可以提供大量过境商队物资的那种，至少得是个镇子级别的。
“这有点难吧？龙门也好，崔林特尔梅也好，我们现在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和物资伸出移动都市之外，去建造这些中转点。”
“没有让你们建，这些事巴别塔会全权负责——不过肯定是要在你们这挂名的。”
乔夜阑摆了摆手。
“要多久？”
“龙门币许可下来就行。”
？
你什么意思？
魏彦吾手抖了一下。
“你已经建好了？”
他难以置信的询问道。
“你以为我这几年，把巴别塔的重心放在卡兹戴尔，是看着好玩的吗？”
乔夜阑反问。
巴别塔，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一直以来，特蕾西娅和特雷西斯都对乔夜阑与巴别塔的态度和行为，感到疑惑不解。
几乎一贫如洗的卡兹戴尔，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能吸引到巴别塔，但是乔夜阑就是来了，带着农业技术和工业设备，努力的将原本只是荒野的卡兹戴尔地区，改造成了农业区与工业园区。
特蕾西娅因此对乔夜阑充满了感激，而特雷西斯即便认为乔夜阑别有所求，但是面对如此大力度，且肉眼可见的扶持，他其实保持一种默认，甚至主动配合的态度。
要不是特蕾西娅被魔王冠冕选中，接着还自己戴上了那顶冠冕，他也不会被迫下场，要和凯尔希撕破脸，想控制住巴别塔，利用这份技术帮他强行摧毁黑王冠。
所以事实就是，借着【卡兹戴尔乡村振兴计划】的东风，在以特雷西斯与特蕾西娅为首的萨卡兹族人们，感激和崇敬的目光中，巴别塔已经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商路准备。
最适合跑商的平坦地形，换个思维，其实也是最适合种田的平原地区。
数个以农业区为基础而诞生的小镇聚落，散落于之前巴别塔经过测算后，认为是联通大炎龙门到莱塔尼亚辉蹄城最有效率的运输道路上。
农业提供了充足的补给物资，而巴别塔带来的工业园区建设，则为商队机械设备的维护与采购，提供了可能。
有充足的补给物资，有机械设备维护能力，提供住宿和餐饮服务，甚至还有简单的基础设施建设——即便会绕点远路，所有的商队领队都会知道该怎么选。
而商路开通之后，即便特雷西斯发现了巴别塔的真实意图，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没有反对的理由，也不可能反对——因为萨卡兹人是拿到了好处的。
商路开通之前，萨卡兹人已经对巴别塔的帮助感激涕零，商路开通之后，面对巴别塔牵线搭桥带来的商队流量，他们还会憎恨巴别塔不成？
这个过程中，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特雷西斯会看出来，巴别塔在“收买”萨卡兹一族的人心，直接来一招上屋抽梯，把桃子给摘了去。
乔夜阑看出了这个问题，而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巴别塔一直是打着【特蕾西娅部下】的名号在做事。
桃子是给你妹妹的哦，不是我的哦，你要抢的话，是抢属于你妹妹的东西哦。
拿捏怎么说，拿捏。
所以乔夜阑之前才会对特蕾西娅的行为如此纵容，明知道对方可能会去戴王冠从而打乱自己的计划，也愿意容忍这份近乎于背叛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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